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Chapter 6
Viterbo
韓蘊轉頭,在兩個人之中認出那個喊他的,他喚道,“劉嘉。”
兩個人跑跳着過來。劉嘉熱情地抱住他,“你夠快的。我還和朋友打賭呢,看你幾點能到。”他放開韓蘊,對旁邊人介紹道,“這就是路易斯,中文名韓蘊。”
又對韓蘊說,“這是我一個朋友,大陶。後天我倆一塊回國。”
韓蘊和對方打了招呼。
大陶給韓蘊上了根煙,不倫不類說道,“路易斯,幸會幸會。總算見到人了。”
韓蘊說,“自己人,叫韓蘊就行。”
大陶給他點了煙。
韓蘊夾着煙,周圍看了看說,“就是這地方,周圍有溫泉?”
劉嘉說,“明天一早就帶你去。”
“別。”韓蘊說,“我是來拿錢的,你幫我賣畫的錢,我說要現金,你準備好了嗎?”
“好了呀。我答應你的事情怎麼可能不做到。”劉嘉對旁邊的人,“大陶你去開車,咱先給韓蘊去洗塵。”
韓蘊說,“我不用洗塵,你不是後天早上也要回國了嗎?”
“明天還有一天,咱們聚聚。”劉嘉說,“反正我明天沒事。”
韓蘊吐出一口煙說,“我不想多待,我想儘快去佛羅倫薩。”
“好不容易見面,當然要洗塵。”劉嘉的語氣很熱情,“你不常來意大利玩,下次我去巴黎,你記得招呼我。”
韓蘊聽出這語氣里的過分熱情,不咸不淡地說,“我明年肯定不在巴黎。”
“知道知道,之前是為了學畫。現在你婚都能逃,看來是準備浪跡天涯了。”
韓蘊的心裏咯噔了一下,看向劉嘉。
劉嘉推了一把大陶,催促道,“開車去呀。”
大陶朝着停車的地方跑去。
韓蘊視線跟上,看了幾眼,低下頭,煙灰從他的指尖落在地上,他在旁邊垃圾桶上按熄了。
然後說,“你怎麼知道逃婚的事?”
“怎麼能不知道?”劉嘉大笑起來,“你在這邊可能認識的人……估計你家都打了電話。不用說,肯定是順着你的朋友圈,挨個打電話問。”
韓蘊靜了幾秒,心裏有點堵。他還真的沒算到這一步。
劉嘉看他臉色不好,笑着說道,“你也別生氣,國內的父母都那樣。找不到你,給朋友打電話,那不是太正常不過了。”
韓蘊覺得自己在外時間真的有點久,久到和自己家人都無法溝通。他說,“你怎麼知道,她們給我的朋友都打了電話?”
“我猜的。我爸媽就這麼干過。”看到車過來,劉嘉一拉車門說,“好了不說了,咱們飯店說正事去。其實是我有事找你,走。”
韓蘊沒有拿到錢,自然上了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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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廳人不少,是附近的人氣餐廳。
他們三個人一桌,很快劉嘉就熟門熟路點了菜。
韓蘊喝着水,心裏算着可能會是什麼事。劉嘉是他出國后才認識的朋友,曾經做過同學,但這傢伙學畫學到一半,竟然說“挖礦”不如做送人去“挖礦”的掙錢。大徹大悟的去轉行做藝術品經紀了。
如今在意大利也算有點門路。
看着服務生走了,劉嘉說,“這次幫你出手畫的時候,惹了點小麻煩……”
語氣“欲語還休”,顯然等着對方搭下一句。
可韓蘊沒說話。
端起杯子喝水,好像沒聽出這話引子。
劉嘉頓時覺得自己沒趣,和韓蘊玩這種小心眼,半點意思沒有。他換了張臉,推了推韓蘊說,“真的惹麻煩了,你不問問我?”
韓蘊不緊不慢,“什麼麻煩?”
劉嘉訕訕的,繼續套近乎說,“老朋友我就直說了,你現在是有名氣,但是得罪了人,那些真正有錢的人,都忙正事,最怕就是遇上那些不知道怎麼發財的,和咱們還不是同族的,不給面子……”
韓蘊問,“難道人家黑了你的款?”
“不是。當然不是。”劉嘉答的條件反射。一說完他就後悔。
大陶低下頭,心裏笑翻了。
人都愛面子,這樣直接問,人家黑了你的款?劉嘉當然不會承認。
劉嘉好歹在外混的人,厚臉皮是基礎裝備,立刻沒事人般的說,“款當然在我這裏。這你放心。”
韓蘊看他一眼,劉嘉只是嘴皮子動,還沒有掏錢的意思,他說,“那你有話就說。我今晚就想開車往佛羅倫薩去。”
“好,好,我長話短說。”劉嘉也不敢再拿着端着,靠近韓蘊說,“我就是說,你還得再畫一幅,我已經許人了。”
韓蘊問,“畫什麼?”
“要莫奈的仿作,題材你挑。”
韓蘊看他一眼,視線深沉。千迴百轉,又好像一瞬間,他收回視線,搖頭,“不會。”
“怎麼能不會?你別逗了。那有什麼難的,我知道你能畫。”
韓蘊還是搖頭,“這事不行。要不是缺錢,誰願意畫那個,上一次那張賣的錢,夠我用。”
“畫一張仿作也是畫,兩張也是,你這人,我答應人家了。”
韓蘊說,“不行。”
劉嘉的笑容僵住,沒想到他這麼直接的拒絕。
韓蘊心裏也很不高興。有些事情就是不能開頭,有了第一次,就能有第二次。
這事情水太深了,既然是有錢人,為什麼要仿作?他知道一些家裏有真畫的,也喜歡在外掛個高仿的。這叫“以防萬一”,博物館精神。
可是讓自己隨便畫……這裏面的意思就多了。
至少他,這一會就能想出五六種可能。
餐廳的人端着兩個大盤子過來,他拿過餐布,決定先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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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從餐廳出來,天都黑了。
劉嘉說,“你今晚別走了,留下吧。”
韓蘊說,“晚上開車舒服。”
晚上有涼風,韓蘊的態度也不熱。
“還是想走?”劉嘉語氣喪氣。他一直都知道韓蘊是個心硬的,他不想的事情,誰也沒辦法逼他。就說這次這事:幾個月前韓蘊找他賣畫,他當時不明白。現在知道韓蘊逃婚,一下就明白了。——這人就這樣,明明知道和家裏要鬧翻,也沒有“防患未然”先弄家裏一筆錢。
是男人,都靠自己。
想到這裏,劉嘉說,“好好,我不求你。走,我家給你拿錢去。”
三個人上了車。
大陶往山上開去。韓蘊看着那,只比一輛車距離陡峭的小路,他直起了身子,這路太窄了。地磚黑的發亮,路燈下泛着年輪的味道,好像久經歲月已經分泌出油脂。
車攀了一會,一處稍稍寬敞地方,旁邊卻趁機停着一輛摩托車,不止如此,有家門口還“唯美派”地擺着兩把細腿夏椅。
韓蘊沒有來過Viterbo,看還準備往上,小路蜿蜒,不知深淺,他問道,“這地方能繼續往上開?”
“當然,就是技術要非常好才行。”大陶笑着說,“你試試。”
韓蘊說,“行呀。”
車停在斜坡上。
大陶下車。韓蘊上了駕駛位,高難度的半坡起步,一點點攀山似的往上。這會,他倒是覺出點興趣來。
路越來越窄。
他視線向上,路燈朦朦朧朧,照出行車指示牌。但路越來越窄,有點地方堪堪一輛車能過,還得拐彎!
他笑了出來。
“這地方太好玩了。”
“給你說好吧。”劉嘉趁機說,“這地方就得住幾天,畫幾幅畫再走。”
韓蘊沒理他,也沒反駁。俯身從車前玻璃往外看,兩邊都是石頭房子,木質門窗,二樓有向外開的長木窗。
有些還有鑄鐵的欄杆。
燈光是黃色的,透過大玻璃照在他臉上,這樣寂靜的夜,有種冷峻克制的認真。
偶爾的那些玩世不恭都沒了。
劉嘉坐在副駕駛,偷看着他,趁機說,“所以來意大利,一定要開小型車,這是金玉良言。”
韓蘊嗯了一聲,表示對。
“特別是這種地方,還有阿瑪菲那邊,全是繞着海岸線的小路。”劉嘉又說,“韓蘊你到時候去了阿瑪菲,千萬記得開小車。”
韓蘊說,“我去阿瑪菲幹什麼?”
劉嘉立時卡殼。停了幾秒又笑嘻嘻說,“那個買畫的有錢人,住在阿瑪菲。”
韓蘊看都沒看他。
把車穩穩停在一座教堂門口,他甩上車門,周圍看着,這一處,像城上的廣場。
前方不遠處一個噴泉,一直在向外冒水。
兩米寬的圓,中間一尊雕像。
這樣的東西,意大利數不清。可是這樣白天熱辣辣過的地方,晚上忽然見到這種水,涓涓流下,就流的上了心。
遠處有酒吧還在營業。
“走去坐坐。”劉嘉指着那酒吧。
小城盤旋半空,有各種小路蜿蜒上來,他們現在這處算是城上面的中心。
韓蘊卻看着腳下,方磚油光發亮。
泉水潺潺,生機流動,令人心情暢快。
他抬頭看天,星空很近。
城高,顯得周圍很空,天不是黑色,而是墨色發深藍。
劉嘉的腳步停下,蠱惑道,“住一晚?”
韓蘊指着前面另一處窄巷入口,問道,“是不是下山走那邊?”
“怎麼你還想走?”劉嘉說,“必須留一晚,我還沒想好怎麼勸你呢。”
韓蘊看着那一米多寬的窄巷,覺得等會如果要從這處下山可不容易。本來就是拐彎的地方,才一米多寬的樣子,半邊還有小斜坡,歪到另一邊,車大一點,軲轆等會一定會耽空。
思路沒展開。
就聽“刺啦——”一聲車身金屬卡殼的聲音。
從他看中的出口傳來。
他詫異了,“那邊也是上山的地方?一米多寬的路怎麼錯車?理論上不是應該是單行嗎?”
“是單行!”劉嘉走前一步。
大陶也是。
然後他們沒說完,就看到一輛銀色的座駕,正擠着從拐彎的地方往這邊擠過來。金屬車身和民居的石牆近距離接觸,夜色里擦出很明顯不愉快的聲響。
那聲音像給車在剝皮。
“這也行?!”劉嘉喃喃。往前幾步。
那車終於不擠了。
徹底卡死!
劉嘉說,“窄就是窄!16號的身材,能擠進去10號的衣服嗎?”
他們走近了幾步,看清楚那車。
堪堪轉過來一個車頭,銀色的,燈光下分外滑稽。
韓蘊看着那車輛的大小,估計裏面是遊客。不知道規矩的,自然是遊客。他又往周圍看,不知道還有沒有別的路可以下山。
大陶卻噗嗤一聲給笑了,“這誰這麼傻逼,開着寶馬上這地方?”
午夜寂靜,連噴泉聲都能聽到,何況是這樣大的聲音。
韓蘊看向對面。不知道人家有沒有聽到,就算是說國語,也不好。
卻見對面的車燈忽然閃了閃,滅了,變成近光燈。
一個女孩從開天窗的位置鑽出來,用中文說,“太好了,既然是中國人,那能給我指條明路嗎?這路怎麼這麼窄呀,擠死我了。”
白色的紗巾,被夜風吹着,長發,典雅,隔空幾米不見外,說著求助的話。
大陶劉嘉瞬間失聲。
沒想到會是同胞。
以他們“藝術家”的眼光來看,古典派的呢。
莫名好感從天而降。
加上剛剛罵過人家的內疚……
劉嘉忍不住就開始“怒其不爭”地說道,“你還敢說擠?你……你怎麼就敢把車開上來,你闖大禍了你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