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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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夫抬頭看了一眼,嘆息一聲搖搖頭:“這是在放靈。”

美玉也很好奇:“放靈?什麼放靈?”

“這是我們當地的風俗。”船夫道,“凡是在水裏淹死的人,家人會認為他的靈魂在寒水裏不得安靈,無法超生,所以就要尋人做這渡靈船。那船頭的風鈴叫招魂鈴,燈叫引魂燈,稻草人肚子裏縫着寫着那人生辰八字的黃布條,只要聽見了招魂鈴的聲音,魂魄就可以在引魂燈的指引下上船,擺渡前往超生。你們看見有幾艘船,就表示有多少人又被這條大河吞噬了性命。”

美玉和夏滿對視一眼,謝過了船家,兩人此刻也沒有了玩鬧的心思。美玉低頭念了聲佛號,輕嘆道:“逝者已矣。晚間小僧應來替他們念渡往生咒才是。”

夏滿點了點頭:“美玉哥哥,這是功德。晚上我陪你一起上甲板吧。”

美玉也點了點頭。

夜間為了安全,船家都放慢了行船的速度。每艘船的船頭船尾都掛起了醒目的防霧燈。河面開闊沒有遮擋,月光銀輝般灑落,然而河水深沉如墨,視線依然不能往前看出去很遠。兩岸的群山如同隔絕了世界的兩道屏障,染滿了夜色,沉默的延伸,同河水一起最終又和夜色混為了一體。

夜裏河心很冷,美玉和夏滿都披了氅衣才上了甲板。濕潤的河風撲面,風中隱約夾雜着河水拍擊船舷的細微水沫,帶着些許的腥氣。

夏滿看向河面,不由得震驚:“怎麼會……這麼多……”

寬闊的河面上,無數艘小木船亮着燈,隨着水波漂流,星星點點的燈光像星空倒映在了河面,隱約能聽見空中飄揚着哭聲,是親人們在祭奠亡魂。

招魂鈴叮叮鈴鈴細微的響聲彙集在一起,像一首凄然不斷的樂曲在河面上空飄響,讓夜越發的清冷。

夏滿肩頭一暖,抬頭看時,是宇文墨站在了她身邊。她攏了攏領口躲避河風:“先生,你也上來了?”

他低頭看她一眼,掀開自己的大氅,將她擁入懷中,河風頓時被完全的阻隔在外,靠着他,她覺得溫暖又安心。他語帶責備:“這麼晚偷偷上來吹冷風,不怕明天頭疼?”

夏滿握住他的胳膊把臉靠了上去:“美玉哥哥說要來超度亡魂,所以我也就跟着來了。”

美玉見狀向宇文墨行了一禮:“先生。”

宇文墨點了點頭:“你的心雖好,這裏的亡魂你卻不能超度。”

“為什麼?”夏滿抬頭,“你不是一直說,超度亡魂是大功德嗎?為什麼美玉哥哥不能超度?”

“超度亡魂,助其戾氣盡去,重入輪迴,確實是無上的大功德。”宇文墨輕輕的拍了拍夏滿的肩膀,“只是這河裏盡數都是橫死之人。超度時需要溝通陰陽,這股怨氣太烈,以美玉的修為,撐不了一時三刻就會陰煞入體,輕則魂魄受損從此神智不清,重則喪命。”

夏滿長大了嘴:“啊?”她和美玉無奈的對視一眼,夏滿搖了搖宇文墨的手撒嬌,“先生,那我們就什麼都不能做嗎?”

宇文墨低頭微笑:“小滿,我以前和你講過,河水屬什麼?”

夏滿仔細想了想:“先生曾經說過,河水同樹木一樣,同屬陰……我想起來了,先生說過,河水性陰,在夜間乃是生死陰陽的分界線,對不對?”

他讚許的點頭:“對。”他抬手指向前方,“你們看。”

那些星星點點的小木船流向前方,莫名的就消失在了濃厚的夜色中。

“這些渡靈船就是他們的去途,我們能做的,只是安心送他們一程而已。世間事,各行其路,各有歸途。他們已經走在了自己應去的道路上,我們便不要再去打擾他們。”

三人正說著話,夜空裏突然傳來一陣突兀的鈴響,那鈴聲和招魂鈴微弱的響聲不同,極為清脆刺耳,叮鈴鈴劃破平靜的夜色,伴隨着一個男人的吟唱聲:“風起兮,塵不靜,心亂兮,魂不寧,血脈連兮,勿遠去,勿遠去……”

隨着他的吟唱,他手中的鈴聲搖得越發的急驟。

是岸邊停靠的一艘木船,和其他只挑掛了防霧燈的船不同,這艘船上掛滿了白紙糊的燈籠,一個身穿道袍的男人正手拿銅鈴在甲板上吟唱,而他的身後,跪着一圈身穿素服的人,低着頭在哭泣。

遠遠看過去,他們中間似乎還躺着一個人,一身壽衣,只是太遠,看不清男女。

宇文墨他們所在的大船放慢了速度,緩緩駛向岸邊。船夫們突然上了甲板忙碌的往來下錨拉繩,而船老闆也匆匆跑了過來:“蘇先生,您在這裏。對不住,咱這船必須要停一停了。你們可以在船上住一宿,明兒個一早再上岸,要是覺着河裏太冷,待會兒直接上岸也行,這碼頭無論白天黑夜都有車馬候着,直接送您去鎮裏的客棧。過兩日咱們再走。”

宇文墨眉頭微皺:“怎麼了?”

“嗨,您有所不知。”船老闆很是忌諱的指了指對面,“您看見沒有,有人在水裏給死人招魂。咱們遇上了這個,是大忌。這時候強行要走,就會引得水鬼相隨。您看看,這周圍的船,可不是都靠岸了?真是晦氣啊!晦氣!”

船老闆連連搖頭,不欲多說:“我們這兩日船上要做法事,以防他們招來的水鬼上錯了我們的船不走。蘇先生,真是對不住了。”

宇文墨點了點頭,不再多說什麼。

大船漸漸靠向岸邊,距離越近,那艘木船上的情形看得就越發的清楚,那道士急驟的搖響着手裏的銅鈴,隨着一聲定,他將一截紅繩拍在了地上那屍首的胸口上,那屍體竟然一陣抖動,周圍的哭聲越發的大:“我的兒,我的兒……”

大船調頭,那艘船上的情形再看不見,只是聽見那邊十分嘈雜,夏滿拉了拉宇文墨的手:“先生,我們上岸嗎?”

“上岸吧。”他安撫的反握住她的手,“待會兒船靠了岸,就讓金老頭先行去準備車馬。”

船行一日,他們到了青潼縣上游,一個叫駱家寨的地方。這裏是距離青潼縣最近的一個水路補給站,因而地方不大,也十分的繁華。

他們在寨子裏的客棧要了幾間房,青黛和竹葉伺候着夏滿去安歇,美玉則和宇文墨同住一間房,美玉沒有困意,盤腿坐在床邊想和宇文墨聊天:“先生,我先前看見那屍首一陣抖動,是招來了魂魄嗎?”

宇文墨用銀剪挑了挑燈芯,讓火燃得旺些,回頭看着美玉微笑:“你認為呢?”

美玉想了想:“這魂魄離了體,人也不一定就死了。有時候生魂因為驚嚇而出竅,人也會呈現假死的狀態,只要在七日內尋回,最多也就大病一場。

不過若是魂魄離體,命燈已滅,那就神仙也救不回來了。依我看,或許那人只是受了驚嚇生魂離體,道長替他尋回了魂魄而已。”

宇文墨搖頭:“生魂受到驚嚇離體,只會本能的去山野,叢林,陰洞這些遠離水源的地方。生魂被水裏的陰氣侵襲,人就會死。這水裏招來的,只會是亂七八糟的東西,哪兒來的生魂?”

美玉聞言睜大了眼睛,想起方才在船上看見的那一幕,莫名的感覺到一陣寒意,那……那道長從水裏招上來的是什麼?

第二日一大早,美玉就被熱鬧的鞭炮聲吵醒。這房間雖然在二樓,窗戶卻臨街,街上炸響了鞭炮,簡直就像在他的耳邊一般。美玉打着哈欠揉着眼睛起了身,才發現宇文墨早就起了床,他的床上乾乾淨淨,被褥都已經疊得整整齊齊。

美玉拉開房門,走廊上店小二滿臉喜氣,客棧的廊道里不知何時也掛上了紅綢,一派喜氣的景象,美玉趕緊拉住路過的店小二:“小二哥,這是誰家在辦喜事?”

“哎呀,小師傅,您這就是有所不知了。”店小二喜氣洋洋的開口,“咱們駱大少爺今天娶媳婦,那可是咱們寨子裏一等一的大事啊。駱家昨晚就挨門挨戶送了喜金,從今兒個開始,更是要在寨里大擺三天流水宴,來者是客,敞開懷了吃!咱這客棧也是喜宴場地,可不是大喜事嗎?小師傅,您梳洗梳洗,一會兒下樓您就吃吧哎!”

店小二甩了甩汗巾,高高興興的走了。美玉撓了撓頭,都聽說成親是去觀禮的人送禮金的,怎麼這駱家卻反了過來,辦喜事的人家反而往外送喜金?這駱家就財大氣粗到了這等地步嗎?!

美玉去敲旁邊夏滿的門,剛舉起手房門就被拉開,和夏滿碰了個正着。夏滿看樣子也早就起了床,梳洗的整整齊齊,穿了一身鵝黃色的裙裾,看着嬌俏可人。看見美玉她立刻拉住了他的手:“美玉哥哥你起來啦?我正要去叫你,先生說你昨夜睡得晚,讓你多休息會兒。我合計這外面鞭炮一響,你肯定是睡不着了,正想去找你呢。”

宇文墨跟在夏滿身後出了門,看着兩人笑了笑:“走吧,趁現在人少,下樓去吃點東西。一會兒就該亂了。”

這會兒客棧大堂里人也已經不少了,真是喜事臨門,一大早的好些桌就已經在招呼店家上酒。店家送上來的全部都是貼了喜字的小壇白酒,說是從現在開始,一應開銷都記在了駱家的賬上。

宇文墨帶着兩個孩子找了個角落還算清凈的地方落座,要了點饅頭,白粥和小菜。店小二應了一聲,卻先給上了點了紅字的四色點心,這也是喜宴的一部分,開席前的喜糖點心。

那點心點了紅字,看着格外喜慶,夏滿和美玉拿了起來在手中研究,兩人在那兒比較誰的更精緻,就聽見旁邊桌的客人在讚歎:“哎,這駱家真是好大的手筆!這一大早的流水宴就開始,這麼吃上三天,那銀子還不像流水一樣嘩嘩往外淌?!”

另一桌的客人啐了一聲:“這點銀子對駱家來說算什麼?!要知道,駱大少爺可是死而復生,道長說了要給他沖喜,這喜事當然是辦的排場越大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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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平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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