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第四十四章(下)

91.第四十四章(下)

卻說在紀伊守家的源氏公子,這一夜前思後想,輾轉難眠,說道:“遭人如此羞辱,此生還從未有過。人世之痛苦,這時方有體會,教我還有何面目見人!”小君默默無言,蜷縮於公子身旁,陪了滿臉淚水。源氏公子覺得這孩子倒可愛。他想:“昨天晚上我暗中摸索空蟬,見身材小巧,頭髮也不十分長,感覺正和這個君相似,非常可愛。我對她無理強求,追逐搜索,未免有些過分,但她的冷酷也實在令人害怕!”如此胡思亂想,挨到天明。也不似往日對小君細加吩咐,便乘了曙色匆匆離去。留下這小君又是傷心,又是無聊。

空蟬見沒了公子這邊的消息,非常過意不去。她想:“怕是吃足了苦頭,存了戒心?”又想:“如果就此決斷,委實可悲。可任其糾纏不絕,卻又令人難堪。思前想後,還是適可而止的好。”雖是如此想來,心中仍是不安,常常陷入沉思,不能返轉。源氏公子呢,雖痛恨空蟬無情無義,但終是不能斷絕此念,心中日益煩悶焦躁。他常對小君道:“我覺得此人太無情了,也極為可恨,真正難以理喻。我欲將她忘記,然而總不能成功,真是痛苦之極!你替我想個辦法,讓我和她再敘一次。”小君覺得此事渺茫,但蒙公子信賴而以此相托,也只得勉為其難了。

小君這孩子頗有心計,不露聲色,常在暗中尋覓良機。恰巧紀伊守上任去了,家中只剩女眷,甚是清閑。一日傍晚,夜色朦朧,路上行人模糊難辨,小君自己趕了車子來,清源氏公子前往。原氏公子心頭急迫,也顧不上這孩子是否可靠,匆忙換上一身微服,趁紀伊守家尚未關門之際急急趕去。小君甚是機巧,專揀人丁出入較少的一個門驅車進去,便清源氏公子下車。值宿人等看見駕車的是個小孩,並不在意,也未依例迎接,在一邊樂得安閑。源氏公子在東面的邊門稍候,小君將南面角上的一個房間的格子門打開,兩人便一起走進室內。眾侍女一見,異常驚恐,說道:“如此,會讓外面的人看見的!”小君說:“大熱天的,何故關上格子門?”侍女答道:“西廂小姐今天一直在此,還在下棋呢?”源氏公子心想:“這倒有趣,我生想看看二人下棋呢。”便悄悄從邊句口繞了過去,鑽進帘子和格子門之間的狹縫。正巧小君剛才打開的那扇格子門還未關上,可從縫隙處窺探z西邊格子門旁邊設有屏風,屏風的一端剛好摺疊着,大概天熱的原因吧.遮陽帷屏的垂布也高高十起,正好使源氏公子對室內情景,看個了妞。

室內燈光輝映,柔和恬淡一臉氏公子從縫隙中搜尋言:“靠正屋的中柱旁,面部前西的,打橫嫌者銷秀美身影,一定就是我的心上人吧。”便將視線停在此人身上。但見地內容一件深紫色的花鋼社,上面的罩衣模糊難辨;面孔俊俏,身材纖秀.神情恬淡雅緻。但略顯羞赧,躲躲閃閃,即使與她相對也未必能夠着用。她纖細的兩手,不時藏人衣袖。朝東坐的這一人,正面向著格子門;所以全部看得清唱。她穿着一件白色薄絹衫,一件紫紅色的禮服,隨意披着。腰間的紅裙帶分外顯眼,裙帶以上,胸脯裸露。膚色潔白可愛,體態豐滿修長。望會齊整,額發分明。口角眼梢流露出無限嬌媚,姿態極為艷麗,一副落拓不拘的樣子。發雖不甚長,卻黝黑濃密,垂肩的部分光潤可愛。通體一看,竟找不出什麼欠缺來,活脫一個可愛的美人兒呢。源氏公子頗感興趣地欣賞着,想情:“怪不得她父親把她當作寶貝,確實是很少見的哩!”又想道:“若能再稍稍穩重些更好。”

這女子看來尚有才氣,一局將近尾聲,填空眼時,一面敏捷投子,一面口齒伶俐地說著話。空蟬則顯得十分沉靜,忽然對她說道:“請等一會兒!這是雙活呢。那裏的劫……”軒端獲馬上說:“呀,這一局我輸了!讓我將這個角上數數看!”便屈指計算着:“十,二十,三十,四十……”口手並用,機敏迅速,不勝其煩。源氏公子因此覺得此人品味稍差些。空蟬則不同:常常以袖掩口,使人不易將其容貌看得真切。然而他細看去,側影倒能見。她的眼睛略略浮腫,鼻樑線也不很挺,外觀平平,並無特別嬌艷之處。細論起來,這容貌也是並不能算美的,但是姿態卻十分端莊。與艷麗的軒端獲相比,情趣高雅、脫俗,讓人心醉魂迷。軒端獲嬌妍嫵媚,是個惹人喜愛的人兒。而她任情德笑,打趣撒嬌起來,艷麗之相更加逗人。源氏公子雖覺此人有些輕狂,然而多情重色的他,又不忍就此抹殺了她。源氏公子所見許多女子,全都冷靜嚴肅,一本正經,連容貌也不肯給人正面一看。而女子放浪、不拘形跡的樣子,他還從未見過。今天自己在這個軒端獲不曾留意之時,看到了真相,心中倒覺得有些不該。但又不願離去,想盡情一飽眼福。可覺得小君似乎走過來了,只得隨了他,悄悄地退出。

源氏公子退到邊門口,便站在走廊里等空蟬。小君心中不安,覺得太委屈了他,說道:“今夜來了一個特別客人,我不便走近姐姐那裏去。”源氏公子頓感絕望,說道:“如此說來,今夜又只得無功而返了,這不是教人太難堪么?”小君忙道:“還不至於此,煩請相等,待客人走後,我立刻設法。”源氏公子想:“如此看來,他倒蠻有把握。這孩子年齡雖小,可見乖識巧,頗懂人情世故,尚且穩健可靠呢。”

一盤棋罷,只聞衣服的窈車作響之聲,看來是興盡散場了。一位侍女叫道:“小少爺去哪兒了?我把這格子門關上了吧。”接着便是關門的聲音。又過了一會,源氏公子急不可耐,對小君說:“都已睡靜了。你過去看看,想想辦法,儘力替我辦成此事吧!”小君尋思道:“姐姐脾氣極為倔犟,我無法說服她。不如待人少時將公子直接領進她房裏去。”源氏公子說:“紀伊守的妹妹不是也在這裏么?我想看一看呢。”小君面有難色:“這怎麼行?格子門裏面遮着厚厚的帷屏呢。”源氏公子不再堅持,心中只想:“話是不錯,可我早已窺見了呢。”不禁覺得好笑,又想:“我還是不告訴他吧,不然怕對不起那個女子了。”嘴上只是反覆地說:‘等到夜深,讓人好生心焦。”

這回小君來敲邊門,一個小詩文未開了門,他隨了進去,但見眾傳女都睡熟了。他就說:“這紙隔扇日通風,涼爽,我就在這兒睡吧。”他將席子攤開,躺下了。侍女們都睡在東廂房裏,剛才開門的小詩文也進去睡了。小君佯裝睡着。過了一會兒,他便爬起來,拿屏風擋住了燈光,將公子悄悄帶到這黑暗中。源氏公子有了前次遭遇,暗想:“這回如何?不要再碰釘子啊!”心中竟然十分膽怯。但在小君帶領下,還是撩起了帷屏上的垂布,閃進正房裏去了。公子走動時衣服所發出的聲,在這夜深人靜中,清晰可聞。

空蟬只道源氏公子近來已經將她忘記,心中固然高興,然而那晚夢一般的情景,始終縈繞在她的心頭,使她不得安寢。白天神思恍惚,夜間悲傷愁嘆,今夜也不例外。那個軒端獲睡在她身邊,興緻勃勃講了許客話后,心中無甚牽挂,便倒下酣睡過去了。這空蟬正鬱郁難眠,忽然感到有股濃烈的香氣撲鼻而來,似乎有人走近,頓覺有些奇怪,便抬起頭來察看。從那掛着衣服的帷屏的隕縫裏,分明看到有個人從幽暗的燈光中走來。事情太突然,她在驚恐中不知如何是好。最後終於迅速起身,被上一件生絹衣衫,悄悄地溜出房間去了。

這源氏公子走進室內,看見只有一個人睡着,當下滿心歡喜。地形較低的隔壁廂房,睡着兩個侍女。源氏公子便將蓋在這人身上的衣服揭開,挨近身去,雖覺得這人身軀較大,也並不介意。這個人睡得很熟,細看,神情姿態和自己意中人明顯木同,才知道認錯了人,吃驚之餘,不免心生氣惱。他想:“這女子若知道我是認錯了人,會笑我太傻,而且勢必生疑。但若丟開了她。出去找尋我的意中人,她要是堅決地迴避我,又會遭到拒絕,落得受她奚落。”因此想道:“睡於此處的人,何況黃昏時分燈光之下曾經窺見過,那麼事已至此,就算是上天賜予,將就了吧。”

這軒端獲好半天才醒來。她見了身邊的這一人,感覺有些意料外,吃了一驚,茫然不知所措。但她來不及細想,既不輕易迎合、表示親呢,也不立即拒絕、嚴辭痛斥。雖是情竇初開而不知世故的處女,但一貫生**好風流,也並無羞恥或狼狽之色。這源氏公子原想隱瞞自己姓名。但又一想,如果這女子事後一尋思,明白真相,自己倒關係不大,但那無情的意中人空蟬,一定會畏懼流言,因此憂傷悲痛,倒是對她不起的。於是不再隱瞞,只是捏造了緣由,花言巧語地告訴她說:“我曾兩次以避凶為借口前來宿夜,都只為尋找機會,向你求歡。”此言荒謬之極,若是深通事理之人,便不難鑿穿這謊言。這軒端獲雖然不失聰明伶俐,畢竟年紀尚幼,不懂得世事人心險惡。源氏公子覺得這女子並無可增之處,但也不怎麼牽扯人心,逼人心動。那個冷酷無情的空蟬仍在他心中。他想:“說不定她現在正藏在暗處,掩口譏笑我愚蠢呢。這樣固執的人真是世間少有的。”越是如此,他越是想念空蟬。但是現在這個軒端獲,正值芳齡,風騷放浪,無所諱忌,也頗能逗人喜愛。他於是裝作多情,對她輕許諾言,說道:“有道是‘洞房花燭風光好,不及私通興味濃’,請你相信這句話,我只是顧慮外間謠傳,平時不便隨意行動。而你家父兄等恐怕也不容許你此種行為,那麼今後將必多痛苦,但請你不要忘記我,我們另覓重逢佳期吧!”說得情真意切,若有其事。軒端獲毫不懷疑對方,天真地說道:“是啊,叫人知道了,怪難為情的,我不能寫信給你嗎?”源氏公子道:“此事不可叫外人知曉,但若叫這裏的殿上侍童小君送信,是不妨的。你只須裝得無事一般。”說罷起身欲去,但看見一件單衫,猜想乃空蟬之物,便拿着它溜出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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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陰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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