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
小童躬身而立。不多時,眼前人影一晃,少年已然轉出了屋子,步履閑適的往院外行去。
“走罷。”梅江影輕拂衣袖,“去花廳望一眼去。”
小童“哎”的應了一聲,而後一怔,“公子,哪個花廳?”
府里有兩個花園。一個正是待客的金茗院,另一個則是從不讓外人入內的暖香院。
暖香院內種有名貴植株,是梅家三郎遊歷之時從各處收集而來。每一樣都是他一路小心呵護着帶回的京城,故而全府上下都十分緊張這暖香院。
小童本想着一定是金茗院無疑,記起自己先前那無狀的忽然一問就頗為懊悔。
哪知道前面風姿俊朗的少年卻是輕輕一笑,說出了個讓他很是意外的答案。
“自然是暖香院。”
金茗院內,賓客在青衣小婢的引領下往房中絡繹而去。太太們言笑晏晏,姑娘們輕聲細語,每個人都帶着愉悅笑意。
酈南溪回京不久,且之後就被賜婚守在家中待嫁,此間相識的人極少。因此大家看到一個綰了發的小姑娘在和梅太太說話,雖驚艷於那小姑娘的相貌,卻也不知曉她是誰。與周圍相熟的人問了兩句后沒有結果,便只得作罷。
酈南溪見人多了起來,總有目光若有似無的往她身上來,頗為不自在。就和梅太太說了一聲,兩人行到離東廂房門口稍遠點的花圃旁。
先前聽聞了梅太太的話后,她一直心中疑惑。
此刻兩人駐了足,酈南溪說道:“並非是我不願,而是才疏學淺,怕是越幫越亂。”
“怎麼會。”梅太太笑道:“前些日子見到了六奶奶的兄長,他還親口誇讚六奶奶。”
“哥哥?”聽聞這個答案,酈南溪倒是愣了。
“酈家四少爺與我家三郎關係不錯。”梅太太道:“當年兩人在江南曾有過一面之緣。而後就斷了聯繫。去年年末三郎巧遇四少爺,兩人這才重新有了聯繫。前些天雲溪來家中做客,曾和三郎說起六奶奶花藝極高,我這才知曉此事。”
酈南溪發現,梅太太初時提起四哥時還說“四少爺”,而後一順口就說起了“雲溪”,可見她確實和哥哥頗為相熟。
四哥雖然性子散漫了點,卻也只在真正信賴的人能夠放鬆下來。對於不熟悉的人,他還是十分客氣疏離的。
莫不是因為那梅家三郎,所以哥哥對梅家人也不一般?想必哥哥與他當真是頗為投契。
只不過與梅家三郎相遇相識的事情,哥哥一直未曾對她說過,因此她是一直不曾知曉。
思及此,酈南溪對待梅太太的時候也少了一些客套,“不知梅太太所說的插花是哪一種?”
梅太太看她終是鬆了口,就道:“是個大口方瓶,擱在八仙桌上。”
這樣一說,酈南溪就明白過來。
大口方瓶插花頗有難度,因為口大且有稜角,很難做到花型不散花色兼配。若是插得多了,未免顯得擁擠繁瑣。但是插得少了,花枝往稜角處去,就會向四周攤開而使得中央空蕩。
“我可以幫太太看一看。”酈南溪沉吟道:“只不過不一定能夠幫得上。”
“無妨。”梅太太趕忙說道:“六奶奶肯出手相助已經難得。”
酈南溪看梅太太果真十分懇切的想要她過去,心裏頗有點疑惑。但轉念想想,她和梅太太並不相熟,既是如此,對方定然沒其他所圖。更何況梅大人曾和國公爺說起過江南嚴查一事……
思及此,酈南溪終是放下了顧忌,笑道:“您不必如此客氣。不知花瓶如今在何處?”
“我讓人給六奶奶引路。路不算太遠,稍行片刻便能到了。”
梅太太說著,喚來了個青衣小婢,“你去尋了文心,讓她去暖香院等着,稍後引衛國公夫人進去。”
青衣小婢有些遲疑,“文心姐姐如今怕是沒空罷。”
文心是三公子身邊的大丫鬟。她最擔憂的是文心不肯聽這話過去。畢竟文心在三公子面前當差,即便是梅太太說了這話,三公子也不見得會放人。
可是暖香院裏旁人等閑進不去。比如她就根本進不到那個院子。這也是為什麼太太讓她喚了文心去引夫人進院。
梅太太便道:“就說是衛國公夫人幫忙看一看那方口瓶的插花,她自然會去。”
青衣小婢不知曉暖香院裏有甚麼。但聽梅太太口氣如此篤定,她就放下心來,行了個禮急急的往前去了。
梅太太要招待賓客脫不開身,酈南溪便由另一名婢女引着往暖香院去。遙遙的見到了拱形院門,還沒走到院門口,便已經嗅到了隔牆的花香。
酈南溪訝然。
這一處的花香雖不似金茗院那般濃郁,但香氣空幽恬淡,實在非那邊可比。若是她沒猜錯的話,這裏面至少有十個此地未有的品種。
到了暖香院門口后,婢女不再向前,歉然道:“此處非我所能至,還望夫人見諒。文心姐姐應是很快就要到了,勞煩您稍等片刻。”
酈南溪頷首示意,“無妨,我等下便是。”
這時候有名少女從旁匆匆而來。她身穿湖綠挑絲雙窠雲雁長裙,手戴九轉玲瓏鐲,身姿窈窕,相貌秀麗。
“文心正幫我收拾着哥哥送來的一瓶花,脫不開身,我便幫她來這一趟。”少女笑着,對酈南溪做了個“請”的手勢,邀了她一同往裏行,歉然道:“還望六奶奶見諒。”
聽她這樣說,酈南溪有些明了她的身份,笑道:“梅姑娘無需如此客氣。”
她笑容坦蕩真摯,梅江婉看了后,心裏歡喜,便和她說著話往裏行去。
進到屋子裏,入眼便是一張寬大八仙桌。桌上放着琺琅纏枝蓮紋方口瓶。瓶中插有花株,層疊交錯,疏密得當,極有意趣。
“這花……”酈南溪有些猶豫,斟酌着說道:“插得很不錯。”
梅江婉本想告訴她,這正是她三哥所作。三哥的技藝定是極好的。而後轉念一想,母親既是讓沉穩幹練的文心過來招待國公夫人,並未提起活潑話多的文蘭,想必未曾打算告訴國公夫人實情,就含糊說道:“尚可。”
酈南溪既然已經答應了梅太太,自然會認真去做好此事。聞言笑笑,將全副心思擱在了花株之上。
酈南溪在盯着瓶中花株細看,太過專註未曾留意其他。
梅江婉卻是看到了窗外那一閃而過的身影。
她回頭看了下酈南溪,見酈南溪正十分認真的細細觀察,就沒過去打擾。
梅江婉放輕了腳步走到門口,往右一轉停住腳步,對着剛從窗外踱步而來的少年輕聲道:“三哥怎麼來了?”
她無意之下站的這個位置絕妙。剛好擋在了梅江影和酈南溪中間。
梅江影身量頗高,一般情形下他是可以從梅江婉上方看到另一側人的。可這個時候酈南溪因為要查看花株,所以將方口瓶從桌上拿到了地上,正坐在旁邊的錦杌上細看。因此梅江婉竟是把梅江影的視線徹底擋牢,一點也看不到屋中八仙桌旁的那抹身影。
梅江影微微側身,繞過了妹妹望了過去。眼中盯着桌旁女孩兒,口中卻是對梅江婉道:“她要動我的花,我總得看一看罷。”
梅江婉掩口笑道:“今兒早晨我還親耳聽到,是三哥說這花有點點不妥當,讓母親尋國公夫人來幫你看看。怎麼,人已經到了,三哥卻還不放心?”
說罷,梅江婉又有些擔憂,悄聲與梅江影道:“三哥花藝一絕,你確定要這麼為難國公夫人么?”
梅家三郎最是風流人。但凡雅事,無不精通。其中最讓人叫絕的便是花藝和音律。
這個大方口瓶極難插花,三哥卻是做成了。今早他還特意拿了給家裏人賞看。
梅江婉說後半晌沒聽到梅江影回話,頗有些訝異,就順着他的目光看了過去。
這一瞧不要緊,正好望見了屋中女孩兒小心翼翼的抽出一支花株,正拿了剪刀準備把那花株的莖截去一段。
梅江婉大驚,生怕酈南溪這般做法會毀了整瓶插花,下意識的就要驚呼出聲,卻被身邊的少年抬手按住了。
“莫急。”梅江影輕聲道:“看看再說。”語調平緩,神色專註。
當事人都這樣說了,梅江婉只能按捺住心裏所有思緒,靜靜觀看。
屋中女孩兒拿起小巧剪刀,在花株上比量一番,最終下定決心,在花株最末端的桿莖處截去了一截。
只有很小的一截,約莫是她小拇指指尖的長度差不多。
而後她將花枝又重新放了回去,小心翼翼的擱在了它原本的位置上。
剩下的時間裏,她一直在凝神細觀,並未再有其他動作。
梅江婉正仔細看着,肩上忽地一沉,被人輕拍了下。
她回頭望了過去。
梅江影慢慢收回手,緩緩說道:“你進去罷。”視線依然盯着屋裏人,“莫說我來了的事情。”
梅江婉不解他之前為何由着酈南溪剪去花枝,本以為他會進屋與人駁斥,畢竟梅三郎狂傲的性子是出了名的。但凡有人質疑他,他定然和對方力辯。
但是,梅江影素來不愛同女子打交道,他這般做法倒是和他平日裏相同。
梅江婉覺得自己理解了他現在不願露面的緣由,就沒多說什麼,轉而進到屋裏靜等酈南溪。
梅江影知曉妹妹未曾理會其中的深意,不由暗自嘆息。
高手之間的過招,旁人是無法體會的。
雖只毫釐的區別,卻已經相差千里。
先前他覺得那一瓶花已然極好。雖有時心裏掠過一絲疑惑,好似哪裏還能更為妥當些,但一直未曾發現問題所在。他便暗暗覺得,應當已然盡善盡美了。
如今再看瓶中花現在的模樣……
不得不承認,這一個小小的改動,讓整瓶花的構造都更為精進了。
只是他傲氣慣了,雖然心裏承認了這一改極妙,但是短時間內有些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口中暫時未曾對梅江婉承認這一點。
酈南溪將那枝花枝做了改動后,細看許久,終是未曾再發現任何一處不妥的地方來,就與梅江婉說道:“這插花極好。怕是不能再改動其他任何一處了。”
梅江婉的心情頗為複雜。
一般哥哥做的插花,旁人誰也不敢隨意去動,生怕動了分毫之處都會破壞了整體的美感。
偏偏眼前的國公夫人這般做了,而且,三哥還並未反駁她……
梅江婉平日裏最是信服三哥。此刻對酈南溪也甚是佩服,嘆道:“夫人好技藝。”
酈南溪不知她為何感嘆的語氣如此悵然。但是,既然答應了梅太太的事情已經辦妥,這處也沒有甚麼留下的必要了,就笑道:“我需得回去看一看了。免得家人尋找。”
梅江婉回頭又看了那瓶方口插花一眼,思量了下說道:“我正好也要往金茗院裏去。”
先前兩個人往裏行着的時候,梅江婉還說她一會兒需得回屋看看三哥送給她的那瓶花。
酈南溪聽她改了口,也未曾多說什麼,就道:“不若一同過去?”
“如此甚好。”梅江婉說著,當先緩步而出。
她四顧環視了下,未發現少年身影,這才暗鬆了口氣,與酈南溪一起行往金茗院。
到了院門口,就聽裏面人聲鼎沸十分熱鬧,甚至於有些嘈雜。
梅江婉喚了小婢細問,這才曉得,裏面竟是有兩位姑娘要比試琴藝。
“是國公府的兩位姑娘。”小婢在旁垂首答道:“好似兩人之前起了口角,被旁的姑娘勸說了幾句,兩人便說用琴藝來決勝負。”
聽了她這話,梅江婉下意識的就去看酈南溪。畢竟今日到場的國公府的人皆是來自於衛國公府。
酈南溪神色不動,淡淡說道:“既是在比試,那還是不要打擾為好。”又問梅江婉,“不知貴府可還有旁的飲茶之處?”
梅江婉一聽此話,曉得酈南溪是不打算攙和進去了。
想來也是。
自家人到旁人家做客,卻在主人家鬧將起來,還說要當中比試……任誰遇到這樣的事情恐怕心裏都不會舒坦。
更何況衛國公與家中人素來不甚親近,想必國公夫人亦是如此。
梅江婉問小婢,“你可知她們定在了何處比試?”
“就在假山下的石桌旁。”
假山下有一對石桌,相隔不過一丈遠。這樣說來,一人一琴一桌,倒是正適合比試的地方。
梅江婉沉吟片刻,忽地笑了。她指着不遠處的一個八角涼亭,與酈南溪道:“六奶奶不若去那裏與我說說話?”
說罷,她狡黠的眨了眨眼,低聲道:“那裏可以遙遙看到假山下的情形。假山旁卻不見得會留意到涼亭上。”
酈南溪順着她指的方向看了過去。
那處地勢較高,最高處有個寬大涼亭。從下往上,有形狀不一的巨石依次壘起做成了一個個的台階,可以順階而上進入亭內。
正是因了那裏地勢的關係,尋常人不會時常抬頭去看,故而會忽略那一處地方。又因高處之外有高樹數棵,即便底下的人望過去了,卻也不見得能夠看清亭內情形。
酈南溪不過是不願攙和到她們的爭鬥之中罷了,所以不願到那石桌旁去看。但她對兩人比試的過程還是有那麼一點好奇心的。
如今有個好的觀賞場地,何樂不為?
“恭敬不如從命。那就麻煩梅姑娘了。”酈南溪含笑對梅江婉道。
梅江婉見這國公夫人並不扭捏,心下更是喜歡了幾分,笑道:“何須這般客氣?我也正想要上亭中觀賞,六奶奶能夠和我一同過去,有個人說話,可是再好不過了。”
她當即就吩咐了那小婢,讓人準備茶水點心端上去。而後她就和酈南溪一起,順着那些巨石往上走。
雖然從地面看去巨石稜角分明有些可怖。但是,一步步上前才發現落腳處打磨得極好,踏腳而上能夠十分穩當,不會坎坷硌腳,也不會太滑讓身子晃動。
“真是奇妙。”酈南溪低頭看着腳下,輕聲嘆道。
“很厲害吧?旁人家的台階都不如我家這一處的好。”梅江婉笑着,語氣里滿是自豪,“這可是我三哥親自修整過的。”
酈南溪自打進府早已聽人說起梅家三郎數次。如今再聽梅家姑娘說起,不由笑道:“梅家三郎名不虛傳。”
“那可不。”梅江婉說道:“我三哥最厲害了。”
酈南溪聽了她這語氣,不禁想到了自己誇讚自家兩個哥哥的情形,忍不住也道:“我哥哥也很厲害。”
“我知道。酈四少嘛。”梅江婉走到了最上面,伸手拉了酈南溪一把,“三哥說了,酈四少是少有的洒脫之人,可以相交。”
因着哥哥們投契的關係,兩個女孩兒不知怎地,竟也生出了幾分惺惺相惜之意。
相視片刻后,兩人俱都拊掌而笑,手挽着手坐到了亭中,憑欄往下觀看。
梅江影剛從金茗院的後門繞到這個涼亭下,正準備拾階而上,就聽了那麼一番對話。
他腳步微頓,轉身就要離去。可是邁出一步后,又有些不甘。躊躇片刻,終是順着亭子另一處陡峭的階梯,悄悄行了上去。
酈南溪與梅江婉輕聲說著話。不多時,便遙遙看見兩張琴被擺到了石桌上。
少女們在太太們和姑娘們的注視下行到桌前,與眾人頷首示意了下,這便齊齊撥弄琴弦,開始彈奏同一首曲子。
這是本朝名家所做新曲。聽過的人不少,會彈的人也不少。不過,因為曲子比較新,所以理解與彈技更考驗個人功力。
“好似那個姐姐強一些。”梅江婉亦是學琴之人,說道:“她的記憶十分嫻熟。怕是我都要及不上她。”
隱在暗處的梅江影聽了兩人的琴音和梅江婉的話后,不由暗暗搖頭。
雖然年長的那個技藝超群,但她琴音中並無情感。年少的那個技藝稍遜,卻感情深濃,若他來選的話——
“我倒是覺得芳苓的稍好一些。”
亭中傳來女孩兒軟軟糯糯的聲音,將他思緒打散。
梅江影凝神細聽。
梅江婉沒料到酈南溪居然會更喜歡重芳苓的琴音,不由訝然,問道:“六奶奶何出此言?”
“技藝雖好,卻無真情實感。與技藝稍遜,感情濃烈相比較。我想,我更傾向於後者。”酈南溪緩緩說道。
梅江婉笑道:“那就是兩人不分伯仲,單看旁人怎麼評判了。”
“是這樣。不過,怎麼評判都是與我無關了。”酈南溪莞爾,“她們誰輸誰贏,對我來說無甚緊要。”
梅江婉知曉酈南溪這意思是剛才那番評判是就事論事,不針對她們任何一個人,也根本不代表酈南溪對那兩個姑娘的各人喜好。
想到自己了解的衛國公府內的一些情形,梅江婉瞭然的點點頭,低聲道:“六奶奶放心。我自是不會與旁人說。”
說著話的功夫,梅江婉忽然發現遠處有人影晃動。
她稍稍踮腳看了過去,卻見梅江影正拾階而下,走的是平日裏甚少有人用的那個陡梯。
梅江婉訝然。剛才並未見到三哥,他何時來的?
細細想來,他應該並未走到最高處,不過是站在高坡的中央罷了。而她們未曾回頭往這邊看,只留意着比試那邊,所以沒有看見他。
如今人既是走了,梅江婉就也沒和酈南溪提起梅江影來過的事情。
畢竟梅三郎不願和女子打交道。如果說了哥哥避而不見的事情,好似三哥作為主人怠慢了客人一般,反倒是麻煩一樁。
待到下面收拾妥當,酈南溪和梅江婉這才行了下去。
梁氏原先看到孩子們比試,心中十分不爽利。只不過她知道的時候已經晚了,重芳柔和重芳苓已經在女孩兒待的西廂房那邊約定好,而且旁家的姑娘們也支持她們這麼做。
在梁氏看來,女兒想要爭個高下沒有問題。可是堂堂國公府的嫡出姑娘,這樣在眾人面前被人評頭論足,未免有些不妥。倒不如請上幾位懂琴的太太,到旁邊的小室中品茗論琴。既能分出高下,還能顯得高雅些。
更何況,如今既是比試完,兩人雖都各自得了些喝彩,但因重芳柔的技藝更為高超,所以得到的讚賞更多。
看到酈南溪從旁邊過來,梁氏板着的臉色終是有了發泄的餘地:“六奶奶怎麼這才過來?在旁人家做客莫要隨意亂走的好。”
她這話剛剛說完,酈南溪身邊的女孩兒就走上前來,笑道:“六奶奶是我請了去同我一同遊園的,耽擱了些時候,還望重大太太莫要介意。”
梁氏已經三年未曾來過梅家的,眼前的女孩兒依稀有些眼熟,可也有點認不太准,於是她道:“姑娘是——”
梅江婉朝梁氏福了福身,說了自己的身份。
梁氏瞭然。
原來是梅家唯一的嫡出女兒。
因酈南溪是受了主人梅姑娘的邀請遊園而不在此處,梁氏倒也說不出什麼。只叮囑了她一些莫要擾了主人的話,這便作罷。
梅江婉看出酈南溪與梁氏的關係不甚好,索性拉了她與自己同行同坐,免得酈南溪在梁氏那邊再被梁氏難為。
“你那個婆婆,可真是凶。”梅江婉在酈南溪耳邊輕輕的說:“對着你的時候笑都不笑一個。她女兒一過來,倒是開心得很。怎麼那麼偏心呢?我娘待我大嫂都不這樣的。”
酈南溪喜歡梅江婉的直率與純真,想了想,說道:“人和人是不同的。”
“可也不能這樣啊。”梅江婉不服氣,“據我所知,衛國公雖脾氣不太好,可也沒虧待她們。”
酈南溪聽她這樣說,倒是有些意外。不過想到吏部尚書梅大人與重廷川交好,就有些明白過來。
她最近愈發覺得,重廷川雖看着有些不近人情,其實是很好的人。而且,重家是他撐起來的。換做旁人,一定不會有他做得好。
如今聽聞有人贊他,不知怎地,她的心裏也是十分歡喜的。
酈南溪挽了梅江婉的手臂,淡淡的道:“是么。”
“當然了。”
梅江婉應了一聲,和酈南溪親密的說起了等會兒宴請時候的一些安排。
還未走到西廂房的門口,就有兩個女孩兒行了過來尋她。
“江婉你可是讓我們好找。”前面那位個頭稍高的女孩兒聲量頗大,離得挺遠就在高聲說著:“我和平蘭尋了你許久都沒看到你,還當今日你不參宴了。”
“可不是。”另一個女孩兒聲音細細弱弱的,十分溫婉,“我們差點要去你院子尋你了。”
梅江婉見了她們,很是欣喜,拉了酈南溪快步前行。走到女孩兒們面前方才說道:“說實話,我差點就待在屋子裏不出來了。若非碰到西西,恐怕就要在屋子裏和你們相見。”
酈南溪和梅江婉十分投緣。酈南溪聽她一口一個六奶奶忒得疏離,就和她說了家裏人都喚自己什麼。梅江婉便改了口,又讓酈南溪也喚她名字就好。
兩個女孩兒往酈南溪看了眼。
酈南溪的年齡與她們差不多大,可她身材嬌小,瞧着比實際年齡又要小一點。再仔細一瞧,酈南溪居然是綰了發的。想必已經嫁人。
柳平蘭遲疑着道:“這一位是……”
梅江婉曉得如果把酈南溪的身份說出來,兩個女孩兒定然就要局促不安了。這樣一來,大家都不自在。
故而梅江婉眨眨眼后笑道:“你猜。”然後一個字再不肯多說,只盯着兩人笑。
朱麗娘不輕不重的拍了她一下,嗤道:“你就愛賣關子。往後不尋你玩了。”
柳平蘭暗道酈南溪許是身份不太高,畢竟京城的高門貴女她們已經全都見過了,就拉了朱麗娘一把,柔聲道:“西西是誰有何要緊?大家一起頑,何至於在乎那些?”
她是柳閣老的孫女,父親是翰林,滿門清貴。柳家家教甚嚴,家風極好。
朱麗娘性子爽朗,剛才不過是隨口一說罷了,被柳平蘭一提醒,也覺得自己這樣好似有點不妥當,就朝酈南溪歉然的笑了笑。又問梅江婉:“等會兒聽說有花藝的比試,你去是不去?”
梅家這次的賞花宴,自然要舉行與花有關的一些活動。比如賞花,畫花,寫與花有關的詩詞。諸如此類。
本朝重視花藝,插花比試自然是必不可少的。
“自然要去的。”梅江婉說著,與酈南溪道:“西西也一同去吧。”
酈南溪不願參加這樣的比試,就道:“我陪你過去。”
梅江婉不肯被她敷衍,將挽着的手臂又緊了緊,佯怒道:“你莫想要隨口打發了我。既然一起去,就要一起比試。”
她是想着,酈南溪初來乍到,對京中的人和環境都不熟悉。參與到其中,定然能夠較快的融入這個環境。
酈南溪知道梅江婉的一番苦心,感念她的一片心意,就道:“既然江婉要我同去比試,那我自然要去的。不然你惱了我,不放我離開,我可是回不去家了。”
梅江婉沒料到自己居然被打趣,綳不住笑了。
朱麗娘和柳平蘭看酈南溪極好相處,相視而笑后就也加入了她們的話題,與她們商議起等會兒該選個什麼樣的花為好。
今日本是休沐日。
梅家的賞花宴之所以定在了今天,就是為了方便同僚們能有空與家眷同來。
外院裏不同於內宅的熱鬧。
太太和姑娘們喜歡聚在一起說笑,百官們即便是脫下了官府,也依然喜歡只三兩好友做一起閑說兩句,並不湊做一處去。
眾人都與自己關係交好的友人分散各處閑坐着。正暢快的說笑之時,突然遠方傳來一陣騷動。緊接着,小廝們急急慌慌跑了進來。
“衛國公、衛國公來了!”
正招待賓客的梅大人趕忙走了過去相迎——雖然他給衛國公下了請帖,但,能請到國公夫人已經是意外之喜。根本沒有料到衛國公會來。
高大男子踱步入內。氣勢冷冽,矜貴和疏離。
眾人紛紛起身。
重廷川與眾人微微頷首后,自去了旁邊坐下。端過小童奉上的茶,只一下下撇着茶末,並未入口。
梅大人與他頗為相熟,就笑着說道:“賞花剛開始不久。等下就要舉行花藝比試,巧的是如今正商議着評判之人。不知國公爺可否賞臉幫忙評判一二?”
重廷川淡笑道:“我一個粗人,就不去湊熱鬧了。”
眾人面面相覷。
畢竟是聚在一起的宴請,即便是比試,也並不十分正式。
旁人都是推脫一下就接受下來。
衛國公倒好,居然直接拒了。
梅大人知曉重廷川的脾氣,並不惱,也沒多說什麼,朝他拱了拱手這便作罷。
重廷川獨居一隅,周身清冷淡漠,與這裏的氣氛格格不入。因此,他的旁邊少有人敢去。
不過,重廷川倒也不介意,自顧自的看着手中茶盞的紋路,心裏卻想着另一人的身影。
這時,他聽到了牆壁另一側兩個青衣小婢在輕聲低語。
“那花藝比試,聽說衛國公夫人亦是參與其中?”
“哦?聽聞衛國公夫人相貌極美。也不知她花藝如何。如若她參加,即便做的不佳,看在衛國公的面子上,應當名次也不會低罷。”
重廷川聞言,眉端輕揚,眼角帶笑,頗為愉悅。他想着等下過去看一看也無不可,卻聽旁邊又傳來話語聲。
“……好像三公子也要去看?不知是否會參與評判呢?”
“若真如此,結果如何倒是不敢妄論了。”
重廷川的臉色一下子黑沉了下來,眉目間煞氣漸顯,騰地下站起身來。
男子身材太過高大。這麼一站起來,威勢頓顯,頓時讓周圍的人感到有種無形的壓力。
梅大人趕忙上前拱手問詢:“不知國公爺有何指教?”
“也沒甚麼。我在想着,那花藝比試,我倒是可以旁邊瞧上一瞧。”
重廷川淡淡一笑,“順便做個評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