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融洽
“我媽?”袁一稍稍一怔,“我從沒見過我媽。”
看見陸越澤露出詫異的表情,他又說:“我一出生我媽就走了,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坐在沙發上的人猛地抬眼直視着他,顯得更加驚訝。
沉默半晌說,“抱歉,我為我的冒失向你道歉。”
“沒事的,我已經習慣了。”袁一笑了笑,“再說我還有我爸啊,我爸對我那麼好,別人有的,他都會給我,從小到大我從不覺得我缺過什麼。”
袁一說的是真心話,袁清遠對他的好是任何人都比不上的。也許是覺得不能給他一個完整的家庭,袁清遠幾乎是傾盡一切在寵愛他。當年為了照顧他,推掉各種大型商演,甚至有可能成名、跨向大舞台的機會,從而守着他、守着一間舞蹈室過了小半輩子。
原來還不懂事的時候,袁一會納悶為什麼別人都有媽媽,他卻沒有?
可是自從他長大了,了解到袁清遠對他的付出后,他便發覺他們家只是缺一個外人認為不可或缺的重要成員,而正常家庭該有的溫暖、快樂和愛,他們並不缺少。
所以他是滿足的,袁清遠給他的愛,足夠他一輩子享用不盡。
……
陸越澤看着他,那張紅潤的臉上笑意盈盈,柔和的燈光悄無聲息地傾灑而下,為他鍍上了一層淡淡的暖光。心,倏然間變得柔軟,他大概是陸越澤見過的最溫暖的孩子。
也許是他的身上帶着一股讓人忍不住想要親近的溫潤氣息,陸越澤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到他身邊,用一種輕鬆隨意的語氣問道:“晚飯吃什麼?需要我幫忙嗎?”
袁一雖然很訝異他態度上的轉變,心裏卻是真正的開心。
“就是一些家常菜,有肉絲,有雞丁,還有魚,符合你的胃口嗎?”
“我不挑食,什麼都吃。”
“那就好,你能吃辣嗎?”
“能。”
“其實也不會很辣,我爸胃不好,不能吃太辣的東西。”
“……他原來也是這樣。”
“哦,你們是老同學嗎?”
“不是,他沒跟你提過?”
“他就大致說了一下,還是因為我把你們的合照給翻出來了,他才說的。”
“合照?”
“嗯,就是你和他勾肩搭背站在校門口拍的那張。”
陸越澤眼神一黯,聲音極小地說道:“那照片他居然還留着……”像是在喃喃自語。
袁一沒聽清楚,“你說什麼?”
“沒什麼。”陸越澤回過神來,“你是通過照片才認出我的?”
“是啊。”袁一得意地揚起下巴,“我是不是很厲害?”
陸越澤配合著點頭,“還行。”
兩人聊着天,一起走進了廚房。
把準備工作做好后,袁一負責掌勺,陸越澤就在旁邊幫他打下手,時不時的還陪他聊兩句。廚房裏不光有飯菜的香味飄出來,還有一種溫馨和睦的氣氛慢慢瀰漫開來。
袁清遠換好衣服走到廚房門口,看到的就是這樣融洽的一幕。
一大一小的兩個男人一邊做飯,一邊閑聊,明明才認識沒多久,卻沒有一點生疏的感覺,這大概就是血濃於水的緣故吧。即使他們不知道彼此的身份,但這層血緣關係是割捨不掉的。
有那麼一刻,袁清遠恨不得衝上去將所有的真相一股腦地全說出來,可他終究還是咬牙忍住了。
他承認他懦弱、膽小,他如果敢說,早在二十年前就說了,也不會等到現在。
在他看來,眼前的畫面實在太過美好,像是在夢中才會發生一樣,令他感到很不真實,他捨不得摧毀這份來之不易的溫情時刻。
他靜靜地看着那對父子,兩道身影映進眸子裏,化成一汪熱淚。
也不知是不是上了年紀的原因,他發覺自己的淚點變得越來越低,平時看一些悲情電影他都止不住心酸難耐,更何況像現在這樣,生命中兩個最重要的人同時出現在一個畫面里,這可是他多年來夢寐以求的事情。
菜似乎快要炒好了,怕他們察覺出異樣,袁清遠趕緊走進洗手間把自己收拾了一下,再出來時,那兩人已經坐在餐桌前等着他開飯了。
吃飯時的氣氛忽然變得微妙起來,彷彿又恢復成之前那個相處模式,還是袁一一人講個不停,另外兩個只聽不語,埋頭扒飯。
袁清遠一直在悄悄地打量陸越澤。
二十多年,足以讓一個青澀的少年變為一個成熟的男人。
歲月是一把鬼斧神刀,同樣的一個人,早已不是記憶中的樣子。
時光在他的眼角刻下清晰的紋路,在他的發間染上些許白霜。
袁清遠看着看着,心裏就開始泛酸。
四十歲的年紀,說老也不算太老,怎麼就白了頭髮……
一頓飯吃下來,除了偶爾附和一下袁一,兩人之間一句話也沒講。
袁清遠倒是挺想和陸越澤聊上幾句,只是長期養成的被動性格,令他變得沉默少語,不善於主動與人交流。況且,陸越澤對他來說是個很重要的存在,越是在乎,越無法把他當成普通人來對待,面對他時,會緊張、會不知所措,或許一開口還會語無倫次。
哎,袁清遠在心裏安慰自己,能默默地看着也是好的。
……
時間悄然流逝,袁清遠還沒想好該怎麼打開與陸越澤之間的話匣子,對方居然要回去了,那也意味着這次分別後他們今後估計很難再見。
三人站在門口告別,袁一熱情地邀請陸越澤改天再來他們家玩兒,陸越澤嘴上應着,表情卻是淡淡的,袁清遠完全看不出他是真心還是假意。
不過,不想理自己,倒是真的。
因為袁清遠發現他的視線由始至終都沒有在自己的身上停留一下。
伴隨着關門聲,這次聚會終於落下帷幕。
陸越澤走後,一切好像塵埃落定,他們又要回到原來生活的軌跡中。
不知為什麼,袁清遠突然感到不甘心。
他還有很多話沒說,很多問題沒問,他不想讓對方就這麼輕易地走了。
一把抓起衣帽架上的外套,他連鞋都忘了換,迅速衝出了家門……
外面寒風大作,空中還飄着細雪,袁清遠穿着一雙棉拖鞋在雪地里疾走。
地上的積雪有一尺多厚,他每走一步,鞋子便深深地陷進雪裏,浸濕了他的腳心。
他已顧不上太多,徑直朝着停車場的方向走去,還沒走到目的地,就見一輛熟悉的轎車迎面開來,帶着一絲欣喜,他伸手將車子攔了下來。
車窗落下,露出陸越澤那張英挺剛毅的面孔。
對方瞅着他,眉宇間帶着幾分疑惑。
袁清遠咬了咬后牙槽,鼓起勇氣說:“我送送你。”
車裏的人上下打量着他,目光落在他的腳上,微微蹙了下眉,“上車。”
車內開着暖氣,袁清遠一坐進來感覺整個人暖和了許多。
他扭頭望向陸越澤,琢磨着說點什麼將話題打開,只見對方踩下油門將車子開了出去。
他原本只想聊幾句就走,車突然開了,把他稍微驚了一下,他猜不到陸越澤會把他帶去哪裏,正納悶着,就聽身邊的人說道:“你們小區的車道太窄,停在路中央會把別人擋住的。”
“哦……”聽了這個解釋,他心裏有點小小的失落。
陸越澤見他“哦”了一聲就沒了下文,也沒多大說話的欲.望,只好開着車在小區里繞圈。
一圈、兩圈、三圈的繞着。
汽車開得很緩慢,車內靜悄悄的,也不知是誰在等着誰先開口說話。
一連開了四五圈,袁清遠發現陸越澤並沒有表現出不耐煩的意思,終於打破了沉默的僵局。
“這些年你過得還好嗎?”
陸越澤毫無徵兆地笑了,卻只是輕輕地哼笑一下,頗有些諷刺的意味。
而後,瞥他一眼,語調平淡地說:“還不錯。”
他沒注意到那麼多,聽到對方過得好,心裏很是欣慰,“那就好。”
陸越澤反問他,“你呢?”
他連忙回道:“我也很好。”
陸越澤揚了揚眉,沒再接話。
……
交談再次陷入冷場的局面,袁清遠瞄了一眼陸越澤,發現對方面色沉靜,正在專心地開車。袁清遠在他身上看不到一絲想和自己繼續聊下去的跡象,又把視線慢慢地挪了回來。
心跳如搗,好幾次快要蹦出喉間的那句:“你成家了嗎?”被強行咽回到肚子裏。
大概是害怕聽到肯定的答案,袁清遠怎麼努力也問不出口。
比起難以接受的真相,他寧願把頭繼續埋在沙里,當一隻自欺欺人的鴕鳥。
轎車又繞着小區轉了三四圈,袁清遠有點待不下去了。
兩人光傻坐着,又不說話,簡直尷尬到了極點。
就在汽車快要開到自家樓下的時候,袁清遠叫他停住了車,說了聲“再見”正欲下車,身後忽然傳來男人帶着笑意的聲音,“你說送我,結果是我把你送到家門口了。”
袁清遠驚訝地回頭,見他竟然有心情說笑,心頭掠過一陣莫名的感動,隨即又坐回到座位上。
抬手指向前方,笑道:“出了小區往左走兩百米,我在那裏開了一間舞蹈工作室,就在街面上,附近有提示牌,走到了一眼就能看見。”
陸越澤點了點頭,卻沒搭腔。
袁清遠也沒有刻意邀請他過去參觀,在車裏靜坐了幾秒,便準備回去。
臨下車前,偷偷地從外套里摸出一張名片塞進了車門上的儲物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