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第七十九章(下)

165.第七十九章(下)

這樁案子發生在與首都警察局的一個赫赫有名的分局的轄區內,而且與這個分局近在咫尺。人群得到的滿足僅僅是簇擁着奧立弗走過兩三條街,到一個叫做瑪當山的地方為止。他被人押着走過一條低矮的拱道,登上一個骯髒的天井,從後門走進即決裁判庭。這是一個石砌的小院,他們剛進去就迎面碰上一個滿臉絡腮鬍,拎着一串鑰匙的彪形大漢。

“又是什麼事啊?”他漫不經心地問。

“抓到一個摸包的。”看管奧立弗的警察答道。

“先生,你就是被盜的當事人?”拎着鑰匙的漢子又問。

“是的,我正是,”老紳士回答,“不過,我不能肯定就是這孩子偷走了手絹。我——我不想追究這事了。”

“得先去見見推事再說,先生,”拎鑰匙的漢子回答,“長官他馬上就忙完了,過來,你這個小傢伙,真該上絞架。”

這番話是向奧立弗發出的一道邀請,他一邊說一邊打開門,要奧立弗進去,在裏邊一間石砌的牢房裏,奧立弗渾身上下給搜了一通,結果什麼也沒搜出來,門又鎖上了。

這間牢房的形狀和大小都有些像地窖,只是沒那麼亮,裏邊齷齪得叫人受不了。眼下是星期一上午,打星期六夜裏開始,這裏關過六個醉漢,現在都關到別的地方去了。不過,這不是什麼問題。在我們的警察局裏,每天夜裏都有無數男男女女因為芝麻綠豆大的罪名——這個說法真不算一回事——就給關進了地牢,與此相比,新門監獄那些經過審訊、定罪、宣判死刑的最最凶暴殘忍的在押重罪犯的囚室簡直算得上宮殿了。讓懷疑這一點的人,無論是誰,來比較一下吧。

鑰匙在鎖孔里發出咔噠一聲響,這時候,老紳士看上去幾乎與奧立弗一樣沮喪,他長嘆了一口氣,看了看手裏的書,書是無辜的,然而所有的亂子又都是因它而起。

“那孩子長相上有一種什麼東西,”老紳士若有所思地緩步踱到一邊,用書的封皮敲擊着自己的下顎,自言自語地說,“某種觸動我、吸弓我的東西。他會不會是無辜的呢?他似乎有些像——這個,這個,”老紳士驟然停住了,兩眼凝視着天空,緊接着又高聲說道,“天啦——我從前在哪兒見過的,跟他的長相很相似?”

老紳士沉吟了半晌,帶着同樣苦苦思索的神色走進後邊一間面向院子的接待室,默默地走到一個角落,將多年來一直掩藏在沉沉大幕後邊的無數張面孔喚回到心目中。“不,”他搖了搖頭說,“這一定是想像。”

他又一次回顧這些面孔。他已經將它們召喚到了眼前,要把遮擋了它們如此之久的這層幕布重新拉上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一張張面孔,有親友的,也有仇敵的,還有許多幾乎已經完全不認識的面孔也不期而至地擠在人群中。往昔如花似玉的少女而今已到了風燭殘年。有幾張臉長眠在地下,已經變了樣,可是心靈超越了死亡,使它們依舊像昔日一樣美好,呼喚着當年炯炯的目光,爽朗的笑貌,透過軀殼的靈魂之光彷彿在娓娓低語,黃土底下的美雖然已面目全非,但卻得到了升華,她超脫塵世,只是為了成為一盞明燈,在通往天國的路途上灑下一道柔和清麗的光輝。

老紳士到底沒有想起誰的相貌與奧立弗有些相像。他長嘆一聲,向自己喚醒過來的往事告別,幸好他只是有些恍榴。老紳士把這一切重新埋進那本書的宇里行間,那本幫不上什麼忙的書。

有人碰了一下他的肩膀,他頓時醒悟過來,拎鑰匙的漢子要老紳士隨他一道進法庭去。他趕緊合上書,當下便被領去拜見聲威赫赫的范昂先生。

法庭是一間帶有格子牆的前廳。范昂先生坐在上首的一道欄杆後邊,可憐的小奧立弗已經給安頓在門邊的木柵欄里,叫這副場面嚇得渾身發抖。

范昂先生很瘦,中等身材,腰板細長,脖子不大靈便。他頭髮不多,大都長在後腦勺和頭的兩側。面容嚴厲而又紅得過頭了些。如果他確確實實沒有飲酒無度的習慣,他完全可以起訴自己的長相犯有誹謗罪敲它一大筆損失費。

老紳士畢恭畢敬地鞠了一躬,朝推事的寫字枱走過去,遞上一張名片,說道:“先生,這是我的姓名和住址。”說罷,他退後兩步,又彬彬有禮地點了一下頭,靜候對方提問。

范昂先生那功夫剛好正在研讀當天早報上登載的一篇社論,文章談到了他最近作出的一次裁決,第三百五十次提請內政大臣對他特別加以注意。他火透了,抬起頭來的時候滿臉的不高興。

“你是誰?”范昂先生髮話道。

老紳士帶着幾分驚愕,指了指自己的名片。

“警官,”范昂先生傲慢地用報紙把名片挑開,“這傢伙是誰?”

“先生,我的名字么,”老先生拿出了紳士風度,“我名叫布朗羅,先生。請允許我問一聲長官大名,長官居然倚仗執法者的身份,無緣無故地羞辱一個正派人。”布朗羅先生說著,眼睛在法庭里掃了一周,好像是在尋找一個能給他以圓滿答覆的人似的。

“警官,”范昂先生把報紙扔到一邊,“這傢伙犯了什麼案?”

“大人,他沒犯案。”警官回答,“是他告這個小孩,大人。”

推事大人明知故問。這一手也太氣人了,又用不着擔風險。

“看來是告這個小孩,是嗎?”范昂先生盛氣凌人,將布朗羅先生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叫他起誓。”

“起誓之前,我必須聲明一句,”布朗羅先生說,“就是說,要不是親身經歷,我的的確確不敢相信——”

“先生,住嘴。”范昂先生專橫地說。

“先生,我非說不可。”老紳士毫不示弱。

“立刻給我住嘴,不然我可要把你趕出法庭。”范昂先生說道,“你這個傲慢無禮的傢伙,你怎麼敢威脅一位推事?”

“什麼!”老紳士漲紅了臉,大叫一聲。

“叫這個人起誓。”范昂朝書記員說道,“別的話我一概不聽。叫他起誓。”

布朗羅先生大為光火,然而,或許是考慮到發泄一通只會傷害到那孩子,便強壓住自己的感情,立刻照辦了。

“噢,”范昂說,“指控這孩子什麼?你有什麼要說的,先生?”

“當時,我正站在一個書攤邊上——”布朗羅先生開始講述。

“先生,停一停。”范昂先生說,“警官。警官在哪兒?喏,叫這位警官起誓。說吧,警官,怎麼回事啊?”

那名警察相當謙恭地講了一遍,他如何抓住奧立弗,如何搜遍全身,結果一無所獲,他所知道的也就是這些了。

“有沒有證人?”范昂先生問。

“大人,沒有。”警官回答。

范昂先生默默地坐了幾分鐘,然後向原告轉過身去,聲色俱厲地說:

“喂,你倒是想不想對這個孩子提出控告,唔?你已經起過誓了,哼,如果你光是站在那兒,拒不拿出證據來,我就要以蔑視法庭罪懲治你,我要——”

要幹什麼,或者說找誰來干,沒有人知道,因為就在這當兒,書記員和那名警察一齊大聲咳嗽起來。前者又將一本沉甸甸的書掉到了地板上,就這樣,那句話沒聽完整,純粹是出於偶然。

儘管遇到無數的胡攪蠻纏與翻來覆去的□□責罵,布朗羅先生還是想盡辦法將案情說了一遍,他說,由於一時感到意外,見那孩子一個勁地跑,自己便追了上去,他表示了自己的希望,雖然孩子並不是在行竊時被拿獲的,假如庭長相信他與幾個小偷有牽連,也請在法律允許的範圍內從寬發落。

“他已經受傷了,”布朗羅先生最後說道,“而且我擔心,”他望着欄杆那邊,鄭重其事地補充了一句,“我確實擔心他有病。”

“噢,不錯,也許是吧。”范昂先生冷笑一聲,“哼,少來這一套,你這個小流氓,騙是騙不了我的,你叫什麼名字?”

奧立弗竭力想回答一聲,可是說不出話。他臉色慘白,周圍的一切似乎都在他的眼前旋轉起來。

“你這個厚臉皮的無賴,叫什麼名字?”范昂先生追問道,“警官,他叫什麼名字?”

這句話是衝著站在欄杆旁邊的一個身穿條紋背心的熱心腸老頭說的。老頭彎下腰來,又問了一遍,發現奧立弗已確實無力對答。他知道不回答只會更加激怒推事,加重判決,就大着膽子瞎編起來。

“大人,他說他名叫湯姆·懷特。”這位好心的警察說道。

“喔,他不是說出來了,是吧?”范昂先生說道,“好極了,好極了。他住在什麼地方?”

“大人,沒個準兒。”他又裝作聽到了奧立弗的答話。

“父母雙親呢?”范昂先生問。

“他說在他小時候就都死了,大人。”警官鋌而走險,取了一個常見的答案。

問到這裏,奧立弗抬起頭來,以哀求的目光看了看四周,有氣無力地請求給他一口水喝。

“少胡扯。”范昂先生說道,“別當我是傻瓜。”

“大人,我想他真的有病呢。”警官進了一言。

“我比你清楚。”推事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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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陰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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