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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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黛玉回京的時候,剛好是盛夏時節。

三天之前,江菱便已經接到了林黛玉要回京的消息,早早準備了兩箱子的賀禮,讓嬤嬤們帶到北靜王府里,替她給林黛玉道賀。自從林黛玉懷孕的那一日起,便被北靜王看得嚴嚴實實的,直到現在才回京。江菱送她的這兩大箱子禮物,除了道賀之外,也有給林黛玉解悶的意思。

嬤嬤們帶着江菱的禮物,提前兩個時辰到了北靜王府。

林黛玉回府的那一日,北靜王府上上下下張燈結綵,迎接他們的王妃和小世子。北靜王親自給林黛玉執轡,從京郊三十裡外的地方,一路送到北靜王府,不知羨煞了多少路過的姑娘。

林黛玉扶着嬤嬤,奶娘抱着小世子,隨着北靜王一同下馬車,回到了府里。

見到那兩大箱子賀禮的一瞬間,林黛玉忍不住,用帕子捂着嘴,吃吃地笑。

零零碎碎的,都是林黛玉最喜歡的小零食小玩意兒,還有些滿目琳琅的小玉飾,顯然是在京城裏搜羅了好幾個月,專程堆積在一起,送來哄林黛玉開心的。奶娘抱着小世子,在一旁笑道:“皇後娘娘倒是懂得我們王妃的脾性。”

林黛玉捂着嘴笑了好一會兒,才輕輕咳了兩聲,正色道:“嗯,她一貫是知道的。”

一面說著,林黛玉一面又鋪展開信紙,預備給江菱寫信。這幾個月她在一處隱藏很好的莊子裏養胎,被北靜王捂得嚴嚴實實的,別說是榮國府里的那幾個,連當時身為皇貴妃的江菱,都不知道林黛玉的所在。直到林黛玉順利地誕下長子,才被北靜王接了回來。

北靜王剛剛安置了車馬,回屋見到那兩箱子的小禮物,亦是目瞪口呆。

“皇后這是……”

“這是在哄着我開心呢。”林黛玉笑吟吟地,在一張花箋上寫了兩首小詩,預備夾雜在信紙里,一同帶進宮給江菱。江菱身邊的那兩個嬤嬤,已經被好好地安置在客房裏,只等下午的時候,便帶着林黛玉的信回宮。

北靜王驚訝道:“這些,都是?”

林黛玉又捂嘴笑了片刻,一件件地數過去:“這個,是我十二三歲時,最愛吃的;這個,是我當初害喜的時候,跟阿菱……皇后抱怨過,皇后當時便送了我兩大盒子,現在又送了一盒子過來;這個是當初我跟皇后提過,想買的一小件兒玉珏,可惜走遍了半座北京城,都沒有買到,皇后替我找了好久,才找到的。還有這個,這個,都是賀喜之意,賀我平安產子。還有這個,是賀我與王爺永結同心的。另外還有這兩個,是當初我在宮裏,稱讚過的一些小點心,沒想到皇后卻記着了,還讓人給我帶了過來。整整的一大箱子。”

另一個箱子裏,則裝着給小世子的一些小禮物。

林黛玉一件一件地數完,又捂嘴吃吃地笑了片刻,給江菱接連寫了三首小詩,又在後邊兒描了兩朵小花,筆墨寥寥,但是卻極為傳神。她想了一會兒,又列了一張單子,讓貼身的嬤嬤到京城裏搜羅一些小玩意兒,再到庫房和廚房裏各自搜羅一些,作為回禮,讓嬤嬤們給江菱送過去。

北靜王見到她的模樣,不由又搖了搖頭,笑了片刻。

林黛玉將書信和信紙都折好,放進一個信封里,又指了一位婢女,讓她們到客房裏,將那兩位嬤嬤請來,想問兩位嬤嬤一些話。北靜王知道是兩個小姑娘的私房話,便沒有久留,逕自離去了。

兩位嬤嬤很快便被婢女請來,到林黛玉跟前問了安。

林黛玉將一封整整齊齊的信放在她們面前,笑問道:“皇后近來可好?”

一位嬤嬤道:“回王妃,我們主子尚可。”

林黛玉又吃吃地笑了:“尚可,什麼叫‘尚可’呀?我可聽說這段時日,外面又出了大亂子了,連我們王爺都日日在忙着呢。阿菱她身為皇后,應當也是忙碌的罷?”

嬤嬤道:“確是有些忙碌。”

林黛玉瞭然道:“果然呢……”

正在跟嬤嬤們說著話兒,旁邊的小世子又哇得一聲哭了出來,林黛玉忙到跟前去哄。奶娘不知所措地抱着小世子,有點獃獃的。林黛玉上前哄了一會兒,小世子便又咯咯地笑了起來,小小的臉蛋上猶自沾着淚珠。

奶娘笑道:“小世子這是黏着王妃呢。”

林黛玉將小世子抱到了懷裏,道:“還是我來哄罷。”便讓奶娘退下去了。她從那箱子小玩意兒里揀出一枚小玉飾,放在小世子跟前逗了逗,小世子又咯咯地笑起來了。林黛玉抱着小世子坐在主位上,又同嬤嬤們笑道:“等阿菱她忙完這一段,我便到宮裏去瞧瞧她罷。”

那兩位嬤嬤是江菱的親信,林黛玉在她們跟前,亦是毫不避諱地稱了江菱之名。

嬤嬤稱是。

林黛玉思忖了片刻,自覺沒什麼落下的了,便道:“待會兒還要勞煩兩位,將書信和回禮一同帶給阿菱。再對她說,等日子空閑下來,便與我出去踏青罷。我們有日子沒有一同出去玩了。還有昔日的一些玩伴。不過阿菱她近日……似乎很忙罷?”

她記得北靜王提到過,從去年三月到今年四月,皇帝忙得焦頭爛額,五月的時候,才略略空閑了一點。但是前不久,索額圖等人前往尼布楚,便又開始忙碌了起來。皇帝一忙,江菱這個皇后,自然也會跟着忙起來的。

林黛玉想了想,便又猶猶豫豫地道:“要是實在抽不出空閑來,便算了罷。”

她還聽北靜王說,半年前南邊又開了幾處商埠,而且皇帝嚴令,這回民間不許插手,但是不知道為何,卻又動用了兩回官兵,說是從船上搜.查出了違.禁之物。這些事兒,林黛玉一般是不理會的,但北靜王偶爾提起,她便零零碎碎地聽說了一點。

嬤嬤笑道:“稟王妃,我們主子確實有些事務繁忙,不過等忙過了這一段,還會再閑一陣子。老奴定會將王妃的意思如實轉告,請王妃放心。”隨後便將書信等物接過,又恭敬地退到一旁。

林黛玉支着腦袋,想了一會兒,才道:“那便這樣罷。請兩位嬤嬤在隔壁客房裏稍候片刻,等我將東西收拾利索之後,再請兩位嬤嬤帶回宮裏。有勞了。”

嬤嬤們連稱不敢。

當天下午,林黛玉列的那張清單,便被採買齊全了。嬤嬤們帶着清單和書信,回到了宮裏。沒等兩天,便又等到了江菱的一封回信。信里說,讓林黛玉定個時間,她陪着她們去踏青。

隨着信件一起送過來的,還有兩個大大的笑臉(畫在紙上的,對應那兩朵小花)。

林黛玉對江菱的這些古怪想法,早已經習以為常,但依然被逗樂了,她又問了嬤嬤,得知江菱這幾天都有些忙碌,大約四五天後會有兩日閑暇,便將時間定在了那一日。現在是盛夏時節,林黛玉想了想,便提議將踏青改為賞荷,又列了幾個人的名字,讓嬤嬤們一同送進宮給江菱。

又過了一日,江菱的回信便到了,那上面寫着,一切如顰顰所言。

踏青的那日正好是個大晴天,江菱與林黛玉,還有幾個熟識的姑娘一起,好好地敘了敘舊。

回城的時候,北靜王剛好從官邸回來,便順便到城外,將林黛玉接回府。林黛玉似是相當高興,即在車裏,亦掩不住面上的笑容:“這麼些日子沒見到她,還是同往常一樣,教人哭笑不得。”剛剛還把她逗笑了好多次,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忙用帕子撲着江菱要打。

北靜王問道:“皇后可曾提到過,你從前的那些親戚們?”

他知道在林黛玉出嫁之前,皇后曾幫助過林黛玉良多;即便是在出嫁之後,也時時在幫着林黛玉,才免去了林黛玉的許多苦惱。當初在南巡時,還有後來林黛玉懷孕期間,皇后也通過其他門路,幫着林黛玉擋了不少麻煩。北靜王對此印象極為深刻。

尤其是在林黛玉懷孕時,皇后那一封長長的事無巨細的信,震驚了半府的人。

林黛玉搖搖頭,道:“沒有了。”

她又想了想,掰着指頭數道:“這回出來賞荷,我邀了寶釵、探春和李紈嫂子三個,還有璉二嫂子。不過除了探春之外,其他的三個,都沒有來。還有史大姑娘,自從把自個兒嫁出去之後,便再沒有來了。惜春現在不在京城,我亦無從去找尋。那些親戚們的事兒,我和阿菱,都不甚知曉。”

剛剛在賞荷的時候,林黛玉倒是問過賈探春,過去的那些姑娘們如何了。

賈探春冷笑道:“還能如何!這個家散的散亂的亂,自打去年年末分家之後,便再也回不到從前了。我倒是高興着呢,雖然我娘和我弟弟都有點兒不明事理,但好歹擺脫了二太太的鉗制,用不着被他們送出去,嫁個五六十歲的鄉紳,做填房繼室了。現在我跟娘他們兩個,過得好好兒的,沒有人敢支使我做什麼,嚼用也足夠,比當初在大觀園裏好多了。”

林黛玉聽聞“比當初在大觀園裏好多了”,不免又有些唏噓。

當時賈探春還道:“現在我們這幾個姐妹當中,過得最好的,便是你了。高床暖枕,華服美食,還有北靜王殷殷相待。不像我們幾個,散的散,亂的亂,唯一一個嫁得最好的二姐姐,也跟着夫婿在外,三五年都不能回京。要是照着往日,真是誰都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個結果。分家的時候,剛好你身懷有孕,被北靜王帶到了外邊兒,沒經歷過那起子糟心事兒。那半個月,府里哀嚎的,使壞的,下作的,什麼腌臢事情都做了一遍,最終留下了一個爛攤子。呵。”

賈探春說到後來,又有些失落。

林黛玉當時除了安慰她,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北靜王聽林黛玉轉述完這些話,沉默了良久,才道:“這樣看來,當日將你送到外面去養胎,倒真是做對了。”如果在林黛玉懷孕期間,前榮國府的那些姑嫂婆婆們,又將府里的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兒,拿到林黛玉跟前,耗了她的心神,才是大大的不該。

林黛玉又怔了怔,低下頭去,又感到有些唏噓。

等到第二天,林黛玉還是回賈府看了一次。現在的賈府,早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榮國府了。大門破敗不堪,連個看門的小廝都沒有。頭頂上方的匾額已經被摘除,光禿禿的,看着很醜。原本這條街道上,行人來來往往的,極是熱鬧,還有些走親戚的、遞拜帖的、想要結交的,絡繹不絕。現在的這條街,清清冷冷,乾乾淨淨的,偶爾有風吹起兩片樹葉,連更夫都不常過來。

還有不遠處的大觀園,早已經被拆了個乾淨。

更遠一些地方,是同樣破敗的寧國府,空蕩蕩、光禿禿的,偶爾有兩個婆子提着菜籃子,經過寧國府,指指點點一番,但卻同樣不會停留。

北靜王府的馬車在前榮國府前停了下來,卻聽見裏面吩咐道:“先去大觀園罷。”

林黛玉心裏最念着的,其實還是大觀園。

車夫應了聲,又載着林黛玉,往大觀園那邊過去。大觀園比起半年前,簡直是一個在雲端,一個在泥里。林黛玉扶着嬤嬤們的手,走下馬車,站在大觀園的前面,看了很久很久。

園子已經破敗,自然是沒有守門的小廝了。

一位侍女推開園子的門,發出哧啦哧啦的聲音,彷彿年久失修的木門。林黛玉愣了愣。她知道這座大門,其實用的是很好的木頭,即便是破敗了半年多,也不會造成這樣年久失修的效果。正在疑惑着,侍女退了兩步,道:“王妃,這門應該是被砸過許多次,連門邊兒上都有了裂縫。還請王妃留意一些。要不,咱們還是別進去了罷。”

林黛玉搖了搖頭,道:“扶我進去罷。”

侍女拗不過她,便稱是,一路小心翼翼地護着林黛玉,走進了園子裏。裏面的假山、池水、亭台樓閣,倒是一如往昔,但假山的石塊已經傾倒了大半,當初費盡心思從南邊運來的石頭,現在全都沾滿了泥土,全然沒有了昔日的樣子。還有院子裏的花木,當初都是費了大價錢移栽過來的,現在倒的倒,死的死,一副破敗的景象;沒有破敗的,多半都被連根拔起,賣給別的富商家裏了。

再往裏面走,才發現一座座的院子,幾乎都被拆了門,丫鬟小廝們走得乾乾淨淨,連一點值錢的紗窗,都被拆下來了,應該是偷拿去換了銅錢。還有屋子裏的桌椅玉器,要麼碎了,要麼被摔得稀爛。大塊一些的碎玉,也基本都被拿走了,地面上只剩下一些拾不起來的玉屑。

還有曾經住過的瀟*湘館……

滿目的破敗,滿目的狼籍。

林黛玉實在是想不透,自己從出京城安胎到生產,滿打滿算也就幾個月的時間,大觀園怎麼會變成這副樣子。她還記得自己出嫁的時候,大觀園裏一派繁盛景象,姑娘們吟詩作畫行花令,一件件一樁樁地猶在眼前。但現在,卻似乎都沒有了。

她又想起昨天在賞荷的時候,賈探春說過的話:

“我們現在的日子,倒是比從前的丫鬟,過得還要差些。你可記得么,在一年多前,榮國府曾經遭過兩次災,兩次遣散了大批丫鬟出府。那個時候,丫鬟們都還有些傍身的銀子,也都各自找到了出路。當時還傳言,有一位好心的神秘人,在收留我們府里被趕出去的丫鬟,幫着她們找到活命的門路,想要嫁人的,也都讓她們嫁了個好人家。我還聽說,那個人同雪雁有些關係。你知道是誰么?”

當時林黛玉推說不知,現在仔細一想,此人定是江菱無疑。

因為除了江菱之外,在這經歷,應該沒有誰有這樣大的膽子,還有這樣的實力,將榮國府攆出去的丫鬟,一個個地收留起來,還給安排了一些好去處。

不過這事兒,她沒敢多問。生怕一旦問了,又觸景傷情。

林黛玉在院子裏站了很久,直到日頭漸漸地升起來了,才有嬤嬤勸道:“王妃,這裏日頭大,咱們還是進屋去罷。要是將身子給折騰壞了,那可怎生是好。”

林黛玉回過神來,輕輕地嘆息了一聲,道:“不必了,隨我前往榮國府去罷。”

說完,林黛玉便同其他人一道,走出了大觀園,直往隔壁的榮國府而去。這兩個地方相距不遠,林黛玉也用不着乘車,走了一會兒便到了。嬤嬤們上前叩門,叩了很久之後,才聽見裏面有個年輕人的聲音:“唉,等等,來了。”大門便吱呀一聲打開了。

裏面是賈寶玉。

林黛玉愣住了。

賈寶玉也愣住了。

他們兩個在原地站了很久,賈寶玉才先行出聲,打破了沉默,笑道:“原來是妹妹來了。先前聽聞妹妹身懷有孕,被王爺送出京城靜養,竟不知道這一眨眼間,妹妹已經回到了京城。”一面寒暄,一面給林黛玉讓出了路來。

林黛玉輕聲問道:“我前日遞了帖子給寶釵姐姐,還有珠大嫂子,你們都沒瞧見么?”

賈寶玉啊了一聲,搔搔頭,道:“我這兩日被娘弄得焦頭爛額的,寶釵也是。什麼帖子的事情,她們都沒跟我說過呀。進來罷。”隨後照着往日的樣子,又給林黛玉一揖。

林黛玉聽賈寶玉說起他娘,又愣了一下,但還是走了進去。

嬤嬤和侍女們緊跟在林黛玉的身後,又跟賈寶玉見了禮,也一同進去了。

賈寶玉引着林黛玉,一面往裏面走,一面問道:“倒是有日子沒見着妹妹了,妹妹近日過得可好?”

林黛玉想想這位表兄和舅母,再想想自己,有些不確定道:“還……好罷。”

賈寶玉笑道:“妹妹一身的靈透氣兒,自然是極好的了。”說到後面,忽然又有些落寞。

林黛玉又怔了怔,便低下頭來不說話了。到府里之後,她先是見過了賈政和賈蘭,又見到了李紈和薛寶釵,還有抱琴等幾個丫鬟。李紈和薛寶釵都沒有提當初帖子的事兒,林黛玉也沒有問。等坐了一會兒,兩個大丫鬟便上了一壺茶,看看當家的少奶奶薛寶釵,有點為難。

林黛玉輕輕嗅了嗅那碗茶,是極為粗糙的。

但再一想到榮國府當前的現狀,便有些明白了。

林黛玉想了想,便輕聲道:“但不知道舅母在哪裏?我來府里拜見,總該是要見見舅母的。”

薛寶釵與李紈相互對望一眼,才道:“娘已經歇下了。”

林黛玉輕輕唔了一聲,道:“那我便在屋外拜見罷。”

李紈和薛寶釵兩個沒奈何,便只得帶着林黛玉,又去拜見了王夫人。

王夫人剛剛已經服藥睡下,李紈和薛寶釵便沒有叫醒她,林黛玉亦來到屋裏看了看她。

日頭慢慢地穿過樹梢,時間快要到正午了。薛寶釵等人看了看時辰,琢磨着應該留飯,便喚了一位丫鬟過來,讓她們出去採買。丫鬟為難道:“奶奶,我們府里實在沒有多少存銀了。今年的銀子,還沒收起來呢。表姑娘是王妃,要是按照從前府里的慣例,是要擺大宴的。”

薛寶釵皺眉道:“現在我們府里的情形,她應該也看到了。大宴是擺不出來的,就照着我們往日的慣例,添上三倍,來款待她們罷。王妃帶過來的侍女們,同你們一桌,也就是了。”

丫鬟為難道:“這……”

李紈走上跟前來道:“照着寶二奶奶的話去做罷。餘下的,我去跟王妃解釋。”

丫鬟應了聲,便帶着銀子離去了。

處理完了午飯的事情,薛寶釵和李紈兩個,便又回去陪着林黛玉,聊了會兒天。林黛玉問她們:“我瞧着這府里,倒是比往常蕭條得多了。你們這時日,可過得還好么?”

賈寶玉帶着賈蘭出去玩兒了,薛寶釵嘆息了一聲,道:“妹妹不知道,當初我們分家的時候,也是分了些銀子的。還有一些祖上留下來的田地,也能收租子。但是我們太太,時不時便要吃藥,先是得了失心瘋,後來又染了風寒,三兩日地咳嗽,熬了兩個多月才好。郎中們都說,要是這風寒再不好,就要變成肺癆了。這葯錢便耗去了大半。現在太太還在吃藥呢,這失心瘋時好時壞的,平素都是我同嫂子在伺候着,跟前連個人兒都沒有。”

林黛玉愣了愣,道:“那你們……”

薛寶釵嘆息道:“還能如何,日子總歸是要過下去的。當初我們過得有多好,現在便有多拮据。妹妹是見慣了富貴的,自然不知道,這銀子要是拮据起來,會讓一家子爛成什麼樣兒。我現在已經不敢奢望二太太能好起來,只盼望着病情別再惡化下去。這銀子流水價兒似的花用,要是再惡化下去,便沒個盡頭了。”

林黛玉低着頭,想了片刻,便將自己的嬤嬤叫過來,吩咐了兩句。

嬤嬤大驚,咬着林黛玉的耳朵道:“王妃不可……”

林黛玉擺擺手,道:“沒什麼,去做罷。”

嬤嬤左右為難,但現在北靜王在公幹,北靜王太妃又在郊外的園子裏,林黛玉吩咐得又急,她沒奈何,便只得照着去做了。等嬤嬤離開之後,林黛玉才道:“我竟不知,原來家裏到了這樣的地步。我手頭上還有些體己,留着一些給兩位嫂子,以作家用罷。還有蘭哥兒,眼下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該花用的,還是得花用一些。”

但王夫人,林黛玉卻連一個字都沒有提。

薛寶釵謝過了林黛玉,李紈亦謝過。幾個人又寒暄了一會兒,嬤嬤便帶着林黛玉的私房體己回來了。林黛玉將銀票分成兩疊,分開交到薛寶釵和李紈的手裏,道:“這也是我的一份兒心意,外祖母過世的時候,也曾經讓我照拂着你們。這個,是我的體己,不礙事兒的。”

薛寶釵和李紈又謝過,但心裏總覺得不是滋味兒。

林黛玉又輕聲道:“今天我到這裏來,主要是想瞧瞧你們,還有舅舅和舅母。我剛回到京城,有許多事兒都不知道,要是有做得不對的,還請兩位嫂子指出。哦,對了,前兒我聽說,寶玉和蘭哥兒都報了今年的春闈,可是真的?”這可不像是賈寶玉的性子啊。

薛寶釵有些猶豫道:“倒是報了。但今年的春闈,不過是讓他們試一試,等三年後再真正去考的。畢竟蘭哥兒還小,寶玉也剛剛才拾起了一些書,即便是要考,也得再等幾年。”

林黛玉輕輕噢了一聲,便不再提起了。

薛寶釵道:“不管如何,還是要多謝妹妹。要不是妹妹今日過來,我們幾個,怕是要用了西北風了。現如今我們幾個的情形,妹妹也瞧見了,怕是招待不周,還請妹妹海涵。等再過些時日,我們太太的病好一些來了,再去同妹妹賠個罪,請妹妹到府里來做客。”

林黛玉又笑了笑,稱不敢。

她們幾個寒暄了片刻,便有丫鬟採買了食材來,準備了午飯。林黛玉的胃口小,略微用了一些,便停住了筷子,又飲了一些茶水。一直等到午後一個多時辰,林黛玉用了兩三杯茶,見王夫人依然沒有睡醒的跡象,便嘆息一聲,帶着嬤嬤和侍女們離去了。

來的時候高高興興,但在離開的時候,卻有些蕭索。

經過前寧國府的時候,林黛玉掀開帘子望了一眼。寧國府跟榮國府一樣的落敗,大門朱漆剝落,同樣有被人砸過的痕迹,守門的小廝們一個都找不到了,負責採買的婆子剛剛回府,臉上的表情也是哀戚的。林黛玉在車裏看了一會兒,頓覺唏噓,又輕輕地嘆了口氣。

嬤嬤們給林黛玉端了盞茶,林黛玉搖了搖頭道:“擱在那兒罷。”

嬤嬤勸道:“王妃還是得先顧着自個兒。要是自個兒累壞了身子,莫說是我們王爺,連小世子都要哭鬧的。這過去的事情,當過去的,便讓她們過去罷。要是王妃心裏不舒坦,時不時來看望她們,也就是了。到底是自己的身子,需得自己看顧着才好。”

林黛玉勉強笑了笑,道:“嬤嬤放心,我知道的。”

她又掀開車帘子,朝外面望去。寧國府已經漸漸看不到了,榮國府和大觀園,都模糊在視線里,只能影影綽綽地看到一些。林黛玉想起剛剛薛寶釵的話,又有些唏噓。她問道:“在這京城裏,可有什麼有名的醫者么?”

嬤嬤嚇了一跳:“王妃這是……”

林黛玉笑笑,道:“不是我,是剛剛府里的太太。她們說,太太的病一直都沒好,我想着既然是舅母,不管如何,都得讓人過來瞧瞧。這會子還有些時間,你們給我指個路,我親自請兩個郎中,給了資費,到榮國、到賈府瞧瞧太太的病。不礙事的。”

嬤嬤們這才鬆了一口氣,將京城裏有名的郎中,給林黛玉指了幾個。

林黛玉記住了郎中的名字,又讓外面的車夫拐彎,親自到郎中坐堂的地方,請他們到賈府,給王夫人瞧了瞧病。兩位郎中回來之後,對林黛玉說道:“這位夫人,您剛剛讓我們瞧的病人,前次已經瞧過了,是得了失心瘋,現在還在吃藥的。這葯不斷,是萬萬好不了的。”

林黛玉聞言有些唏噓,又嘆息道:“多謝兩位。”便給了葯錢,回北靜王府去了。

回到王府之後,林黛玉抱着小世子哄了哄,輕輕地嘆息出聲。

她想起自己七八歲時,剛剛來榮國府的時候,榮國府還是一片的熱鬧喧嘩。那時外祖母還健在,兩位舅母雖然對自己有些微詞,但表面上還是過得去的。等到後來,不知為什麼,事情一件接一件,弄得她不知所措。等嫁到北靜王府之後,榮國府便徹底地敗落下來,但那時候,他們還時不時會派人來找自己,希望自己在北靜王跟前,能替她們說說話。再後來,連北靜王都動了真怒,將她送往園子裏,陪伴北靜王太妃,與昔日的親戚們暫時斷了聯繫。

再後來,她有了身孕,在很遠很遠的地方養胎。

賈元春過世的時候,林黛玉其實回來過一次,不過很快便離開了。

也是在那時候,林黛玉才知道,當初榮國府居然做過那麼多的事兒。東西兩府被查抄,薛、王、賈三家無一倖免,連史家的兩位侯爺,都被暫且遷到外任,三年內暫不回京。當時她無意中聽說,王夫人與幾個親信婆子,還有丫鬟們在商議,該怎樣才能讓宮裏那個小皇子,認在賈元春的名下,頓時驚出了一身冷汗。

這些黑暗的事物,從來沒有人展示給她看。

即便是身處其中的江菱,也從未將此事告知過她。

林黛玉甚至在想,這些事情是否一直都存在着,比如榮國府那些被查抄的賬目,薛王賈三家一件件被翻出來的舊帳,還有宮裏宮外的那些事兒,其實一直都有,但卻因為自己看不到,才當作是不存在的。

不過在那個時候,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榮國府分崩離析,王夫人如喪考妣,整日裏歇斯底里的。丫鬟婆子們都說,王夫人說的是瘋話,從來沒有想過“那些事情”,也從來沒有打過“姑娘的主意”。林黛玉懵懵懂懂地信了,又被北靜王親自護送出京城,在很遠很遠的地方養胎,與外界隔絕。

直到接到了江菱的信,知道一切安好,林黛玉才安心下來。

再然後,林黛玉直到生產,直到坐完月子,聽到的都是一些開心的事兒,江菱不會將這些事情告訴她,北靜王更加不會讓她知道這些事情,不管在京城裏發生過什麼,都很少會傳到林黛玉耳朵里。

直到林黛玉的身子養好,被北靜王接回京城,才略微知道了一些。

林黛玉回過神來,又看着懷裏的小世子,嘆息了一聲。

剛剛見到賈寶玉、薛寶釵和李紈的時候,她差點兒認不出來的。等再見到賈政的時候,整個人都是震驚的。自從林黛玉去到榮國府,所見到的景象,無一不是富麗堂皇;但是剛剛的情景,還有大觀園,卻顯得格外的破敗。她甚至在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等夢醒了,便會一切恢復如常。

但直到太陽下山,這個夢都沒有醒來。

嬤嬤們告知林黛玉,今天下午派去賈家長房探視的人,已經回府了。早晨林黛玉出門的時候,本想着要到兩個舅舅家裏去看望的,但在王夫人那裏耽擱了很久,回來時又給王夫人找了郎中,便沒有去賈赦那邊,而是派了兩個親信侍女,帶着些東西過去,說改日再登門拜訪。

林黛玉便道:“讓他們進來罷。”

那兩個小廝來到林黛玉跟前,給她打了個千兒,各自稟報道:

“回王妃話,小的方才去探望了賈家大老爺,大老爺早晨去遛了彎兒,直到晚間才會回來。家裏當家的二奶奶說,要是王妃要來家裏做客,還請提早三日,派人告知他們一聲,他們好準備宴席,款待王妃。哦,對了,他們太太倒是問過小的一些話,大抵是‘王妃過得可好’云云,小的便照實說了。他們二爺不在,兩個姐兒都挺伶俐。”

“小的也是如此,被他們太太叫着問了些話。不過在臨走的時候,他們二奶奶倒是說,上回王妃的帖子,二奶奶其實是收到了的。但因為當時生了急病,怕過了病氣給王妃,於是便沒有去。他們二奶奶還說,要是王妃得閑,不妨找個清靜的時候,帶着兩個姐兒,與王妃敘敘舊。回來的時候,小的又問了問,賈大老爺和二爺,要等到晚間才能回來。”

林黛玉聞言,便道:“有勞兩位。”各自給了賞銀,讓他們離去了。

兩位小廝帶着銀子,歡天喜地地離去了。

林黛玉嘆了口氣,將貼身的嬤嬤找過來,吩咐道:“再備兩張帖子,等過半個月,事情都安穩下來了,我再去拜見兩位舅父。哦,對了,問問王爺,半個月後再去拜見他們,是否妥當。”

當初北靜王對榮國府的一行人,除了賈寶玉之外,都有點微詞。

不過後來,榮國府徹底敗落,林黛玉又不在京城,這些事兒,便聽得少了。

嬤嬤們領命而去,不多時便寫好了帖子,又回來稟報道,北靜王說,如果是以表姑娘的名義回去拜見舅父,倒是沒什麼事兒。

林黛玉輕輕舒了口氣,道:“也好。”

又哄了一會兒小世子,林黛玉便要重新提筆,給江菱寫信。但是寫了幾回,又撕了好幾張紙,都不知道該寫些什麼才好。她想,還是等到時拜見完兩位舅父,問問他們現在的情形,再給江菱寫信好了。白天在大觀園裏見到的那一幕,直到現在,還讓她感到難過。

等到晚間,北靜王回來,又問了問林黛玉,白天的事情如何。

林黛玉的心情有些失落,將白天的事情,揀了些重要的跟北靜王說了。北靜王聽罷,倒是沒有再多說什麼,不過卻將嬤嬤們叫到跟前,又叮囑了幾句。大抵是讓嬤嬤們照顧好林黛玉,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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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清穿]女主來自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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