32.第三十二章

寧昭見到了王瑞嬌，對方之憔悴令她非常驚訝，就好像一朵清雅的花朵一夜之間頹敗了一樣。王瑞嬌被帶出來，見到寧昭，也是一瞬間瞪大了眼睛，畢竟她知道這時候連家人都不能來看她。

但是很快，她就釋然了，是的，對方是知情的——這是她和張千雅討論的結果。

那天“聞則珺”進了宿管辦公室之後，她和張千雅一起出去的，當時她們並不覺的警方已經懷疑到自己，但是王瑞嬌對“聞則珺”起了點疑心，就將自己的疑問說了出來，也是這個時候，張千雅才發現“聞則珺”對王瑞嬌講的，似乎和對自己講的不一樣。

但是僅僅憑這一點兩人是無從斷定的，畢竟對方也存在對她們說謊的可能性，但是那之後“聞則珺”就沒有回宿舍，可能是在躲着張千雅。

但這一切都只是猜測，或許就是她向警方揭露的一些事情，雖然王瑞嬌也不知道她會揭露些什麼，畢竟她並沒有留下什麼大的破綻。

寧昭和蔣霍夫講了條件，她雖然能和王瑞嬌談，但絕對不是單獨談。為了讓王瑞嬌放下對警方的戒備，蔣霍夫雖然沒有進來，但是寧昭還是帶着監聽設備來的。

會見室內當然是有監控，不過從監控中是聽不到他們在說些什麼的——這個主要是為了保證律師會見的保密性，監控只是防止出現意外而已。

一開始，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還是王瑞嬌先打破了沉默，“你為什麼來見我？”

寧昭問：“你認罪了，但是我不是很相信這個案子就要這麼結束了。”

她坐在王瑞嬌的對面，沉穩且波瀾不驚的模樣，怎麼都不像一個十七歲的高中生。

唐雅然、靳舒以及蔣霍夫在會見室的大玻璃窗外站着。

從會客室內是看不到外面的情況的，那大塊的玻璃是阻絕了從內往外的視線。但是寧昭知道蔣霍夫肯定在外面。

聽到她這麼說。

王瑞嬌不作回答，只是冷笑了一聲。

以前訊問犯罪嫌疑人的時候，寧昭見慣了這種，因此對付這種人，唯一的辦法就是從心理上瓦解。

她說：“我不清楚你是不是兇手，或許你在想是我告密了，但其實我並不知道你和張千雅誰才是兇手，或許……”她故意拉長了句子，放低了聲音，成功的引起了王瑞嬌的注意，然後給了一個出其不意，“你們都是。”

這麼一瞬間，王瑞嬌的表情發生了好幾種變化，一開始她的表情有些震驚，有些害怕和驚恐，緊接着她的眸子不自然的緊縮，鼻翼兩側短時間內收縮了兩次，嘴角線條緊繃，很快她就變得釋然。

這一系列的微表情在十幾秒鐘結束了，但是該捕捉到的東西，寧昭已經捕捉到了。對於一個已經被逮捕了的嫌疑人，還能有這樣的表情，很能說明問題。

——她震驚，害怕和驚恐源自於被發現了隱瞞的事實，眸子的緊縮和鼻翼兩側的收縮都是人們在謊言被揭穿后妄想短時間內彌補的自然反應，而她最後的釋然，應該是覺得“聞則珺”知道了一切，所以才有了今天的見面。

這樣的反應，說明了寧昭的猜測是沒有錯的。

她和張千雅都是兇手，但是僅僅憑藉著微表情是不能判斷的，而且也很容易導致案件走向偏離。

寧昭說：“有那麼一瞬間，你想殺了張千雅。”

之前她不明白王瑞嬌那時候內心說想要“殺了她”的那個她指的是誰，現在她就明白了。

“到底是你有什麼把柄在張千雅手中呢？是你們合意要殺人還是她威脅你了，又或者……”

看似自然自語，寧昭卻在觀察者王瑞嬌微小的表情變化。

“哦，是她威脅了你，那麼這是為什麼呢？”

靳舒在門外，看着大屏監控器中的高清圖，點評道：“你們注意王瑞嬌的表情，和那天我們訊問時候的表情略有不一樣，很顯然聞則珺說到了某種關鍵，我想這種關鍵就是我們一直調查的方向。”

唐雅然道：“威脅？”

靳舒說道：“是的，走，我們回辦公室。我估計反饋也快過來了。”

唐雅然：“蔣隊？”

蔣霍夫：“你們去吧，我知道結果就行了。”

案件進展到這個程度，其實距離破案已經就差臨門一腳了，所以他去不去問題都不大，這些常年一起工作的同事們會給他一個最完美的交卷。

唐雅然和靳舒回到辦公室，其他同事還在忙，見他們回來，尚夢婷立刻就說：“啊呀你們跑哪兒去了，蘭青市的反饋來了，來來來，大家一起過來看看。”

蘭青市的一個小村子，是王瑞嬌的故鄉，熊艷和王瑞嬌的故鄉僅有兩個小時的路程，兩人都是同一個省份的。第一位死者薛某雖然不是H省的，但是她最開始做拉皮條的生意就是在蘭青市做的。

但是根據王瑞嬌所陳述的，三個人都在蘭青市工作過，這就是三個人的交集所在。

所謂的工作，自然就是那種上不了檯面的工作，那個時候三個人年紀都不大，尤其是王瑞嬌和熊艷，都還沒有成年，王瑞嬌說當年自己是16歲，家裏欠着錢，所以被薛某帶着去坐/台，熊艷和她基本上是差不多的情況，所以她一直特別痛恨薛某。

對於熊艷，王瑞嬌給的說辭是她和熊艷雖然都考入了同一個學校，但是兩個人進來的方式是不一樣的，王瑞嬌之前被人包養，還掉了家裏的債務，然後就奮發圖強的學習，加之她長得好看，所以考入了首都電影學院也不是什麼稀罕事，倒是熊艷一直都很嫉妒她，也不知道走了什麼門路，也跟着考了進來。

但是熊艷的條件要比王瑞嬌差一點，她一張網紅臉，身上處處都是風塵氣息，在美女如雲的電影學院裏，簡直瞬間被人群淹沒。反倒是王瑞嬌，一入校就被高年級的學長們追捧，什麼高冷女神，清純學妹之類的稱號讓她一時間還真有點風頭無兩。

也就是這個時候，熊艷開始四處散播她以前做過小/姐的事情，雖然她和熊艷是一樣的，但是熊艷就是擺出一副我就是做過小/姐你能把我怎麼樣的態度，令王瑞嬌真的沒辦法，熊艷說的畢竟是事實，她不僅被人包/養還的確是做過小姐，也正是如此，熊艷就拿這個威脅她，讓她退出了一個原本即將要簽約的劇組。

對於王瑞嬌來說，熊艷的存在簡直就是一場噩夢，所以她的殺人動機非常的合理，一點都沒有問題。

那麼問題來了，張千雅在這其中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存在？這一點實在是令人有些費解，要不是他們實在找不到張千雅的不在場證明，而且通過跟蹤王瑞嬌發現王瑞嬌和張千雅的不正常信息來往，還真的沒辦法找出這種關聯關係，而現在，即便發現那信息有問題，但也沒有明確的指向性。

唯一的辦法就是徹查張千雅的底，這麼一查還真的查出問題來了。

這就是來自蘭青市中級人民法院的反饋。

—

寧昭和王瑞嬌的對話結束了，她出了門，見到了蔣霍夫。

蔣霍夫問道：“怎麼樣？”

寧昭說：“王瑞嬌應該是有把柄在張千雅手裏，而且她很內疚，她對張千雅感到內疚，所以心甘情願的成為張千雅的殺人工具。”

蔣霍夫說：“其實也不一定。”

“嗯？”寧昭不解。

蔣霍夫說：“你過來。”

她帶着寧昭去了自己的辦公室，將王瑞嬌的訊問筆錄給寧昭看。

“這個殺人動機是夠強烈的。”寧昭嘖了一聲，“看來王瑞嬌和張千雅，算是一拍即合了。但是王瑞嬌這個人到底是比較軟弱的，要不是張千雅的出現，她肯定是下不去手的，現在的關鍵就在於找到張千雅和王瑞嬌、熊艷、薛之間的關聯。”

蔣霍夫笑着聽她講完這些，移步到窗前，背對着寧昭，說道：“你……”

……

“你和寧昭很像。”

……

寧昭默然，她從未在蔣霍夫面前隱藏過真實的自己，原因很簡單，看這個看重證據的男人從來不會妄加猜測，即便是她站在他的面前說自己就是寧昭，他也不會相信的。

蔣霍夫說：“所以你提出那個條件的時候，我沒有驚訝。”

寧昭和蔣霍夫提出了一個交換條件，交換的結果是她需要知道“寧昭案”的真相，並且參與其中，蔣霍夫答應了她的條件，至於她要付出什麼，這個就暫時不提。

蔣霍夫說：“其實我也很奇怪，你總是能被各種案子纏身。”他笑了一下，說，“不過這也並非是一件壞事，希望我們能合作愉快。”

寧昭說：“自然。”

蔣霍夫道：“張千雅還在學校，我們已經撤掉了所有的佈置，她應該以為自己安全了，在有切實的證據之前，是沒辦法批捕她的。”

寧昭知道他們當然不怕張千雅再去做什麼，因為有關聯的人都已經死了，而且他們肯定暗中還盯着她。

“那我……”寧昭苦笑，“看來我還是應該回家去歇着。”

話雖如此，但是寧昭剛從警局出來不多久，就接到了張千雅的電話。

“曉珺同學，你是打算請假一輩子嗎？”

聽着電話里傳來的清涼的聲音，寧昭忽然覺得有些難過。

她很少會有這樣的感情，一度以為她會將對張千雅的感情分開來看待，一種是對待朋友的，一種是對待嫌疑犯的，但是現在看來，她還不能分裂至此。

“當然沒有啦。”她故作輕鬆，“想多陪哥哥一下嘛。”

……肉麻的她都抖了一下。

張千雅嘆了口氣，“真好啊，我想也有個哥哥。”

寧昭笑了笑，“是啊，挺好的，對了，你在哪兒呢？”

她這麼一問，張千雅就來了興趣，“我在遊樂場！！”

“一個人？”

張千雅：“你這是在欺負單身狗嗎……沒錯，我就是一個人。”

“咳……”

“你來陪陪我吧，有時間嗎？我剛買了票。”

“這個點？”寧昭看了看錶，現在都已經快四點了。

張千雅說：“今天晚上有個慶典，會開放一部分，我過來看看。來吧來吧，就我一個人好寂寞啊。”

寧昭說：“……好。”

張千雅：“你最好了！愛你愛你愛你！”

—

寧昭掛了電話，在路邊站了十分鐘，才給家裏打了個電話，說自己和張千雅一起去遊樂場玩兒，聞則彥對此表示極度的不相信，強烈要求張千雅在電話里說一句話，寧昭實在是沒辦法，答應他見到張千雅之後一定再給他打電話，並且視頻一下。

楊慧蘭和聞鵬則沒有什麼看法，都大姑娘了，去個遊樂場也不算什麼。

得到了家人的許可之後，寧昭給蔣霍夫打了電話，說自己已經答應了張千雅去遊樂場。

她說：“我有一種預感，她可能打算結束這一切。”

蔣霍夫說：“可以，我讓周凱和焦航現在就過去，你記得到了將定位發給我，我轉讓給他們。”

寧昭說：“好，我會注意的。”

蔣霍夫到底有些不放心，又交代道：“不要去人少的地方，飲料不要離手，什麼兩個人單獨玩的項目都不要去。”

寧昭說：“我知道的，一定注意。”

“好。”蔣霍夫說，“去吧，我讓他們現在就出發，不要害怕。”

寧昭知道，蔣霍夫的保證一向都是言出必行，他能承諾的一向都是他能做的。這一點，和賀海城倒是有些相似。

寧昭打了車，到了遊樂場，張千雅正在門口等着，見她下了車，忙揮手，寧昭走近后，她就塞了張通票給她。

“票給你買好了，想先去玩兒什麼？”

“你呢？”

張千雅說：“嗯……摩天輪吧。”

寧昭說：“我想……我們先四處走走看，再決定玩什麼吧，摩天輪這種項目難道不是最後才做的嗎。”

張千雅說：“好吧，聽你的。”

兩人的相處一如既往的親密，似乎一點隔閡都沒有，寧昭沒有懷疑過張千雅是兇手，而張千雅也沒有懷疑過她知道了一切。

張千雅牽住了寧昭的手，親密的好似一對小姐妹，轉了一會兒寧昭想到聞則彥交代的事兒，忙給聞則彥發了個視頻，張千雅對着他犯了好一會兒花痴。寧昭掛了視頻，隨手給蔣霍夫發了個定位，然後拉着張千雅去了旋轉木馬。

旋轉木馬似乎是每個女孩子小時候的夢，但是寧昭沒有玩兒過，張千雅也沒有。

所以兩個人興趣大漲，在一堆小朋友里格外的扎眼。

兩人並排坐着，周凱和焦航穿着便裝，隱藏在人群里看着她們。

周凱說：“這丫頭，挺奇怪的，竟然能說服蔣隊，參與到這個案子裏。”

焦航說：“我看不是她參與，而是她本身就被參與這個案子了，所以蔣隊乾脆讓她牽線了。”

周凱想了想，說：“不對，我覺得她能單獨見王瑞嬌就很奇怪，更別說之後還和蔣隊單獨談了那麼久，有鬼。”

焦航噗嗤一聲笑了，“別管那麼多了，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她絕對不能出事。”

周凱說：“明白明白。”然後拿出手機來，咔嚓給兩人照了一張相。

“你幹嘛！”焦航緊張的說，“要是被發現就糟糕了。”

周凱說：“你看她們挺開心的，好歹也留個紀念吧。”

張千雅沒成年，如果她是主犯，那麼雖然不至於是死刑，但是也要在監獄裏過很久很久，一個十幾歲就要在監獄裏的人，這一輩子雖然不至於毀了，但是也是相當痛苦的，她們現在分開，將來以自由身再見的時候，那可能就是十幾年後了。

至少現在，她們臉上的笑容，都是真的。

是真的在開心。

從旋轉木馬下來，張千雅頗為感嘆的說：“我小時候特別想來遊樂場玩，那時候的娛樂設施雖然沒有現在的好，但是旋轉木馬還是有的。可惜啊……”

“後來沒有玩嗎？”

張千雅說：“我一直很羨慕你有個哥哥，其實我也有哥哥。”

“這個倒是沒聽你說過。”

兩人走近一家酸奶店，人很多，兩個人走到了最後一桌沒人的地方。

“是啊，我從來沒有說過，因為我哥哥已經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