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7
花藝比試的場地設在了玉荷院中。此時正值荷花盛開之際,荷塘中大片的粉荷爭相盛開,微風拂過,荷花荷葉隨風輕擺,盪起一陣陣粉綠波紋,甚是好看。
在荷花的馨香之中,女眷們說笑着邁步入院,與友人們往院中行去。
玉荷院中央設置有桌案。桌是長桌,寬一尺半長三尺。每個桌子上放有一瓶凈水、一個修剪花枝的小剪刀,另有若干小物件,譬如擦拭手時所用的小布巾等。花瓶、花朵卻是沒有,需得等會兒由參加比試的女眷們自行選取。
梅江婉和酈南溪手挽着手走到桌案邊的時候,已經有十幾位姑娘和太太當先到達了。眼看先到之人已經擇好了桌案,梅江婉就拉着酈南溪也在旁邊選了個景色好的地方。
柳平蘭和朱麗娘隨後就到,選了個緊挨着梅江婉的位置。
四人的桌子湊在一起剛好行成一個方形。她們就在這方形的範圍內笑着說話,等着人們到齊。
不多時,大部分的桌子旁都站了人。另有許多太太姑娘未有意參與其中,因此就去到了旁邊的休憩處,打算一會兒觀戰。
這時,有青衣小婢匆匆而來,尋到了正和太太們說話的梅太太,高聲稟道:“太太,老爺說評判之人已然定下。且,衛國公和三公子等下也要過來參加評判!”
聽聞“衛國公”三個字,所有人都面色微變緊張起來。不過,待到聽聞“三公子”之後,女眷們面面相覷后,卻是忽地面露欣喜,歡快起來。
之前聽說梅三郎或許會參加宴請已經是難得。
誰都沒有想到,一向不參與到和女子有關的事情中的梅家三郎會來這花藝比試,而且,還要親自評判。
霎時間,許多不準備參與到花藝比試中的姑娘們也躍躍欲試。
——誰不想在梅三郎跟前爭一個露面的機會?哪怕只得一句讚揚也是好的。
又有不少人陸續報名。
好在梅家本就多準備了許多用具,為的就是應對這些突髮狀況。
梅太太讓人陸續加了許多桌案過來,又讓人將每一桌的用品擺上。眼看着報名之人各有一案方才作罷。
看着有這麼多的人參加比試,朱麗娘當先叫出了聲:“不是吧。等下想要奪魁,豈不是更加難上加難了?”
柳平蘭頷首道:“怕是如此的。”
“那怎麼辦。”梅江婉有些鬱悶,“我娘說了,若我花藝大有精進的話,定然要給我去翡翠樓定些好看首飾的。這樣多的人參加,倒是真的有些難。”
說罷,她嘆了口氣,怨道:“都怪三哥。他沒事攙和什麼?若不是他,想必也沒這麼麻煩了。不行,我的找他算賬去。”
說到此,梅江婉忽地靈機一動,有了主意。
她拉了酈南溪、朱麗娘和柳平蘭說道:“我有個法子。我們去暖香院!”
酈南溪雖去過那裏一次、知曉那裏有不少的名貴花株,卻因不熟悉梅府而沒甚太大感覺。
朱麗娘與柳平蘭和梅江婉相熟,來過梅府多次,自是了解。
朱麗娘當即低聲叫道:“不行吧。梅三郎那脾氣,誰頂得住?若知曉我們對他的花有意圖、折了他的花,他怕是要想法子折了我們去。”
柳平蘭低垂着頭不言語。
梅江婉咬了咬唇,也有些不太確定。最終還是說道:“不怕。我要人去問一問。或許三哥就答應了呢?”
語畢她喚來了個小婢,讓她去忍冬院裏問一聲。
酈南溪有些遲疑,輕聲問道:“若旁人發現我們的花株乃是金茗院中沒有的,那又該如何是好?”
她雖沒有直說,但旁人都明白過來,酈南溪是怕旁人說她們徇私舞弊,自己尋了好花來。
朱麗娘當先哈哈大笑,“西西無需緊張。要知這次宴請一早就說了要比試花藝,有不少人都拿了自家的好花來參加比試,為的就是等會兒能在比試中出頭。我不說那花是梅三郎的,只說是自己種的,她們能奈我何?”
“正是如此。”柳平蘭微笑,“許多人主花已經備好,只去金茗院裏選擇點綴之花。”
梅江婉笑着晃了晃酈南溪的胳膊,“西西不用擔心。萬事有我呢。”
酈南溪莞爾,頷首應是。
梅江影本是讓人備了洞簫。誰知拿蕭的小童還在路上未曾到他屋子裏,就已經有小婢前來告訴他,有人想要折了他的花去參加那勞什子的比試。
梅江影登時變了臉色,厲聲道:“不準!”
青衣小婢嚇得脊背冒冷汗,趕緊往院門處退去。哪知道還沒到門口,就聽到梅江影又道:“回來。”
她趕緊跑了回去,小聲問道:“三公子有何事吩咐?”
梅江影信手接過小童捧來的洞簫,在手中隨意把玩轉着,問道:“你說,是江婉要去暖香院。”
“是。”
“江婉的友人們可是也要同去?”
青衣小婢想了想剛才梅江婉的吩咐。記得梅江婉說的是“我們”二字,小婢便道:“應是同去的。”
梅江影思量了會兒,終是點了頭,“那就讓她們去罷。不過,每人只准擇一支。”
插花之時,最重要的便是那支主花。主花擇的好了,整瓶花□□的基礎就能打得好。
梅江影的暖香院裏,每種花都極其適合做主花。他讓女孩兒們在他那裏選一支,便是說的這個。
青衣小婢趕忙應下,這便急匆匆的往玉荷院而去,將消息告訴梅江婉。
當其他的參加比試的女眷們都往金茗院去尋找花朵的時候,梅江婉一直在提心弔膽的等待着。
雖說三哥疼她,但是她對於去三哥那裏摘花是一點信心都沒有。誰都知道三哥護東西護得緊,別說是四朵花了,就是旁人隨便弄壞了他的一片花瓣,他都能跟人拚命到底。
梅江婉讓小婢前去詢問,一是因為玉荷院離暖香院近一點,若是先去了忍冬院再去暖香院着實繞路。二來,她也有點不敢直接面對三哥的怒氣。
好在青衣小婢帶來的是好消息。
梅江婉鬆了口氣,拉上三個友人歡歡喜喜的往暖香院去。
進到院子裏后,所有人都被裏面的各色花朵吸引住了。
大家首先停在了種植石蒜之處,挪不動步子。
石蒜喜好陰濕之地,且冬日裏不能太冷,夏日裏不宜太熱。
京城裏冬日極寒,夏日極熱。因此,若想石蒜好好生長,需得小心呵護着些。而暖香院裏設有冬日裏抵擋嚴寒的暖房,另有溪水流過頗為潮濕,旁邊又有專為遮陽而設的假山石若干,這才得以讓石蒜長得茂盛開得嬌艷。
梅江婉擇了白花石蒜,朱麗娘選了紅花石蒜。
柳平蘭喜好蘭花。在院中又尋了一會兒,見這裏有流蘇石斛,便欣喜的選擇了它。畢竟這種南地的蘭種極少在北方見得,若是能夠選了它來,定然能夠引人注目。
酈南溪四顧看看,見周圍種有凌霄花,這便往那裏行去。
較之院中旁的花朵,凌霄花頗為常見,也比較好栽種。
選擇此種花,一來酈南溪本無意與女孩兒們一爭高下,二來她看這暖香院中各色花朵,便知種花人用了極大耐心與細心呵護着它們。她既是與種花人不熟悉,便不願在這裏折去對方的心頭好。
“你怎的不擇這裏特有的花株?”
忽地一聲清朗男聲傳來。
酈南溪正仔細挑選凌霄花,一個不妨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響驚了一下。待到回過神來,這才循聲看了過去。
四五尺外,雋雅少年正斜倚高樹望向這邊。
他約莫十七八歲的年紀,鳳眼微揚唇角含笑,身姿挺拔氣度風流。相貌很是艷麗,不過因他姿態慵懶,神色間有着掩不住的傲氣,倒是將那艷麗的容色稍稍蓋去了三分,不會讓人誤以為是女子。
酈南溪朝他微微頷首,笑道:“既是平凡人,當擇平凡花。更何況我無意相爭,不過與友人一起玩鬧罷了。這般無所謂的心態,若是擇了好花,倒是白費了養花人的苦心。”
梅江影微微挪動了下.身子,眉間輕蹙,“既是種了,便是讓人用的。何來苦心不苦心?你且用着就是。”
酈南溪婉言謝絕,“多謝公子。倒是真的不必。”
梅江影眉心擰得死緊。半晌后,他輕輕點了下頭,這便轉身而去。
酈南溪並未將此事太過放在心上。畢竟這裏是梅家,今日又是在宴請賓客。如果有梅家的男子或是男性親朋來此,倒是沒甚值得奇怪的。
將花擇好之後,酈南溪與梅江婉她們一同回了玉荷院。
看到梅江婉她們手裏面的嬌艷花朵,旁的姑娘們竊竊私語。或是羨慕,或是嫉妒。
不過,酈南溪的花平常了些,比很多姑娘們自帶的花朵都要不如,因此很多人的視線在她手中掃了一下便作罷,並未停留。
有些姑娘在旁急得快哭了,“怎麼辦?在家的時候沒有提早準備,臨時參加卻是來不及了。”
旁邊就有人輕聲寬慰她。
酈南溪不理會周圍的各色聲音,又和梅江婉她們去了趟金茗院選擇配花,這便回了玉荷院。
走到玉荷院門口的時候,卻有一列的青衣小婢和小童立在院門一丈遠的地方。他們人挨着人,將玉荷院的門給擋了去,留出垂花門和玉荷院院前的那條路來,似是在等什麼。
因為剛才四人去了趟暖香院,如今又去了金茗院,因此耽擱了不少時候。她們這個時候才剛剛選完配花,旁人卻早已準備完畢,回到玉荷院裏靜等比試開始了。
酈南溪不願耽擱了時間,免得旁人需得等着。故而她沒有理會那些小婢小童的守衛,徑直走向院門打算即刻走到院子裏去。
可她剛邁出步子就被梅江婉給拉了一把。
同樣被梅江婉給拉住的還有朱麗娘和柳平蘭。
“你們想不想看看我三哥?”梅江婉神秘兮兮的說道:“若我沒猜錯的話,這是爹爹要和參與評判的大人們。他們恐怕是要去旁邊的採蓮院去。”
玉荷院和採蓮院都是離垂花門較近的院落。
玉荷院勝在地方夠寬敞,其中能擺下幾十張桌案。而採蓮院則是設有幾間書房,環境清幽。
聽聞梅江婉的提議后,朱麗娘當先叫好。柳平蘭亦是點了點頭。
酈南溪倒是沒甚好奇的。不過,友人們都想留下來,她就陪着她們一起了。
梅江婉拉着女孩兒們去到了旁邊的一棵大樹后。而後探頭往外看。
這樹少說也有百年歷史,需得好幾個人合臂才能抱攏。女孩兒們躲在後面,當心一些的話,倒是真的不太容易被發現。
有小童過來巡查。旁的好奇的姑娘太太們聞訊走到玉荷院外,都被小童請進了院子裏去,唯獨這棵樹后的四人未曾被發現。
朱麗娘朝梅江婉豎了豎拇指。
梅江婉得意的揚了揚下巴。
不多時,有人魚貫而入。
百官之後,有少年邁步而入。他鳳眼桃腮眉飛入鬢,甚是雋美。手執摺扇,踱步而行,自有風流意態。
朱麗娘嘖嘖嘆道:“江婉,你三哥愈發倜儻了。連我看着都要挪不開眼。”
梅江婉笑嗔着推了她一把,“靜安伯府的家風就是這樣的?平日裏你哥哥就夠‘厲害’的。你怕是也要不輸給他了。”
朱麗娘的兄長朱劍,曾經在京城鬧下了不少事。後來被衛國公帶去軍營歷練,這才收斂了許多。如今正在御林軍中任職。
朱麗娘渾不在意的擺了擺手,“不過就是談論一二么。天知地知我知你們知,又沒旁人聽見。怕甚。”
在她們的笑語聲中,梅江影朝着大樹這邊望了一眼。而後,他輕輕一笑,刷的下打開手中摺扇,輕輕搖着。
雖說梅江影輕搖摺扇的樣子當真是風流無雙,但酈南溪看見他卻是有些愣住了。
她沒料到在暖香院裏遇到的少年就是梅三郎。
再望向他手中摺扇……
酈南溪“咦”了聲,拉了下梅江婉的衣袖問她:“你三哥的扇子哪裏來的?”
“扇子?”梅江婉笑道:“哦,那是他自己做的。畫和詩詞也是自己寫的。如何?我三哥可是一向都自己做摺扇的。”
酈南溪揚了揚唇角,頷首笑道:“甚好。”
她這時候算是弄明白了一件事情。為什麼表哥庄明譽一直拿着把摺扇搖啊搖的。
看他那扇上字跡,那畫,分明與梅三郎手中這個出自同一人之手。
原來表哥那摺扇竟是從梅三郎這裏得來的?
怪道一直在顯擺,生怕旁人看不見他的扇子。
不過,酈南溪不得不承認一件事。
梅三郎拿摺扇的時候,當真是風流雋秀,非旁人可比。也難怪表哥一直去模仿他了。
就在女孩兒們因為梅三郎的出眾姿容而低聲淺笑的時候,突然,一個高大的身影闖入了眾人視線。
男子身量很高,眉目冷厲。周身散發著無形的煞氣,威勢十足。
梅江婉她們都不由自主的後退了一步,握着花枝的手都在不由自主的猛然收緊。
只有酈南溪上前了半步,朝男子笑了笑。
重廷川似有所感,回頭望了過來,恰好看到小嬌妻在對他微笑。
他一直緊繃著的臉不由得就放鬆了些許,露出淺淡笑意。
深深凝視了女孩兒一眼后,他長腿一邁,跟在眾人身後行了進去。
高大身影消失在眼前,朱麗娘拍着胸脯驚異未消,“好嚇人。那是誰?”又輕聲道:“不過,倒是生的挺好看的。”
重廷川五官深邃。若是忽略他那駭人的氣勢的話,當真是相貌十分不錯。
柳平蘭也道:“單看相貌,自然如此。不過此人身上血氣甚重,太過狠辣。”
頓了頓,她想到剛才那人最後露出的一抹淡笑,又道:“其實,若是武將的話,不失為錚錚鐵骨兒郎。”
梅江婉神色緊張的用手肘撞了撞柳平蘭。
柳平蘭不解,“怎麼?”
朱麗娘斜睨了她一眼,“你知道這次參加評判的人里,誰會有這麼重的血腥煞氣么?”
柳平蘭天資聰穎,卻對朝堂了解極少。聞言茫然的搖了搖頭。
朱麗娘冷哼一聲揚着下巴道:“衛國公。”說罷,看着柳平蘭蒼白的臉色,又嬉笑道:“莫要理他了。我們進去罷。”
酈南溪好奇,“平蘭和衛國公有過節?”
“唔。曾經柳閣老想把平蘭嫁給衛國公。衛國公拒絕了。”朱麗娘渾不在意的說道。
梅江婉氣得臉都紅了,跺腳對朱麗娘道:“你啊,就等着被你這張嘴害死吧。”
語畢,她不理會朱麗娘的一臉疑惑,小心翼翼對酈南溪道:“剛才她就是胡說一氣。你別放在心上。”
酈南溪擺手笑道:“你不用擔心。本也沒甚麼,不過幾句話的事情罷了。”
梅江婉暗鬆了口氣,也笑,“這就好。”
柳平蘭卻是又道:“衛國公位高權重,本該走在最先,不知為何排到了最末一個?”
梅江婉想了想,說道:“也是。為何大人們和三哥都在他前面?”說著就去看酈南溪。
“我也不知。”酈南溪說著,斟酌着道:“或許他是怕麻煩。”
若沒猜錯的話,他當時在外院時的位置應當離垂花門最遠。又不耐煩和那些文官讓來讓去的,就索性等他們都走完了才跟過來。
女孩兒們等到那些人都走進去了,湊着小婢和小童們撤離的時候,方才悄悄的走進了玉荷院去。
一進院子,梅江婉就遭了梅太太一陣數落:“你將客人們都帶到哪裏去了?竟是差一點趕不上比試。還不快去!”
梅江婉討好的和梅太太說了兩句話,這便拉了友人們順着牆邊兒跑到了院中自己的桌子旁。
酈南溪正快步行着。突然,她的衣角有些發緊。緊接着,旁邊塞過來一團軟軟的東西,直接塞到了她垂着的手裏。
她下意識的拿住,低頭一看,才發現手中的竟是一團紫茉莉。許是因為在手心裏擱的時間太久了,又已經沾了汗,軟軟爛爛的沒了樣子。
酈南溪正被梅江婉拉着繼續前行。
她回頭望了望,就見重令月正在旁邊坐着,沾了紫紅色汁液的小手有點不自在的來回搓着,大大的眼睛雖然在看着前面,卻不時的朝她這般瞄過來。
酈南溪心下明了,朝重令月笑了下,無聲的說著:謝謝。
小姑娘微微低下頭,臉發紅,也笑了。又往下拉了拉衣袖,試圖遮住手上的紫紅花汁。
這時候酈南溪已經到了自己的桌案邊。就將花瓣塞到了自己的荷包里,全神貫注的將心思擱在了插花之上。
女眷們的插花雖由男客們幫忙評判,卻因男女大防,並不會讓男客與女眷們直接相見。而是將插花列上序號,每個放在一個托盤中,盤上擱置了刻有相應序號的木牌。再由小婢將插好的花拿到採蓮院中。
評判之人根據插花的好壞,自己在紙上寫了給每一個插花列下的優劣等級,而後擱置到托盤之上。最後沒個插花來計算得了多少優、多少良。諸如此類。
若有並列的第一名,則將這些並列的插花再拿到採蓮院中,再次進行評判。最終擇出最優的一支。
酈南溪本無意奪冠。
她心知女孩兒們這般的爭強好勝,一來是為了博個好名聲,二來,也有心想要在梅家人跟前展現一下技藝。誰都知曉梅家的二公子和三公子均為說親。這次可是極好的機會。
既是如此,酈南溪又怎會和女孩兒們去爭搶?倒不如將機會讓給了旁人。
故而在插花的時候,酈南溪刻意低調,將花朵擱置的順眼卻又留下一兩個不足之處。這樣一來,得第一是不可能了。但是得一個讓人稱讚的優,卻還是不難的。
就在女孩兒們俱都為了自己的花朵而認真剪枝拼插的時候,院中的某一角突然響起了驚呼聲。
“啊!怎麼回事?”
緊接着,氣急敗壞的聲音響了起來,“說,是不是你弄的!是不是你!”
因着這一個變故,附近的人都朝那邊望了過去,疑惑且不解。
有和重家相熟的女眷任何粗了這個聲音,正是衛國公府的嫡出姑娘,重芳苓的。
此刻重芳苓正站在重芳柔的跟前,怒瞪着她指着她的鼻尖說道:“我就知道是你。你肯定看不得我好,不想讓我贏。所以在我帶來的花里動了手腳,是不是!”
重芳柔靜靜的看着她,直到她氣極跳腳了,方才緩緩說道:“不是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誰會知道!”重芳苓記得眼淚都在眼睛裏打轉了,“我這花提前拿好了,就只我們幾個曉得。”
她那花是在給母親請安的時候,由母親身邊的向媽媽給包好的。當時在場的就大房的幾個人,再沒旁的。去到老太太那裏請安的時候,東西都壓根沒拿到老太太的屋裏去。
重芳柔不急不躁的說道:“你也說了,有我們幾個人。既然不只我一個,為何非要來誣衊我!”
重芳苓嗤笑道:“因為只你一個會做這種事情!”
說實話,重芳苓就算再不喜酈南溪,這一點倒是不至於去懷疑酈南溪。
當時酈南溪看向媽媽在包裹花朵,還問了一句是不是送給梅家做賀禮的。沒有得到回答,她就也作罷,未曾再問半分。
那丫頭本都沒打算參加這一次的花藝比賽,連比賽中可以提前準備花株她都不知曉,根本半點兒準備都沒有!
再說了,酈南溪何來的需要毀壞她的植株?
滿國公府里的名貴花株任由酈南溪去挑,犯得着跟她這一朵花過不去?
重芳苓看着重芳柔,冷笑道:“是你就是你。拖別人下水做什麼。你莫要打了主意來詆毀旁人離間我們。”
雖然她口中的“旁人”和“別人”都是說酈南溪但這話沒有說出口,旁人就也不知曉。
因為梅家人還未公開向眾人介紹衛國公夫人,大家不識得她。更何況酈南溪離這裏很遠。
眾人聽聞後下意識就看向了這附近的其餘重家女孩兒。
——二房的五姑娘還有六姑娘。
重芳菲和重芳婷委屈了。
重芳菲是二太太捧在手心裏長大的,何來的這種委屈?氣極說道:“重芳柔,你別含血噴人!得虧了八妹妹眼睛明亮,知曉我們沒有做過此事。偏你還要拖我們下水!”
重芳婷也道:“四姐姐,你怎麼能這樣呢?我平日裏對你多好……”
在三人的指責之下,重芳柔的眼淚啪嗒就落了下來。
她面無表情的看着重芳苓,一字字的說道:“我不過是說了事情不是我做的。或許有旁人,就被你冠上了個‘離間’的罪名。那你非要無賴我毀了你的花,這事兒又怎麼算?”
若是方才她說這話,大家或許還不會太過於同情她。畢竟那是兩個人針鋒相對的事情,誰是誰非一時間不好判定。
但這個時候,二房的兩個姑娘連同大房的姑娘都在一起針對她。
有些人下意識的就去同情“弱者”,這便對重芳柔的態度有所不同了,去勸重芳苓,“此事還未有定論,你且先問一問。莫要讓她受了委屈。”
雖然沒有明說,但一句“受了委屈”,此人心中的結果如何已經不言自明。
重芳苓氣道:“我哪裏委屈她了?我這花出了問題,誰曾體諒過我半分?我可以肯定就是她。為什麼沒人信我?”說著也落了淚。
梁氏的位置原本離女孩兒們遠,這個時候方才走到了重芳柔身邊。
她扶住重芳苓的肩膀,冷冷看着重芳柔,“都給我回家去。此事需得好好查看查看。”
梅太太趕忙和另外幾位太太前來相勸。
梅太太道:“我屋裏還有幾盆不錯的花,不如讓令愛再去擇了一朵來罷。孩子們玩花,不小心毀了也是有的。都是一家人,何至於鬧得這樣僵?”
旁邊的幾位太太也跟着勸。
如果是平時,梁氏定然就帶了女兒甩手走人了。可是這個時候這樣貿貿然離開,重芳苓少不得要得了一個隨意誣衊姐妹的惡名。
即便知曉事情八成就是重芳柔做的,但事情到這個地步,反倒是對重芳苓不利。畢竟是她在沒有證據的情形下就將重芳柔指責了。
梁氏暗道還得在梅家多待一會兒,能查清了事情是怎麼回事、還給芳苓一個清白也好。
於是梁氏忍氣吞聲的道:“那就麻煩梅太太了。小女怕是真要重新擇一朵花。”
梅太太就親自帶了梁氏和重芳苓去了她的屋裏。
酈南溪一直跟着梅江婉她們在一起。這一處地方與重家其他女孩兒離得遠,先前那邊發生的那件事情她們並不知曉。
還是朱麗娘左顧右盼的時候看到重芳苓她們跟了梅太太離開,拉了拉梅江婉問是怎麼回事。
梅江婉哪裏曉得是怎麼了?扭頭看酈南溪。
酈南溪很是茫然,搖頭說不知。
四人本就來的有些晚,沒來的及在比試前做好準備工作。比試開始后,旁人都開始插花了,她們還在收拾花枝。因此,插花的時間很是緊迫。
她們搞不清事情的來龍去脈,索性就棄了那好奇之心,沒再多去理會那邊,轉而專心致志的朝向自己手裏。
不多時,比試結束。插花被依次拿到了旁邊的採蓮院中。
參賽的大都是女孩兒們。採蓮院中評判的眾人都是孩子們的長輩了,看到這些年輕人的花作,少不得要用長輩們看待晚輩們的語氣論斷一番。
在這樣的話語聲中,重廷川將花株花瓶挨個看過去、掃過去。最終,停在了一個插有凌霄花的花瓶上。
他不懂插花。他也未曾專門去留意過這個東西。因為插花是個需要極致細膩心思的技藝,而且,還要對花兒精心呵護,細心對待。而他對此從不感興趣。
不過,雖然重廷川不了解插花,可他了解小丫頭。知道小丫頭喜歡什麼樣的,也知道她會怎麼樣對待花兒。
因此,望見這凌霄花的那一剎那,他幾乎立刻就肯定了這是誰的花。
重廷川再不多想,當即提起筆來一氣呵成,龍飛鳳舞力透紙背的一個大字迅速寫成。
當他拿着這個“優”字剛要放進凌霄花的托盤中時,卻見又有一人停在了這一株花的前面。
梅江影看着插在瓶中的花株,抱胸擰眉,滿臉的不樂意。
——那個酈七能夠從他的方口瓶中找出唯一的一點不足,又怎會只能插出這樣的平庸的一瓶來?
想到她當時擇花的態度,想到她當時的語氣,梅江影幾乎立刻就可以斷定,酈七分明是故意輸了這一着的。
思及當時自己勸她擇一株好花時候她那無所謂的樣子,梅江影當真氣不打一處來。有心想要提筆寫個“良”,可是又怎麼也沒法落下筆去。
對着這一個插花靜立了許久,梅江影終是嘆了口氣,認真的寫了個“優”字,輕輕的擱到托盤之上。
重廷川冷眼旁觀着這一幕,直到梅江影嘆息着離去,這才重新不動聲色的望向女孩兒們的插花,最終視線迴轉,又看向凌霄花花瓶外的那些寫了“優”的紙張。
——不知小丫頭能不能知曉她那些紙張里哪一個是他寫的?
或許知道罷,畢竟她看過他的字。
可全都是寫的“優”,單憑這麼簡單的幾畫讓她認出來他的字,許是有些難?
更何況,這裏頭還有梅家三郎的大字。
不得不說,梅三郎果然名不虛傳。人年少風流,字也韻味十足,有靈氣又有功底。
重廷川斜睨着那個雋秀靈動的“優”字,又望向自己手中的字,擰眉沉思半晌后,終是再次提起筆來,在自己這張紙上再添了一個字。
於是,這一次的評判中,有了個獨一無二的兩字論斷。
“甚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