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匣子
在三家村大多數人家,子女的東西都是一家人的,要全部交給長輩們管着,由長輩們隨意分配。但是寧梁和於氏性子都溫和,對子女也管得不甚嚴,至於家裏的幾個女孩子都有小小的私房。
眼下寧婉得了這麼多的東西,於氏也沒有要自己管起來的心思,卻笑着說:“這東西都是你的,我自然不好直接做主。”
若是只看二老爺子,寧婉一輩子都不會再理他,但是有寧大伯、大娘,還有一向與她親近的春玲嫂子,她輕輕地點了點頭,“娘說得對,給二房送些吧。”
於氏就包出十塊點心遞給爹,“飯還要等一會兒才好,你先給二叔送去吧。”
二老爺子的病早就好了,也不再看診吃藥,但是他一直沒有出門,甚至也不在院子裏走走,每日只在屋中。最近村裏有幾件事要斷,他都沒有出面,其實還不是羞愧?
人若是做了壞事,自己那一關就不好過,二老爺子如今應該嘗到了自己釀下的苦果。
當然總有例外的,就如三老爺子和三老太太,他們不管做了多少虧心事也不會羞愧心虛,唯一能讓他們難過的就是他們再占來到別人的便宜了。對這樣的人,只能更狠一些。
眼下爹娘雖然要給二房點心,卻沒有提起三房,他們總算是也狠下心與三房斷了往來的,對此寧婉是十分滿意的。
寧梁去送點心只一小會兒就回來了,到了家裏亦沒有人問,大家擺了桌子吃飯。
寧婉就將一盒子點心擺在了桌子中間,於氏看着卻說起了寧賢,“你大姐就是住得太遠了,否則她正懷着孩子,正好給她送幾塊過去,讓她也嘗嘗這好點心。”
大姐家住得離虎台縣很近,她以前回娘家的時候都是自縣城裏帶來點心,但卻不是飄香居的。畢竟尋常人家哪裏買得起這樣的精細糕點?想來她家也未必捨得吃。
寧清就說娘,“大姐家平常吃的都是白面饅頭,比家裏吃的好多了。”
寧婉也勸,“大姐夫會給大姐買好吃的,娘,你就放心吧。”
於氏自己也笑了,“我就是瞎操心。”
因為已經吃了不少點心,大家本已經半飽,又隨便吃了一點便收了碗筷。
寧清收碗之後就在匣子裏挑出了幾塊點心包了出來,還不忘記瞧瞧寧婉的神色,陪笑道:“明日劉貨郎去山那邊的村子,我給他送幾塊去。”
於氏則拿着吃空了的點心匣子細看,“這匣子真好看,留着裝針線用,比我的笸籮強多了。”
吳夫人送的點心用的是飄香居最上等的點心匣子,上了漆的木盒,一色的黑地,上面有富貴花開、喜鵲登枝、五福臨門、鴛鴦戲水等各色吉祥圖,大小正適合裝些針線之類的小雜物,大家對它的喜歡更甚,畢竟點心吃了也就沒了,而匣子會能用很久。
寧清趕緊也道:“我也要一個。”
於氏笑道:“我們娘四個每人一個還有餘呢,再給你們大姑留一個。”
寧婉看着大家都不勝喜悅,又自懷裏掏出一個小包,放在桌上打開,裏面是一對金手鐲、一對金釵、一對金耳環,一對金戒指,顯然是新打出來的,每一樣都嶄新嶄新,而又金光燦燦,映得寧家人的眼睛都花了。
寧清激動得大叫了起來,“婉兒,這也是盧家人給你的!”
寧婉點了點頭,卻將那對金手鐲替娘套在手腕上,金耳環也戴在耳朵上。原來娘有一對銀鐲,一對銀耳環,卻都摘下重新打了給寧清做嫁妝,這些時候耳朵上手上便都光着。
三家村雖然是個小小的山村,日子也過得平常,但是女人一般還都有幾樣銀飾,戴出去也是家裏的面子。就比如寧清和寧婉,現在耳朵上還都穿着亮閃閃的銀丁香,眼下倒是當娘的什麼都沒有。於氏雖然從來都是一付不在意的神色,但是寧婉覺得她一定還是喜歡首飾的,畢竟都是女人,誰不愛這些光燦燦的東西呢?
首飾戴了上去,就是與不戴時不一樣。那對金手鐲有半寸寬,正是最喜慶的龍鳳圖案,又點綴着花草,正適合微豐的手臂,剛好娘最近養得胖了,皮膚也恢復了白皙,愈加顯得那金光亮眼。一對她鏤着繁複的亭台樓閣耳環在耳邊輕晃,人便靈動起來。
於氏原本長相不錯,三個女兒也是像她才個個出挑,如今配上這幾樣金飾竟有幾分富麗,寧婉便笑,“爹,你看,我娘帶金首飾多漂亮呀!”
寧梁看了一眼也笑了,他當年一眼看中了於氏,就是喜歡她溫婉的眉眼,如今過了二十年再看,竟覺得她比當時還好看了呢。只是這話再不能當著孩子們的面說的,便只笑了笑。
但寧婉卻不肯讓爹含糊過去,“爹,你說呀!”
寧梁只得勉強道:“還不錯!”
“什麼還不錯?”寧婉不滿地道:“爹就是不會說話。”
寧梁就呵呵笑了起來,但再不肯開口,卻悄悄地多看了於氏幾眼。
娘感覺到了,臉略一紅,抬起手摸摸那耳環,又撫了撫鐲子,“我竟也戴過金的首飾了!”家裏雖然沒有鏡子,她亦不好立即就打一盆水照照,畢竟已經是四十歲的人了,只恐人笑呢。不過她心裏無比地滿足,用手摸了摸,可接着就要摘下,“別戴舊了,趕緊收起來,等婉兒成親時做陪嫁。”
寧婉攔住她,“娘,你先戴着,等我用的時候再還我就行了,只要到銀樓里重新炸一炸就與新的一樣。”
於氏哪裏肯,“人家銀樓也不會白給我們炸,何必花那銀子呢?”
“我是為了讓娘帶着保平安的。”寧婉按着娘的手不讓她脫下來,在三家村,人們都認為金銀之物有辟邪的功能,特別是貴重的黃金,比銀子還要好呢。全村裡只余家老太太有一個金戒指,每每戴了向大家再三炫耀,說得有如仙器法寶一般。
寧婉這句話對上了爹娘的心思,娘便猶豫了起來,爹便點頭道:“那你就先戴着吧,等生了孩子再還給婉兒。她出嫁前我們再去幫她炸成新的也一樣。”
至於其餘的兩樣,寧婉卻自己收了起來,不是她捨不得讓娘用,而是那兩樣東西都是富貴人家才用得上的,金釵的釵頭是一朵花,插在頭上很容易掉落,至於那刻了菱形花紋的戒指更是耽誤幹活,而三家村的女子要做很多事情,就是娘閑在家裏,手其實也沒真正停過,戴上去就是累贅。
雖然也看到了寧清渴望的目光,但是寧婉卻一絲一毫讓她試戴一下的意思都沒有。夢醒重新回到家裏,她便想起了許多的事情,過年的時候,爹娘給寧清打了新銀飾陪嫁,當時她喜歡得很,想試着戴一戴,寧清怎麼都不肯的,那麼自己也不肯。
寧梁和於氏身為父母,對兩個女兒的小心思自是十分明白,寧清一向咬尖,見了盧家送來的好東西豈能不想要?
不過東西是盧家人送給么女的,點心什麼的大家一起吃沒什麼,但是這金首飾卻不能隨便分出來,他們做爹娘的總要公正,因此只做不知,叮囑寧婉,“仔細收好,千萬別丟了,那都是很值錢的。”
“我知道,”寧婉答應着,卻將首飾先收到懷裏,再抱起綢緞,分幾次送到了西屋自己的炕櫃裏面,想着等再去鎮上或者縣裏時,自己也應該買一把鎖了。
寧清拿點心送了劉貨郎,寧婉也拿了幾塊點心放在一個漆匣子裏送羅雙兒,“點心你和夏柱哥吃吧,這匣子留着裝針線用。”
羅雙打開細細地看着,不斷地讚歎,又說:“那天我已經吃了半塊,也不知這點心怎麼能做得這樣軟這樣香甜呢?”又告訴寧婉,“我爺生氣了,不讓小燕吃,倒打了她幾巴掌,所以我分的就多了些。”
這一次郭小燕冒充寧婉的事卻是被盧家母子當場識破的,因此全村的人都大大地失了面子,盧家人還在的時候,大家總要替她遮掩,只說她有些傻。但盧家人走了,大家便都再不出聲,等着看郭老爺子怎麼辦。
如果說先前郭小燕與寧婉為了幾個羊骨頭子兒起了爭執,還可以說是小孩子不懂事的話,現如今卻是把人丟到了虎台縣去了,從此之後,外面的人怎麼說三家村?大家出門還能不能報三家村的名?
郭老爺子也知道犯了眾怒,將郭小燕打得狼哭鬼號,又關在家裏不許出門,就連郭老太太、郭大伯和郭大娘也被老爺子罵了個狗血噴頭,讓他們從今以後好好管教郭小燕。
但是這又有什麼用?三家村的壞名聲要是傳出去了,整個村裏的人都沒臉。因此所有人對郭家都淡淡的,郭老爺子也灰溜溜的,連帶着余老爺子也不光彩,畢竟郭老太太是他的親姐姐。加上在前些日子失了臉面的寧家三老爺子,病了一直沒有出門寧家二老爺子,一時之間,三家村內的老一輩突然悄無聲息了。
好在春耕的時候,他們原也不是做農活的主力,因此各家的地依舊翻好了又播下了種,老天亦從人之願,下了一場淋漓盡致的春雨,將田地澆得透透的,莊稼想必很快就會發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