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Chapter 7
韓蘊一看是中國人,就不動聲色退後了一步。
“闖禍了呀……”那女孩機械地重複了一句,看着劉嘉,“那怎麼辦?”
夜風溫柔,吹的她的紗巾一飄一飄,靈動極了。她的人卻有點木納,獃滯,好像開車開久了
劉嘉愣了愣,說,“……那你出來吧。”
韓蘊轉開臉,心裏明白劉嘉為什麼這麼痛快。有人正找借口不想自己走,如今有同胞出事,如何能袖手旁觀?
他看過去,現在唯有等這“意外”快點過去。
就見那女孩已經彎身下去,忙碌了一陣,片刻,車頂舉起來一隻高跟鞋,又一隻鞋,隨即她鑽了出來,開始從車頂往外爬……
姿態艱難。
當然,車門都擋死了,她必須艱難。
這也沒人能幫,她只能手肘撐在車頂,笨拙地向外爬,人爬出來,也露出了身上的香奈爾套裝。韓蘊之所以一眼認出來,是他妹妹今年春天正好和他要過,發了照片給他。說有人買了幾件衣服好看,她也要。
他不懂這些女人的東西,就直接推了。惹的他妹很不高興,結果好幾個月也沒理他。
大陶和劉嘉走到車前頭,伸手,她提着高跟鞋危危險險地跳下了車頭。
高跟鞋扔在地上,她穿着鞋說,“我叫成汐韻,真是謝謝你們了。”
大陶介紹了自己,圍着她的車左右看了看,說,“這可不好開,上不去,只能倒車。”他看向韓蘊說,“這得你開,我看剛剛你技術比我好,我去後面給你看路,劉嘉得到下面去攔着車。如果有別的車再上來,還是麻煩。”
韓蘊覺得這樣安排都沒錯,只有一點問題。——那就是他得和剛剛那女孩一樣的姿勢爬進去。
脫鞋。
然後當著他們三個的面爬進去。
這麼熱!四十度的天!他早上五點逃婚,折騰到現在。
讓他現在脫鞋?
雖然沒什麼隱疾不能示人,但這種被迫拖鞋的事情實在令人不愉快。
但沒人注意他的不自在。
大陶已經找路跑開。
劉嘉很“地頭蛇”地安排那女孩,站一邊涼快去。
她真的就走了,站在遠處的一塊乾淨地方,拿着她的白絲巾在扇風。
扮相,動作,貴婦一樣。
韓蘊覺得自己一輩子周圍都是這種女的,長得漂亮,別人為她們服務就理所應當。他拚命就想逃離這種裝模作樣的日子,怎麼到了這裏,還要給這種人“使喚”。
劉嘉不滿意地催促道,“你怎麼還沒動,車頂進去就行。”
韓蘊緩出半口氣,知道自己不幫忙也不行,帶着也是“飛來橫禍”的古怪心情,他走過去,腳踩在車前頭,準備解鞋帶。
“不用那麼麻煩,你直接進去就行。車頂都是灰。”那邊的女孩說。
韓蘊的手指停了停,把剛剛的鞋帶又綁上,沒回頭客氣,也沒說話,利落踏上車頂,從天窗進去。
剛落座,車尾卻忽然被人狠拍了幾下。
韓蘊抬頭看倒後鏡,看到是劉嘉,他很奇怪,自己還沒發動車呢。他從車頂原樣鑽出去,也有點不耐,“怎麼了?”
劉嘉說,“手機,你怎麼不接手機,這樣我們怎麼互相給指令。”
韓蘊看了他幾秒,說,“手機在你車裏,我關機了。”
“去拿,去拿。”
韓蘊又從車頂出來,為了怕自己家找,他一早弄了個新手機。新號碼。聯繫過劉嘉之後,他想着沒用,就關機了。
他跳下車頭,看到那女孩還在遠處站着,正在低頭看地上的磚,腳小步,小步地挪着,好像在找乾淨的落腳點,怕弄髒鞋底。她的白色高跟鞋纖塵不染。
大陶隔着一輛車急火火地催促,“快點,一會有車上來就糟了。”
劉嘉喊,“旁邊住戶一會回來更糟,快!快!”
韓蘊跑着去拿手機,心裏憋氣。
不是他說,他們三個,此時真的,真的很像車行的夥計。
從車裏拿了手機回來,他第二次又熟門熟路從原路爬進車裏。
劉嘉一邊和他通了電話,一邊向下跑,速度很快。
韓蘊聽他喊着說,“這地方都是石頭房子,有時候信號還會不好。”
韓蘊,“……”
大陶大喊,“那我先去車頭方向推,韓蘊倒車!倒着往下開……”
劉嘉又在電話里發出指令,“韓蘊!韓蘊你眼尖一點,別再撞旁邊住家戶的房子,不然還得給人家修房!”
韓蘊手換了檔,右手扶着方向盤,向後看着,深夜,窄巷漆黑,車燈照到的距離可以看出,左右距離之近令人髮指,簡直比他剛剛上來的任何一處都狹窄。
開上來的人怎麼想的?
他回頭看了一眼,那女孩還在原地站着,對面的路燈照在她身上,她一身淡然,置身事外。
韓蘊回頭,大陶用力,車猛地向後擠着開了出去。
三個人真是用盡一年的體力和智慧,才把這違章卡在半山窄巷裏的車給弄出去。
那車身,剮蹭的不成樣子了。
劉嘉又幫着把車送到了就近修車的一個地方。
韓蘊一直看着時間,折騰到越來越晚,他一直找不到可以說走的時機。
好不容易弄完了,在車行門口。
就聽劉嘉對那女孩說,“車行咱們認識人,你真是運氣好,遇上我們,還是本地的。不然像你這種遊客,最耽誤不起的就是行程。”
那女孩說,“嗯,還好。”
“還有你剛剛進了ZTL區,這個你知道吧就是限行區。只有授權的車輛才能進,外頭車進去就要收罰單。”
那女孩對着劉嘉搖頭。
劉嘉卡了一下,驚訝道,“你不知道!”
韓蘊看了他倆一眼。
那女孩穩穩地站着,神態處變不驚。
但劉嘉神態複雜。
過了一會,大概也是經過了艱難的心理建設,好歹貢獻了體力和智慧。劉嘉就又繼續說道,“那你也敢開車?ZTL,zonatrafficolimitato。你沒聽說過。”
那女孩說,“我英語不好。”
韓蘊看向公路上車來車往。
大陶低頭看地上沒有的螞蟻。
空了好久,劉嘉才尷尬地繼續自己說,“我那個……剛剛說的意大利語。”
風過來,又涼又舒服。
韓蘊莫名其妙終於覺得一晚上的不痛快,此時煙消雲散了點。
像他們這種常年在外頭跑的,到一個地方之前,了解別國的民俗,交規,是一定會做的事情。這樣不止是為了自己安全,更是對人家本國人負責。可這女孩明顯不具備這樣的基本素質。
而且英語意大利語都不分。
穿的體面,長得也好,可是一張口就讓人興趣全無,劉嘉現在一定很後悔。
從話音都能聽出來。熱情掉了一半。
果然,就聽劉嘉的聲音也冷淡了下來,對那女孩說,“那你記住就行,ZTL都有標誌,如果不小心進去了,就是按照那個區裏面的攝像頭被照的次數收罰單。一張罰單在50-150歐元之間不等。如果裏面有十個攝像頭,你就會收十張罰款單。”
那女孩問,“那今天來的這地方,大概會收多少罰單?”
“這個……”劉嘉說,“這地方我還真不知道對遊客而言,會收多少罰單。回頭可以幫你問問。”
“哦,那不用了。”女孩說。
“不用?”劉嘉挑了挑聲音,顯然被這女孩的無知再一次擊倒,他說,“很多人來意大利旅行,回去半年還在陸陸續續收罰單,你別不當一回事。”
那女孩說,“好,我以後注意一下。”
語氣卻一點不認真。
韓蘊都有點替劉嘉痛苦了,這釘子碰的難受。如果是有錢,換成人民幣,收十張罰單,也不過一兩萬,不放在心上也是正常的。但劉嘉是給她幫忙的,她這樣說,反而顯得劉嘉很沒有見過世面。
他看去那女孩,正看到她耳朵上一個鑽石耳環,燦燦生輝,襯的她的臉特別白,帶着路途的疲憊。
大陶也顯然不耐,插嘴問道,“那你今晚住哪兒?這車後天早上才能拿。你才能走。”
“哦,那我就在附近找個地方住就行。”那女孩說,“這附近有酒店嗎?乾淨就行,別的我不挑,不用游泳池,健身房,也不要景觀。”
全世界再次安靜。
韓蘊忍不住在心裏都笑了。
大陶卻已經驚訝地拔高了聲音,“你來這裏沒有訂酒店?你旅行旺季出行歐洲,不訂酒店就敢自由行?”
這小伙聲音高上了天,最後沒有出口的一句是:
——這是得多無知無畏。
但顯然,真正無知無畏的人,就是那麼的無知。
女孩說,“我本來訂了酒店的,可是改變了行程。所以現在等於沒有訂了。”
三個男人沉默了一陣子,這是濕手沾麵粉的事情,甩也沒辦法甩了。
劉嘉惹的事,只能自己繼續,就問道,“那你訂的下一站原定什麼時候走?”
女孩看着他,用眼神說,不明白他為什麼問這個。
劉嘉說,“車後天才能拿到,耽誤你的下一個行程嗎?下一個要去的城市,你預定酒店了嗎?”
女孩連忙搖頭,“我全程都沒有訂酒店。”
全程都沒有訂酒店?
這小地方還好,到了大城市,等着睡大街吧。
劉嘉興緻全無的語氣說,“上車,給你找個地方住。”
路上劉嘉打了電話,找了個空的民居度假屋,地方就在剛剛卡住車的小路上,價格也不貴。
安置了女孩,韓蘊看了看時間,已經半夜了。
幾步遠的地方就能拿到車,但也累的不想再動一步,韓蘊只好退而求其次,對劉嘉說,“我明天一早走。錢現在給我。”
“錢沒了。”劉嘉說。
韓蘊看着他,“什麼沒了?”
“我墊給剛剛那女孩修車了。大家都是中國人,你不好不幫人家吧。”劉嘉說。
韓蘊反應過來,這明明是故意的。那女孩從開始的滿分亮相,到最後的無知乏味,把劉嘉的好感修鍊到了破碎虛空去。他能給她墊錢。
他涼了聲音說,“你給我玩花樣?”
“怎麼說話呢?”劉嘉也變了臉,“不交錢,人家能給修車?你剛剛要在裏頭就能看見,誰讓你站在外頭。人家一個女孩,我又不好拒絕。”
韓蘊懶得和他扯,說,“行,那明天早上你就去和她要錢。”
劉嘉很光棍地說,“修車的收據給你。約的明天在這裏見面,她敢不給錢。你就把她的車開到Angelo那裏去,直接給她拆賣了。怎麼樣?”
韓蘊毫不猶豫接了收據。
他一個離家出走的人,現在養活自己也很困難,如果有必要,他完全不介意收車抵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