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修)
六月的天氣,十分的悶熱,明月樓里置放了四個冰鎮子才顯得些許涼快。
福毓緩緩醒來時,日照高頭,屋子裏點了薄荷,淡淡的氣息十分好聞。
她看了一眼掛在牆上的古銅色雕金紋的西洋鍾,才睡了不到一個時辰。她翻了個身坐起來,驚動了屏風外的青陵。
“姑娘,可是要起身?”守在外間的聽到了動靜,連忙進來。
她看了一眼青陵,“打水過來,涼的。”方才睡了一覺,覺得臉上不好受,估計是夏日酷暑。
“是。”青陵領了話,連忙吩咐下去,待人打了水過來,親自端了進屋,放在楠木高架上,倒了一點水凈手過後,才放進水盆里去,將那帕子沁了水,擰的半干,然後到姑娘跟前給姑娘擦臉。
已經許久沒人這般伺候她了,她有些不習慣,那帕子在面上輕輕柔柔地,她抬手拿了那帕子,驚得青陵“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起來罷,我可是怪了你了?”福毓站起身,走到高架前,將帕子放在盆里,然後自己擰乾了。
“可是奴婢手勁大了?”青陵低着頭不敢去看。
福毓正在擦臉,聽見青陵的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然後轉過身對青陵說道,“不過是擦臉,莫非姑娘我臉都不會洗了?”
“不不不,伺候姑娘是奴婢的職責所在。”青陵連忙搖頭,青字輩的丫頭,算是府里的老人了,伺候姑娘的四個大丫鬟均是青字輩的,是自小都伺候着姑娘的,凈面一事,都是她們伺候的,姑娘何曾自己動手過?青陵只覺得姑娘有些奇怪,但是一想到姑娘平日裏脾氣就古怪,便也通了。
安國公就這麼一個嫡女,自小是嬌養慣了,天上星水中月都恨不得弄到手捧到鄭福毓面前來,所以鄭福毓自小便養了許多嬌病,都是慣的。
福毓想了想,又覺得好笑,她嫁到襄王府後,哪裏還有在國公府地這些日子?在襄王府嫌棄這那的,但是沒了國公府這個靠山,在襄王府她也不受重視,後面什麼事都親力親為,幾個陪嫁的丫鬟最後只留下了青蕊這一個,被顧懷慎關起來,她連劈柴的活都做過,起先覺得難,但是後頭做着便也習慣了,本是一雙拿繡花針的手,最後滿是老繭,現在不過自己洗臉罷了,若是青陵見過她劈柴的模樣,不知會嚇成什麼模樣。
“好了。”她放了帕子,看着青陵,“不過小事,我還怪你不成?我有些渴了。”
“冰了綠豆湯,銀耳湯,姑娘要什麼?”青陵飛快地答道。
“綠豆湯罷。”她揮了揮手,青陵答了“是”之後飛快地出去了。
青陵的腳程快,不一會就回來了。
福毓喝了一口綠豆湯,不甜膩,涼絲絲的味道在口中劃開,心中的浮躁一下壓了下去。
她是在安國寺醒來的,這一年,她是在安國寺醒來的,也就是說,在她醒來之前,她便已經見過顧懷城了,也正是這一年,她對顧懷城一見傾心,一見傾心?如今想來真是諷刺又可笑,顧懷城幾句甜言蜜語便哄得她暈頭轉向了,她一直以為顧懷城心中是有她的,但是礙於兩人的身份的懸殊,他迫不得已才娶了別人,那她大錯特錯了,顧懷城只不過是在利用她,後頭她和鄭家斷絕了關係,她沒什麼利用價值了,就一腳把踢開。
想起顧懷城,她死死地拽緊了手中的錦帕,她曾經有多愛顧懷城,如今便有多恨顧懷城。
這次,她不會嫁給顧懷慎,那她的命運就這麼改變了么?只要不嫁到顧家去,那麼,後面的事就不會發生,今生,她一定不會嫁到顧家去。
“姑娘這是怎麼了?”一五十上下的婦人走進來,見姑娘死死拽着手帕,神情古怪,隨後將手中的一隻花瓶放在桌子上,“這是二老爺送來的,說是姑娘喜歡青瓷凈瓶。”
福毓閉着眼睛舒了一口氣,才睜眼看了一眼那花瓶,說道:“二叔送來的東西實則貴重些,青陵你去挑些好的東西送到二房去。”
姑娘的東西哪有不好的?姑娘說好的,那便是貴重拔尖的,青陵心思通透,應聲退下去去庫房了。
二叔雖是庶子,但是待她是極好的,幾分真心她不知,有可能是真心,也有可能因為她是國公嫡女,送些東西來討好她。
“嬤嬤,二姐如何了?”
徐嬤嬤停下手中的事兒來,說道:“聽說又燒了一回,大夫都換了好幾人。”
換了好幾人?真真是個庶女的身份,端着嫡女的架子。
“既然是病了,也該知會父親一聲。”她抿了抿唇,沉聲道。
徐嬤嬤笑了一回,不過是個庶女罷了,真將自己當做貴女了。“姑娘說的極是,不過,國公爺在夫人那處也得了消息,柳姨娘在國公爺那兒哭了一通,哭的國公爺心裏煩悶,就打發了,先前才去了煙雲閣瞧。”
“姑娘,我們要不要......”青柳探視着問了一句,如今國公爺回來了,若是知曉二姑娘病了,姑娘都不去探望,只怕會心生不喜的。
“姑娘什麼身份,煙雲閣的又是什麼身份?!”徐嬤嬤呵斥了青陵一句,煙雲閣的怎麼能和姑娘比?不過是個姨娘生的罷了!一個庶出的姑娘,還能越過嫡出的姑娘不成?
青柳被徐嬤嬤一訓斥,便縮着頭不敢說話了,生怕說錯了話惹姑娘不快。
“嬤嬤,青柳說的倒也不錯,二姐既是病了,我這做妹妹的不關心,又叫人說閑話去了。”她對徐嬤嬤笑了笑,鄭福柔最愛一副可憐樣的做派,好啊,那就成全她。這些年府裏頭怎麼傳的,她不是不知道,都說她欺辱鄭福柔,她確確實實明裡暗裏欺壓鄭福柔,當自己是嫡女的身份,時常在鄭福柔假惺惺地來表姐妹之情的時候給她冷臉,如今想想,既然有人給了你一根竿子,你如何不順着往上爬?鄭福柔想要姐妹情深,那她便陪她唱一出姐妹情深的戲來。
“柳姨娘這些年愈發不像個姨娘了。”姨娘,不過算是半個主子罷了,還真是將自己當做是正經主子了?若說柳姨娘是主子,那也是以前的事兒了,柳姨娘原是祖母的外侄女,祖母沒有女兒,便從親戚里挑了個女孩兒來作陪,這挑的人,正是柳姨娘,以往在鄭府也是當做姑娘養的,後來在老家說了親,對方是個縣令的嫡長子,柳姨娘死活不允,熬着在父親娶親之後,叫祖母替父親收房做了妾室,生了一雙兒女。
青陵想着那日柳姨娘瞧她的眼神,就似是她就是姑娘叫來害二姑娘的人,心裏便來氣。
安國公不貪女色,中饋大權掌握在國公夫人尤氏的手裏,尤氏是出自大家的嫡女,自小便跟着母親學者掌家,嫁到國公府之後,將國公府打理的井井有序,國公爺的幾個妾室,也被她治的服服帖帖,翻不起什麼大風浪來,只要不做什麼出格有辱國公府的事,尤氏便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這個柳姨娘耍的小小心思,若是真做的了什麼妖的話,豈會那麼多年被尤氏壓得透不過氣來?
徐嬤嬤心下一喜,姑娘這話說的確實不錯,柳姨娘只不過是個妾,見到姑娘還要行禮,說的好聽是姨娘,說的不好聽是奴才。
“青柳,你去將青陵和青蕊叫過來。”徐嬤嬤看了低着頭的青柳一眼。
青柳抬頭對上徐嬤嬤的眼睛,身子一顫,連忙應聲退了下去。
“這個青柳,人也不機靈,做事也溫吞。”看着青柳離去,徐嬤嬤說道。姑娘身邊如今一共是四個大丫鬟,青陵、青佩、青蕊、青柳。都是自小伺候姑娘的,獨獨這個青柳,沒什麼過人之處,若不是論了年份,她怎麼會被升為姑娘身邊的大丫鬟?
“性子老實,好的過那些花花腸子的。”
想起前世的種種,這個青柳,以往也是最不討她喜歡的,不會說話,哪有青陵的舌燦蓮花來討她的歡心,也沒有青佩穩重,更沒有青蕊的機靈,但是,確實是個老老實實地,這幾個丫鬟伺候了她許多年,底細她都是清清楚楚的,青柳除了性子悶之外,做事倒是妥帖,只不過膽子小。
見姑娘這般說了,徐嬤嬤也不好在說些什麼了,只是覺得姑娘性子比以往沉穩些了,一想到姑娘今年已經十三了,性子也該穩當下來了,國公府本就是女兒家金貴,姑娘又是嫡女,自然當是貴中之貴了。日後姑娘接觸的東西和人會越來越多,性子穩下來,日後處事才會明清些。想到這兒,徐嬤嬤暗暗嘆氣,她看着姑娘長大成人的,自然是盼着姑娘好的。
片刻,青柳便將青陵和青蕊領了過來了。
青陵和青蕊行禮過後,在福毓身前站定,等候她的吩咐。
“二姐身子本來就不好,還是要靜養身子才好。”福毓嘆了嘆氣,將手中的綉着金絲牡丹的團扇輕輕地搖着,動作輕柔,帶着與生俱來的貴女氣質。
二姐裝模作樣不是一天兩天了,父親疼愛女孩兒,鄭家女孩兒少,父親更是將她們當做手掌心裏的寶,即便柳姨娘不去父親那兒哭,父親知道了消息定然會去看的。
“姑娘說的是,二姑娘本來先前是好了些得,聽說夜間又坐在亭子裏寫詩,這才涼了。”青陵答道,二姑娘向來是能作的,什麼都跟姑娘搶,三天兩回地生病,誰知道是真是假呢?
福毓冷笑一聲,也不作答,她要裝,便裝吧。
她閉上眼睛,腦海里浮現的畫面是桃花盛開的節氣,她跪在安國寺地蒲團上,闔着眼,願祖父身子康健,願家人平安喜樂,也願自己說親時遇上一個好郎君。
方許好願,取了平安符,便聽得外頭一場大雨磅礴而至,母親囑咐她不要亂跑,小心衝撞了菩薩,她一人閑的無聊,來之前便聽青陵說過,國安寺有方華清池,專是為痴男怨女牽紅線的地方,她聽得心動,便偷偷地跑了出去。
她是第一回上國安寺,也不知青陵說的華清池在何處,便在寺里亂跑,被雨淋過的花瓣掉在她手上她也不在乎,四處找尋着,方停了一會,便又下起了大雨來,她找了個就近避雨的禪房,以為裏頭沒有人,便用手推開了。
自裏面出來的是一個翩翩少年,是她見過最好看的少年,淋濕的青絲貼在她的額頭上,還滴着水。
那年,她十三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