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改名
賈茁攔住劉姥姥,去廚房將餑餑拿出來,掰開兩半,一半遞給在院子裏劈柴的板兒,另一半遞給捆柴的青兒。
“你們吃,我沒幹活,一點也不餓。”
在賈茁眼裏,他們還是兩個孩子呢。只幹活,不吃飯,真是太殘忍了。
“啊。”板兒沒料到巧姐會主動和他說話,頓時不知所措,手腳都不知該怎麼放了。
要說板兒也不是第一回見巧姐,他還記得小時候巧姐坐在羅漢床上,墊着好看的織了萬字不斷頭花紋的羊毛毯子,身後的迎枕上閃着金線織的祥雲。
小小的人兒,穿着大紅福字的漂亮衣裳,手腕子上好幾串金鈴鐺,一抬手就“鈴鈴”作響,煞是好聽。巴掌大的鞋子上,綉着五彩的鯉魚,魚眼睛還要用珍珠鑲上,一拔弄,還會動。
那個時候的巧姐,就象坐在雲端的仙女,能看上一回,已經是福氣。
誰也沒想到,有一天,小時候見過的仙女,會落到他們家。沒了漂亮的衣裳,也沒了漂亮的鞋子,可仙女就是仙女,一蘋一笑比夫子畫上的美人兒還要美上三分。
姥姥一早就叮囑過他,大戶人家的姑娘,就是遭了難,那也是不一樣的,讓他別沒事在巧姐跟前晃。巧姐不說話,他便不許開口,否則就是唐突。
唐突是板兒自己加上去的,他想,這便是夫人說過的,唐突佳人的意思吧。
見板兒一動不動,賈茁只當他還在生自己的氣。也是,如果不是自己,人家還好好的念着書,何至於成了失學兒童。
青兒一直看着哥哥的臉色,她不怎麼敢親近這個姐姐,只知道娘說這是大戶人家的姑娘。既然是大戶人家,那遲早會回去的,就是不知道她能不能幫自己家把大屋和地要回來呢。
見賈茁臉色一黯,板兒這才回過神,慌忙擺手道:“我手上臟,不,不是,我肚子不餓,你吃吧。”
賈茁一笑,把餑餑又往前遞了遞,“明天犁地的時候,你教我種地好不好。”
板兒見賈茁堅持,趕緊和青兒洗了手過來各接住半個白面餑餑。
“種地有我和我爹呢,你要是喜歡,就在院子裏種種花吧。”板兒低頭,又將手裏的餑餑分了一半,塞給妹妹青兒。
青兒卻不肯要,非得塞到板兒嘴裏,看他吃下去,才笑了。
“我有一些種子,該怎麼種呢,直接埋到土裏嗎?”賈茁對於種植,是兩眼一抹黑,雖然店老闆當時給她叨叨講了一大通,可她現在哪裏還記得。
板兒就着賈茁的手瞧了瞧,笑道:“一般來說都要先泡水,不過,你這是什麼種子,我倒是沒有見過,不知道有沒有什麼特殊的講究。”
“那就泡水。”賈茁心想,玉米應該是相對比較好種的糧食吧,反正她要從頭摸索,那就從泡水開始吧。
拿了兩隻碗,沒有全泡,而是將兩個品種各泡了十來顆種子,明天和不泡水的種子一塊下地,看看哪邊發芽比較多,再將剩下的按發芽多的處理。
“這是花種嗎?”青兒好奇的看着。
“不,是家裏的長輩從很遠的地方帶回來的。”總算將她編的說辭拿出來了,賈茁恨不得淚流滿面。
“哦。”青兒一臉崇拜,很遠的地方,她心想,一定是很名貴的花吧。
第二天一大早,賈茁便爬起來,沒有驚動還在睡覺的青兒,溜到廚房果然看到劉姥姥在煮粥。
“姥姥,以後別給我單獨做,咱們,要吃便吃一樣的。”這話她昨天便想說了,只是沒找到機會,今天特意起了個大早,就是為了說服劉姥姥,將她一視同仁。
“那可不行,你咋吃的慣。”劉姥姥不肯,鳳姐臨終託付,賈芸臨別叮囑,不都是為了巧姐嗎。那麼金尊玉貴的一個人兒,哪裏還能讓她吃更多的苦。
“姥姥是想趕我走嗎?”賈茁使出殺手鐧,撲到劉姥姥懷裏,抱住她的腰,嚎啕大哭起來。
“不會不會,姥姥怎麼可能趕你走。”劉姥姥摟住巧姐不住的安慰。
賈茁哽咽着道:“我已經回不去了,以後姥姥和阿叔阿嬸,還有板兒青兒,都是我的親人。既然是親人,哪有分開吃的道理。明明是拿我當客人待呢,客人上門,終有走的一天,姥姥不是在趕我走嗎?”
這也成了道理,居然還挺通,劉姥姥哭笑不得。只得妥協,“好,好,以後,巧姐便是我們的親人,親人都吃一樣的。”
“以後,也不用叫我巧姐,我給自己取了個大名,賈茁,姥姥可以叫我小茁。”賈茁趁機提了最後一個要求。
沒想到,劉姥姥竟半點沒有猶豫,還贊她想的周到。
“這個法子好,若是被外頭的人聽到,怕是不好,以後就叫你小茁。”劉姥姥只當她是清醒過來,害怕被人找到,這才改了名字。
當天的飯桌上,賈茁便端起了自己的碗,用白米混和着雜和面一起熬的粥。吃到嘴裏,一股子腥氣,又渣又綿,這味道多回想一下,都想吐,只能閉着眼往嘴裏倒。
“要是外頭有人問起咱們巧姐,便說是我遠房姐妹的孫女,活不下去,託了人送過來的,叫小茁。”劉姥姥隨口就給她安了個身份。
劉氏“噗嗤”一笑,“娘,您哪兒來的遠房姐妹啊。”
“咋沒有,你娘又不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自然有姐妹。”劉姥姥敲了一下筷子,劉氏吐吐舌頭,縮了回去。
“板兒青兒留下,把地犁了,我一會兒響午回來做飯。”劉姥姥分工完,王狗兒卻開了口,“娘也在家歇着吧,有我和板兒他娘在呢。過幾天,讓板兒娘也在家歇着,我一個人盡夠了。”
劉姥姥還想說話,王狗兒卻放了碗,表示這事這就這麼定了。
賈茁便看出來了,王狗兒看似地位不高,但家裏真正作主的,還是他。
這一天,家裏夠熱鬧的,劉姥姥紡布,青兒在打掃院子,準備尋個地方搭雞棚。板兒扛了一把九齒靶過來,看到賈茁居然等在這裏看他犁地,不由臉一紅,低了頭。
“種田都是用這個嗎?”賈茁絲毫不覺得難為情,難為情能當飯吃嗎?她現在是越快掌握技術越好。
“種糧食的地肯定不行,要用牛拉了犁頭才能犁得又快又好,也能深些。不過院子裏這麼點地方,就不用那麼麻煩了,自個拿齒靶就行。”板兒飛快的答完,就揮動起了九齒靶。
賈茁還沒看一會兒,就聽到後頭有人小聲叫她的名字,“茁姐姐,你是不是以後都要在我們家了。”
一回頭,青兒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過來。雙手絞在一起,一臉緊張的看着她。
賈茁沉默片刻,點了點頭,忠順親王一天不死,她就一天無法和賈家的人相認。就算忠順親王死了,有人能賣她第一回,就能賣她第二回,對於不能保護她的父親,她又何苦回去,增加彼此的麻煩呢。
“那,那我們家的大屋和地,是不是就永遠沒了。”青兒“哇”的一聲哭了,她生下來沒吃過幾天苦,家裏的日子便越過越好。
去年這個時候,劉氏還在打扮女兒,說要給她攢嫁妝,以後嫁到富戶家裏去,也過好日子。怎麼這天,說變就變了,從自己家的大屋,搬到姥姥家的茅草屋。
人人都哄着她,說遲早會回去的,大人們這麼說,她便這麼信了。她自小就乖巧,不吵不鬧,可是今日,她好像忽然一下子全懂了,家裏的大屋沒了,她再也回不去了。
賈茁上前摟住青兒,卻發現這個孩子,竟然比自己還瘦,不由掉下了眼淚。
“我會幫你們拿回來的,你相信我,一定會拿回來的。”輕拍她的後背,賈茁堅定的說道。
“是真的嗎?”青兒抽抽噠噠,不敢相信。
不知道什麼時候,板兒放下齒靶,也走了過來,他遠遠看着,只當是小姐妹起了衝突,等走過來,卻看到他們抱在一起,不由愣住了。
“是真的,我賈茁雖然只是一個小人物,可我這輩子,說過的話,沒有不算數的。”賈茁即是對她,也是對自己承諾。
“別,別哭了。”原本以為沒事了,可又看到兩個女孩都在掉眼淚,板兒撓撓頭,實在沒有面對過這種局面,不知該如何是好。
“走,咱們不理她,你會用紡車嗎?不知道我們能不能學?”賈茁拉着青兒走了,剩下板兒一個人在原地傻笑,這意思,是他們又和好了嗎?
女孩的心思,可真複雜。他就是想破了腦袋,也想不明白。
紡車可以學,但是現在不行,要身量高一些了,才用得起來。
“你們小姑娘家家的,不用着急,先學着打打絡子,以後再學繡花,等幾天,讓板兒他娘教你們。姥姥年輕的時候,可是一把好手,當初,你祖母的嫁妝帳子,都是我繡的呢,可是現在老了,眼神不濟事了,不中用啰。”
賈茁實在是不懂,為什麼青兒祖母的嫁妝帳子,是劉姥姥繡的呢?不過,看青兒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想來,這中間有什麼緣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