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修)
時值六月,正是十分炎熱之時,外頭的禪叫的十分歡快,竟叫人生了一些懶意。
可明珠樓的丫鬟婆子小廝們可不敢生出懶意來,前去國安寺禮佛的三姑娘剛回來,只要是府裏頭的人都知三姑娘是個怕熱的人,早早地便將冰窖里的冰取了出來,放在四周鎮着,三姑娘回來了是沒熱着,倒是他們這些奴才滿頭大汗的。
進了屋子,一道映葉荷花屏風后擺放這一隻美人榻,美人榻邊上擺了一張小木桌,木桌上放了只四角麒麟香爐,只不過並沒有點香,這香爐便只是當了個擺件。
“姑娘,這是拿冰鎮酸梅湯澆過的西瓜,您嘗嘗。”一穿着翠色衣衫的丫鬟捧着一盤西瓜到那側躺在美人榻的姑娘身邊。
姑娘穿着一件海棠色金絲起邊兒綉雲錦的罩衫,下頭同是海棠色的湘裙,湘裙上用金線挑了幾隻蝴蝶栩栩如生,腰間束着深紅色的腰帶,腰帶正中央鑲着一顆紅寶石,這一身穿在少女的身上不顯俗氣,倒是多了幾分貴氣來。此時姑娘正靠着榻上堆高的真絲迎枕翻書。
鄭福毓瞧了瞧那西瓜,她不喜那股子酸味,便說道:“你們也辛苦了,這西瓜你們便拿下去分了。”
那丫鬟是鄭福毓身邊伺候的二等丫鬟,伺候了鄭福毓多年,自是知道姑娘的脾性,便知道姑娘不喜這般吃,連忙跪了謝,將這酸梅西瓜拿去外頭同其他人分了吃。
鄭福毓放了書,細細看着這屋子裏的奢華景象,一切都那般熟悉,身後是刻鳳雕花的楠木大床,床上掛着真絲金線綉吉祥鳥的錦帳,床頭床尾邊上擺着兩支紅木高腳凳,凳子上各放了一支白底藍花的青釉大花瓶,花瓶里插了幾支牡丹假花,透過屏風,外頭擺着是一張羅漢床,不大,上頭擺了一隻雕花鑲金小桌,桌上未擺些什麼,只是放了一本書在上頭,她一醒來,見到的便是十二歲那年在國安寺祈福住的禪院。
那羅漢床靠着雕花鏤空的檀木窗子,福毓怕熱,所以不願靠近那邊,叫幾個小丫鬟搬了美人榻,將前面置放着屏風,在裏頭她也時不時翻一番書來瞧。
一切都是熟悉的樣子,彷彿她嫁入襄王府不過是一場夢,若是說是一場夢,那也是一場噩夢。
“姑娘,歇會罷,小心傷了眼。”大丫鬟青陵見姑娘懶懶地躺在美人榻上翻書,便勸道。
鄭福毓抬眼看了看青陵,淡淡地“恩”了一聲,青陵連忙去從姑娘的手上將那本書接了過去,然後說道:“姑娘,今早二姑娘的病又複發了。”
國安府上上下下都知道二姑娘打娘胎里出來身子便不好,風吹不得,太陽曬不得,平日裏竟是比國安府唯一的嫡出姑娘鄭福毓身子還要嬌貴些。
“今早父親才從無錫回來罷。”福毓用一隻手枕着脖子,懶懶地問道,掩在濃密睫毛下的眼神發寒,二姐,呵,她嘴角勾起一絲冷笑來,她嫁進顧家,倒是出了不少的力。
青陵偷偷打量着自家姑娘,姑娘自小同二姑娘不合,這是府里上下都知道的,那二姑娘雖是個姨娘生的,但是這姨娘又是老太太的侄女,所以相較其他庶子庶女多得了老太太幾分喜歡,老太太雖是疼愛姑娘,但是姑娘性子太過驕縱,而二姑娘性子溫婉一些,所以心中便拿兩位姑娘做起了比較來。姑娘打小便是被族裏長輩捧着長大的,哪裏受得了這幾分氣?便時常尋二姑娘和姨娘的錯處,即便是二姑娘待姑娘十分溫和,但是姑娘還是和二姑娘十分合不來,也不該說和二姑娘合不來,姑娘是和府里所有的姑娘都合不來。
國公府上上下下一共是九位爺三位姑娘,只有二爺、四爺、七爺是嫡出的,嫡出姑娘呢,獨獨一個三姑娘,自一生下來就得寵,老國公爺對這個孫女十分疼愛,一聲下來便取了明珠兩個字做小字,寓意掌上明珠,後來又將三姑娘住的院子改成了明珠樓,這放眼京城裏,姑娘同宮裏的公主郡主過的日子是差不許多了。
“是呢。”青陵低着頭回答。
“父親這會子是在煙雲閣?”
“國公爺一回京便被召進宮了。”青陵一五一十地答道,這些都是平常姑娘不會問及的事,不知姑娘今日怎麼就問起了。
鄭福毓一隻手把玩着腰間佩戴的玉佩,心中想道,正是這時,父親被派到無錫查禮部尚書萬正恩貪墨一事,因為涉及的官員廣泛,還扯出了無錫一帶販賣官鹽的事,萬正恩現今被關押在打牢裏,口口聲聲稱自己是冤枉的。販賣官鹽可不是什麼小事,查案子查到無錫去了。
前世就是這樣,最後萬家被抄家,男眷皆為奴,女眷你皆為娼,萬正恩倒是喊冤,但是無人伸冤,這趟渾水無人去蹚,萬家就在燕京的權貴世家中除名了。但鄭福毓也不知這萬正恩到底是真的做了那些事,還是是被人陷害,這些她無從去打聽,也無人告訴她。
“說起二姐,正好今早二叔送了我一盒西洋參,你拿去送給二姐,反正我也用不上。”她淡淡抬了眼,國公府上上下下都說二姑娘和三姑娘不合,三姑娘瞧着二姑娘是庶女便欺凌二姑娘,在她嫁到襄王府後,二姑娘就不是庶女了。她能嫁到襄王府,二姐也是出了不少主意的,她願意嫁到襄王府,還是二姐說的,到了襄王府,天天都可見到顧懷城了,確實,所以讓她背上了一個勾、引小叔子的盪、婦罵名,這些,她還不知道怎麼好好謝謝二姐呢。
青陵一愣,忙道:“是。”然後見姑娘擺了擺手,便退下去了。
姑娘的脾性古怪,但是也從未對二姑娘示好過,今日是怎麼了?那西洋參可是二老爺從西域帶回來的,一共三盒,給了老太爺老夫人各一盒,餘下的一盒給了姑娘,姑娘現在要將這西洋參送給二姑娘?
取西洋參時,青陵將這事對同是大丫鬟的青佩說了,“青佩,姑娘是怎麼了,居然要把西洋參送到二姑娘那兒去,姑娘平日裏不是......”
“姑娘說是什麼便是什麼,我們這些做奴才的,按着主子說的去做就成了。”青佩正在整理姑娘的東西,昨日去國安寺禮佛,姑娘暈了后,陸陸續續地二房三房送來了許多的東西,又稀貴的藥材,也有少見的珍寶,這些東西,既然是姑娘的,要儘早登記下來,省得日後出了什麼亂子,前些時候,姑娘就丟了一支金絲鳳凰釵,這釵子是二爺在姑娘生辰時送的,這釵子一丟,翻了整個明珠樓也不見,姑娘發了脾氣,發賣了好幾個丫鬟。
青陵哼了一聲,拿着西洋參就出去了,往二姑娘住的煙雲閣里去。
清點好東西后,青佩將東西列了單子送到姑娘那兒讓姑娘過目,看過之後,東西便可入庫了。
鄭福毓看了看單子,說道:“這麼多?”
“是,方才青陵還將西洋參送去煙雲閣了。”青佩如實答道。
“嗯。”鄭福毓拿着單子看,二房三房都出手闊綽。
老太爺一共三個兒子,大兒子是長子,襲了爵。二兒子是庶子,但也是個有出息的,現任通州知府,三兒子是嫡次子,是老夫人近四十才生下的,因為是老來得子,老太爺和老夫人十分疼愛,已經成婚了,孩子不過牙牙學語的年紀,這三老爺是個嫡子,從小備受父兄寵愛,所以性子養的較嬌貴了些,年紀輕輕,姨娘和通房養了一院子,還讓通房較正室之前生下了庶長子,雖是庶長子,但是也是三老爺的第一個孩子,這孩子十分得老夫人的喜愛。
福毓這一輩的鄭家孩子,女孩兒十分的少,大房就二姑娘和三姑娘兩個女孩兒,一嫡一庶,雖然吃穿用度不差庭徑,但是人都分得清嫡庶之別;二房就大姑娘一個女孩兒,去年春已經出嫁了,嫁的雖不是什麼高門世家,但是確實是個好人家;三房的正室進府六年,至今還沒有生下孩子,只有九爺和八爺兩個庶子,雖是庶子,但是八爺是三房的第一個孩子,再加上三夫人一直未有孕,所以便把這八爺養在了跟前,這位八爺也因此得了福分,入了族譜,雖然還沒有嫡子的身份,但是若三夫人一直生不出孩子,這八爺就是三房的嫡長子了。鄭家是陽盛陰衰,女孩兒總統得了三個,都是嬌嬌女,這公子得了九個,大房的二公子是嫡長子,七公子是嫡次子,今年才六歲,再是三公子和五公子兩個庶子,二房四公子占嫡,大公子和六公子為庶,三房只有兩個庶子,八公子和九公子。
去送西洋參的青陵回來了。
“姑娘,我方才去送,二姑娘倒是道謝了,我見那楊嬤嬤倒是一副姑娘會害了二姑娘不成。”青陵想那方嬤嬤的樣子,拿着那西洋參,似是姑娘在這裏面下了什麼□□似的,真是個沒眼見老東西!
方嬤嬤福毓自然是記得的,是鄭福柔的奶娘,有一兒一女在府里當值,女兒正是鄭福柔身邊的大丫鬟翠英,雖說是個勢力的婆子,對鄭福柔倒是有幾分忠心。
“禮我是送了,喜不喜我倒是不管了。”福毓冷笑,二姐巴不得她和她撕破臉,她偏不要,她和二姐姐妹情深,怎麼會撕破臉呢?
她能嫁到顧家去,二姐其中不知道出了多少力,她怎麼會這麼輕易地放過二姐?若不是二姐勸着她,她早就聽祖母的注意遠嫁了,不過也多虧得二姐,她才看清顧懷城到底是個如何的人,才知道顧懷城的那些腌瓚事,如今想來,她當真是瞎了眼,才會看上顧懷城,也是瞎了眼,才會信鄭福柔的話,鄭福柔打的什麼主意,難道她還不清楚?
當日時自己眼瞎,不僅僅是害了自己,還氣死了母親,自己是這個千古罪人,如果不遇見顧懷城,她還是那個身份高貴的國公府嫡女,她恨顧懷城,但是更恨的是自己!
她堂堂一個安國公的嫡女,日後即便不嫁進皇家,那也是與京中勛貴議親,鄭福柔不但不勸她不要傾心顧懷城,倒是一再對她講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一再地誇顧懷城如何的好,還勸說她嫁給顧懷慎。
呵,當時果真是瞎了眼了。
她緊緊拽着衣袖,眼中恨意磅礴,她恨,恨顧懷城,她在重活一世起,就說過,她一定要親手揭下顧懷城偽君子的面具,她要親眼看着顧懷城身敗名裂!
青蕊正收拾好東西,準備將東西拿給姑娘看,便看見姑娘那雙寒意森森地眼,冰冷地像是鋒利地刀刃一般,看得她背脊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