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
“咳、咳咳……”
屋子裏傳出了接連不斷的咳嗽聲,像是破漏了的風箱,在風雪裏呼呼作響。院子裏的粗使丫鬟皺皺眉,抱怨道:“又開始怨天怨地了。”然後拿着手裏的掃帚,到隔壁院子去找當家媳婦兒。
這座府第里一共住了十二個人,當家的老爺賈政,據說得了瘋病的太太,當家的二媳婦,還有寡居大媳婦,此外還有整日裏不知在幹什麼的二爺,一個年紀不大的小爺,再加上宮裏剛剛放出來的四個宮女,還有一個婆子,一個剛剛被採買回來的粗使丫鬟,再沒有別人了。
據說,這座府第曾經富麗堂皇,連丫鬟們都是穿金戴銀的。
又據說,這座府第的前面曾經有一塊匾額,但現在卻被摘下來了。
粗使丫鬟進到隔壁院子裏,喚了一聲二奶奶,沒聽到應答聲,便又嘀咕道:“應該是出去給二太太買葯了,真真兒是糟心。聽說我們老爺曾經有個姨娘,還有一個庶出的三爺,一個庶出的三姑娘,現在已經搬到城北去了,頗有些老死不相往來的范兒。”一面嘀咕着,一面提着掃帚,走到另一邊的院子裏,喚道:“大奶奶。”
李紈正在葡萄架下教導賈蘭習字,聽見外面有人喊她,便問道:“怎麼了?”
賈蘭擱了筆,道:“似乎是剛剛買回府的那位小丫鬟。母親不妨去看看罷。”
自從抱琴等四個宮女,從宮裏放歸之後,便打定了主意跟着二太太,說是要替大姑娘在老爺夫人跟前盡孝。當家的老爺倒是沒說什麼,二太太則是一副丟了魂兒的樣子,天天都在尖叫道:“我要進宮,進宮裏去!惠妃,德妃,要不是德妃當初壞了元春的事兒,怎麼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每回二太太這麼一鬧,抱琴等四個宮女,不,現在是府里的四個大丫鬟,便要齊心協力才能按住二太太。她們四個在進宮之前,都是府里的一等大丫鬟,即便是在宮裏,也未曾做過什麼粗活兒。現在府里的丫鬟們走的走散的散,只剩下零星幾個媳婦兒,她們便都幹了二三等丫鬟的活兒。至於外面那位洒掃丫鬟,是因為人手實在不夠,便又從外面買了一個,沒有簽死契,來去自由。
原本賈政跟前還留着兩個小廝的,但因為用不着,便全都打發了乾淨。
李紈聽見有人叫自己,又聽出是那位粗使丫鬟,便猜想,應該是二太太那邊又出了事兒。她安撫好賈蘭,走到院子外頭,問道:“怎麼了?可是二太太被驚着了?”
粗使丫鬟撇撇嘴,將手裏的掃帚一丟,道:“我今兒是伺候不了了。”
李紈登時哭笑不得。
她朝院子裏面看了看,見賈蘭仍然在讀書習字,放下心來,道:“我隨你去瞧瞧罷。二太太有心疾,你平素也該多照看着些,莫要衝撞了二太太。”一面說,一面跟着粗使丫鬟往隔壁走。
粗使丫鬟道:“奴婢被賣進來之前,便已經聽說過,府里的太太有失心瘋,需得找個力氣大的丫鬟來照顧她。可誰都沒說過,這二太太每日怨天怨地的,將一件事兒翻來覆去,覆去翻來,每天恨不得念叨上三百回,這是個人都受不了啊。二奶奶不在院裏,奴婢又是個洒掃院子的,比不得抱琴等幾位姑娘。除了請大奶奶到跟前瞧瞧,哪兒還有什麼法子?”
一面說,一面引着李紈去到王夫人院裏,推開了院門。
院裏飄散着一種濃重的腐爛味兒,似是什麼木頭被雨水浸潤,又生生腐爛了的味道。李紈捂着口鼻,重重地咳嗽了兩聲,推開王夫人的房門,喚道:“娘?”
迎接李紈的,是一塊被迎面丟過來的腐爛木頭。
王夫人恨恨地,用力地將手裏的佛經一頁頁地撕碎,將它們往頭頂上一丟,大片大片的碎紙宛如雪花,紛紛揚揚地灑落下來。她回過頭看着李紈,冷聲道:“你們來這裏做什麼?”
李紈拂去肩膀上的一片碎紙屑,又有點不安地喚了一聲娘。
“我都知道了。”王夫人的表情有點猙獰,指着李紈,又指着那位粗使丫鬟,厲聲道,“你們誰都不告訴我,但我都知道了。她現在是皇后,高高在上的皇后,對么?你們一個都不告訴我!要不是昨天晚上,我聽見隔壁的寶玉和寶釵談話,現在還被蒙在鼓裏呢。你們一個都不告訴我。”
李紈又為難地叫了聲娘,暗想,您這樣的情形,誰敢告訴您呀。
“你們、你們。”王夫人彷彿被噎到了,喘着氣,恨恨地說道,“你們非但一個都不告訴我,而且還好端端地在府里,什麼事兒都不做,啊?寶釵呢?讓寶釵來見我,這當口兒,總該再給她一個教訓,讓她好好地長長記性。皇后?皇后又如何,即便是做了皇后,也該守守我們家的規矩。”
李紈驚得魂飛魄散:“娘!”
她上前兩步,待要勸說王夫人,又聽見王夫人道:“寶釵是個得力的,有她來想辦法,總不會錯到哪兒去。還站在這裏幹什麼,寶釵呢?讓寶釵來這裏見我,去呀!”
李紈看看那位粗使丫鬟,又看看王夫人,道:“娘,寶釵出去了。”
粗使丫鬟撇撇嘴,道:“得,又犯了瘋病了。”
王夫人厲聲道:“你閉嘴!”
粗使丫鬟叉着腰,兇狠地瞪着王夫人:“太太,您這是又犯病了?”
當初薛寶釵將她買回來的時候,正是看中了她力氣大。
王夫人一步步走到粗使丫鬟面前,厲聲喝問道:“還有沒有規矩了!我和你們大奶奶說話,哪裏有你說話的地方?你莫不是忘記了,我們榮國府里的一等丫鬟,二等丫鬟,三等丫鬟,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都是有規矩的。你一個洒掃庭院的,連進我房門的資格都沒有,還想在這兒大呼小叫的,啊?管事媳婦兒呢?到哪兒去了,讓她到這裏來見我。”
李紈勸道:“娘,您歇一歇罷。管事媳婦兒……”
王夫人恨聲道:“我還連個丫鬟都使喚不了了?管事媳婦兒不在,那就讓寶釵來見我。這個丫鬟,我今天非得教訓教訓她不可。”
粗使丫鬟將掃帚往地上一放,嗆聲道:“你們當初將我買回府里,可從未提過府里的什麼規矩。還有什麼一等丫鬟、二等丫鬟,我從來都沒有聽過。太太,你瞧好了,我不是你們府里的家生子,你們府里也沒有什麼家生子。想拿管事媳婦兒壓我,還早着呢。”
王夫人高高揚起手欲打。
“唉,娘。”李紈不得不出來打圓場,將王夫人給攔了下來,又給那位粗使丫鬟使了個眼色。粗使丫鬟忿忿地撿起掃帚,到院子外面掃地去了。等那位丫鬟走遠之後,李紈才給王夫人拍拍胸口,順了順氣,勸道:“娘,您別生氣。現在我們府里沒落至此,再沒有什麼一等、二等、三等的丫鬟了。家生子們遣的遣,逃的逃,除了抱琴幾個之外,再沒有旁人了。”
王夫人聽見這話,又抬起手欲打。
李紈嚇得連連退了兩步,避開王夫人的巴掌,又有些心有餘悸地道:“娘,這還是、還是等寶釵回來,再勸勸您罷。您需得記住,現在我們府里,再沒有什麼管家媳婦兒,也沒有什麼一等二等三等的丫鬟了。您還是好好地養病罷。”李紈實在是有些怕了。
李紈一邊勸着王夫人,一邊接連不斷地往後面退,直到腳跟撞到了門檻,才貼着門檻站定,又將一隻腳跨出門外,才又續道:“我到廚房去替娘瞧瞧,您的葯熬好了沒有。”然後輕手輕腳地合上了門,留王夫人一個人在屋裏,匆匆忙忙去到廚房裏,給王夫人看葯。
屋裏又傳出了咣咣咣咣的聲音,似乎是王夫人在發泄怨氣。
李紈匆匆來到廚房,見今天輪值熬藥的人是抱琴。
府里的丫鬟人手不夠,即便是打從宮裏回來的抱琴,也擔當起了熬藥的職責。剛剛李紈說,府里再沒有什麼一等二等丫鬟,倒有大半都是真的。現在這府里,基本什麼人都不剩下,連襲人都告假,回老家去了,寶玉和寶釵也不攔着。至於晴雯和麝月等幾個,亦都陸陸續續地生病,想要使喚,都使喚不了。現在唯有一個抱琴,還是勉強能用的。
抱琴捂着鼻子,連連咳嗽了兩聲,應道:“二太太的葯快熬好了。”
這副葯是前些日子,林黛玉去給王夫人找郎中,又開的一副新葯。跟前些日子的葯比起來,倒是沒有什麼新意,不過藥性卻加重了幾分,而且裏面放了許多古怪的藥材,味道也不怎麼好聞。
每每輪到熬藥的那一天,抱琴都要將自己的衣裳搓洗五六回,才能去了那股子藥味兒。
李紈跟着扇了會兒火,嘆道:“二太太又在胡言亂語了。這瘋病,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好。”
其實如果有可能,李紈真想帶着賈蘭,兩個人離開這裏,永遠都別再回來了。
但現在榮國府剛剛分家,上上下下的都不成體統,要是她現在走了,非但薛寶釵和賈政要攔着,恐怕連賈蘭都不大願意。李紈想到這裏,又嘆息了一聲,沒有說話。
抱琴又扇了扇風,問道:“二太太又在撒氣了么?”
李紈輕輕嗯了一聲,道:“眼下正拿一個丫鬟撒氣呢。”雖然她們都知道,二太太身上的大病一個接着一個,前兒剛確診了失心瘋,後來又陸陸續續地咳嗽、高燒,整個都不太好。要不是前幾天,林黛玉念着這裏,還請了兩個郎中過來,她們還以為自己與世隔絕了。
現在王夫人神神叨叨的,除了怨天怨地之外,逮着一個人便能開罵,罵夠了還能拉着對方的手,讓對方聽自己嘮叨,每天翻來覆去地就是那麼幾句,連耳朵都快聽出繭子來了。
抱琴不敢在李紈面前多言,便用兩手握着蒲扇,用力扇了扇,廚房裏瀰漫著一股子油煙、腥臭、苦澀交加的味兒。一碗葯整整熬了兩個時辰,才勉強能端到王夫人的屋裏。
她們兩個一同熄了火,端着葯,來到王夫人的院子裏。
她們進到院子裏的時候,薛寶釵已經回來了。今天薛寶釵出門,是為了給家裏拾掇鋪子的。早前榮國府在京城裏,總共有二三十間鋪子,買賣什麼的都有。但後來家道中落,這些鋪子便一個個地關停了,現在只剩着一間米鋪,一間雜貨鋪。
薛寶釵不放心米鋪的帳房,便趁着天兒晴朗,到鋪子裏查了查賬,直到晌午後才回來。
抱琴跟着李紈進了屋,將那碗葯遞給薛寶釵,由薛寶釵服侍着王夫人吃藥。
薛寶釵接過葯碗,用小勺子挖了一勺湯藥,遞到王夫人跟前,勸道:“娘,吃藥罷。”
王夫人將葯給吃了,但目光卻像是要吃人:“宮裏是不是又出事兒了。”
薛寶釵的手微微抖了一下,輕聲勸道:“娘。”
李紈亦勸道:“娘,您還是別……”
王夫人推開面前的葯碗,走到抱琴面前,忽然揚起手,啪地一聲,甩了一個耳光。
“沒用的東西!”王夫人聲嘶力竭地尖叫道,“我讓你們留在宮裏,是要你們跟惠妃疏通消息,將宮裏的事情稟報於我的。現在呢,現在呢!不但消息沒有疏通,反是你們自個兒捲鋪蓋出了宮!惠妃削封號,皇貴妃冊封為後,你們都是幹什麼吃的,我要你們有什麼用,有什麼用!”
吼到後來,連嗓子都嘶啞了。
抱琴捂着面頰,定定地看着王夫人,眼裏泛起了淚光。
“那些事情,都已經安排好了的,安排好了的!”王夫人尖叫道,“元春臨終前,親自將十餘年前的事兒捅到宗人府,宜妃、榮妃雙雙削落為嬪,事情已經做了一半。接着再聯繫惠妃,將皇貴妃拉下馬,反咬惠妃一口,事情便能做得乾淨利落,半點痕迹都不留。可現在呢,現在呢!”
王夫人說到後來,簡直是嘶吼出聲的。
外面的粗使丫鬟聽見吼聲,又皺皺眉頭,往院子的另一邊挪了挪,抱怨道:“又在怨天怨地了。皇宮又不是府里的院子,容得一個婦人揉圓搓扁么?”可惜沒有人聽到她的話。
王夫人聲嘶力竭地尖叫道:“這些已經全都算計好了,全都算計好了!她們一個個的都要完蛋!現在呢,現在你們又在做什麼,你又在這府里做什麼!”忽然她又像是想起了什麼,轉向薛寶釵,問道,“我送往金陵的書信呢?我給兩位兄長帶去的書信呢?怎麼連一件都沒有?上個月妹妹(薛姨媽)才回了金陵,現在同樣是杳無音信。信呢,信呢!”
李紈和薛寶釵面面相覷,良久之後,薛寶釵才喚了聲娘。
“娘。”薛寶釵解釋道,“我娘剛剛啟程未久,至少也得三四個月的時間,才能從京城到金陵走個來回。兩位舅父的書信,也要等到我娘從金陵歸來,才能帶回來。您不是說過,誰都不肯信,單單隻信我娘么?娘,這當口兒,您還是歇歇罷。”說著又端起那碗葯,預備要喂王夫人。
李紈亦在旁邊道:“娘,您還是聽一聽勸罷。”
王夫人看看李紈,又看看薛寶釵,忽然又摔了桌子。
“你們,你們兩個,都是一樣的。”王夫人指着她們,恨恨地說道,“我說的話,你們哪一個都不聽。明裡是我的媳婦兒,暗地裏,都只當沒有我這個婆婆的存在。抱琴,你說,這兩個媳婦兒,到底要來有什麼用處?”
抱琴剛剛挨了一耳光,正在捂着面頰,噝噝地喘着氣,連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倒是薛寶釵聽見這話,目光冷了下來,李紈亦有些不悅。
王夫人又恨恨地道:“瞧瞧,瞧瞧,你們幾個。”她指着她們三個,一個一個地數過去,“現在家也分了,大觀園也空了,隔壁的寧國府,也跟我們榮國府一樣,數着銀錁子過日子。媳婦兒當成丫鬟用,丫鬟當成小廝來用,主子不像主子,奴婢不像奴婢,連規矩都沒有了。現在要喂我吃藥,在這心裏,還不知道怎麼編排我呢,呵。”
李紈和薛寶釵對望一眼,薛寶釵皺眉道:“還是換個人來服侍娘罷。”於是便端着葯碗,到隔壁院子裏,去找賈寶玉。李紈亦稍稍退後了兩步,腳跟抵住門檻,隨時都準備要離開。
薛寶釵在隔壁院子裏找了一圈,沒有找到賈寶玉,這才忽然想起來,今天賈寶玉進學去了,剛好不在家。薛寶釵沒有辦法,只得到院子外面,找到那位粗使丫鬟,道:“你的力氣大,還是你到裏頭去按着太太,餵給她服藥罷。我這胳膊腿兒的,實在是受不住了。”
粗使丫鬟是薛寶釵帶進府的,對薛寶釵的印象倒是極好。
她見到是薛寶釵,便丟下掃帚,在衣服上擦了擦手,端着那碗葯,走到王夫人屋裏。王夫人屋裏已經亂成一團,李紈和抱琴兩個一左一右地拉着王夫人,免得她跑到外面去。王夫人一面喊着“你們幾個放我出去”,一面掙扎着要往外面沖。
粗使丫鬟走到裏面,把葯碗在桌子上重重一擱,道:“夠了!”
一時間三個人都愣在那裏。
粗使丫鬟叉着腰,對王夫人說道:“我是個干粗活兒的,比不得奶奶們從小嬌養長大,待太太您和風細雨的,連句重話兒都不說。現在就一句話,葯擱在這兒,你、喝、不、喝。要喝自己喝,不喝拉倒,等病倒了用草席一卷,丟到城外亂葬崗里,再端你這二太太的架子罷!”
隨後又小聲嘀咕道:“自個兒惹了事,還拿二奶奶撒氣,算個什麼呀。”
再然後,端起那碗黑漆漆的葯,塞到王夫人手裏,道:“諾!”
剛剛她們那麼一折騰,好不容易放溫的葯,已經變涼了,黑漆漆、黏糊糊的,讓人聞之欲嘔。王夫人又高高揚起手,想扇那丫鬟一耳光,但卻被那位丫鬟拿住了手。
那位粗使丫鬟道:“我可不是兩位奶奶,細胳膊細腿兒的,壓不住太太您。當年我在田裏犁地的時候,能舉起一整頭牛。太太,這葯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再這麼怨天怨地的,別怪我到外邊請郎中來,照你的腦袋上扎兩針,讓你清醒清醒了。”
這潑辣的性子,倒是與王熙鳳如出一轍,甚至還更甚幾分。
王夫人被那位丫鬟唬住了,紅着眼睛,呼哧呼哧地喘着氣。
粗使丫鬟用力一拍桌子,問道:“喝不喝?”頗有幾分女匪氣。
抱琴在旁邊看不下去,想要過來勸勸,卻被那丫鬟瞪了一眼:“這位姐姐,您就別添亂了。”
李紈剛剛也想過來勸,但聽到粗使丫鬟的話,卻止住了腳步。
確實,現在只有這個辦法,能讓王夫人乖乖喝葯了。
王夫人紅着眼睛,看着眼前的那位粗使丫鬟,又看着抱琴,漸漸地,便將那丫鬟的身影,與別人重疊了起來。她揚起手又想要打,卻被那丫鬟硬塞了一個勺子,道:“想打,也得把葯喝了。”
抱琴又在一旁勸道:“太太,不喝葯,病是好不了的。”
王夫人不知是聽進了抱琴的話,還是聽懂了那位粗使丫鬟的話,忽然將那碗葯一氣兒倒進口中,喝了個乾乾淨淨。那位丫鬟這才道:“這才對。”塞了張粗布帕子在王夫人手裏,道:“擦擦罷。”
王夫人剛拿住帕子,那位丫鬟便已經走出到門外,拿起了掃帚,在院子裏繼續掃地。
不一會兒,李紈、薛寶釵、抱琴三個,都從王夫人屋裏出來了。李紈回院子裏陪賈蘭讀書,薛寶釵回去預備今天的晚飯,抱琴則獃獃地站在樹底下,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那位丫鬟在院子裏掃了一會兒地,又聽到裏面傳來咣咣咣咣的聲音,似是在摔東西,嘁了一聲,一邊掃地一邊道:“又在怨天怨地了,這日子,也不知什麼時候才是個頭。”掃着掃着,見到抱琴捂着面頰,怔怔地望着遠方出神,便走到抱琴跟前,問道:“這位姐姐,你這是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