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大伯
寧梁能趕在這場春雨前將地都種好了,十分地高興,“時候趕得真巧!”
在春雨前種好了地,不僅省力氣,而且剛埋到地里的種子就被雨水泡着,一兩天就能長出芽,正是最好的農時。
於氏也笑道:“今年是馬年,入了冬雪就比往常厚,現在到了穀雨就下大雨了,一定會有好年景的!”
三家村這裏流行一句俗語——牛馬年,好耕田。就是說在曆法上逢到牛年和馬年,通常會風調雨順,莊稼一定大豐收。
“祖祖輩輩們傳下來的話都是有道理的,”寧梁贊同地點頭,又與於氏商量,“我們請大哥來家裏喝頓酒吧。”
寧大伯做活一點也不惜力氣,他身子又高又壯,一個人幹活能頂上兩個,兩個兒子也能幹,爺仨兒幫着寧梁將大房的地都翻過了,又播種了十幾畝,算好剩下最後幾畝時讓寧梁自己種,他又急忙將自家幾畝地也種了,因此兩房的地幾乎是同時種好的。
於氏自然是同意的,“只是家裏沒有什麼菜,大雨天又沒法子到鎮上買肉。”
“自家兄弟隨便些,不用那樣麻煩。”
於氏就煮了幾個鹹蛋切了一盤子,又用醬炒了一碗雞蛋,再就是兩樣野菜,一把地里最先長出來的火蔥,一碟子鹹菜,再就是一盒子點心也充作一樣,熱了一壺高粱酒放在一旁。
寧氏兩兄弟便在炕桌上對坐喝了起來,於氏帶了兩個女兒在另一桌吃飯,一會收了桌子卻去了西屋做針錢,讓他們兄弟說話兒。
寧大伯是個沉默的人,爹也不是很會說話,因此兩人大都數時候都無聲地喝酒,比起劉貨郎來時的熱鬧氣氛完全不同,於氏帶着兩個女兒根本聽不到他們的聲音。
這酒喝得便又急又快,雖然再溫了一壺酒,但是沒一會兒工夫,寧大伯就喝多了,趔趄着回了家,兩家門挨着門,也不必相送。於氏聽到聲音趕過來在門前望了望,道一聲“大哥,慢走。”那邊人已經進了家裏。
寧梁送了大哥也重新回炕上,卻有些搖晃,“我也喝多了。”
於氏就說:“你們兄弟在一處喝酒,急的又是什麼?外面下着雨,也不能做活,只管慢慢喝,說說話兒。”
“大哥那性子你不也不是不知道。”
於氏想想就笑了,“其實你也一樣。”
寧梁也笑,卻道:“地種好了,等雨一停,我就和婉兒上山,那時貓爪兒菜正好也該長出來了。”
寧婉見寧大伯走了,也跟着娘過來在一處做針線,這大雨天,唯有做些針錢活兒能解解悶。聽了爹的話就笑,“爹你好好歇兩天,貓爪兒菜總要這場雨之後才能長出來呢。”
娘也笑,“看你爹急的,可不是要等兩天,這樣大的雨,就是晴了,地也泥濘得很,總要等干一幹才好時進山呢。”
爹就自我解嘲地笑了,“我可不是想早一點去采貓爪兒菜呢!”沒一會兒,倒在炕上睡著了,還打起了均勻的鼾聲。。
於氏便替他蓋上被子,向寧婉笑着說:“你爹也該解解乏了。”
寧婉也點頭,今年春耕時,自己只是負責做飯送飯就累得很了,爹耕地播種比自己累得多,正是要好好休息一番呢。
於氏便把這幾天替寧婉做的一條青布裙子拿出來給她試,“你一直說要和你爹去縣城,總要穿了裙子吧,免得人家笑話。”又告訴她,“系了裙子之後走路便要小心了,行動起來裙子動得太厲害不好看。”
寧婉其實早穿過多少年裙子了,其實她剛醒時只穿着撒腿褲還有些不自在呢,卻只點頭答應。又見娘拿了寧清嫁妝的布給自己做裙子,心裏早猜到了怎麼一回事,卻不肯主動說,等着娘開口。
果然娘就又說了,“這布是清兒主動拿出來給你做裙子的,你們畢竟是親姐妹,她總是什麼事都念着你。”說到這裏,話又停了下來。
寧清還真是好算計,一條布裙想換盧家送的好東西,但這也正是她能幹得出來的。寧婉早就防備着,因此就連金飾她也只說是借給娘,而不是給的,只怕寧清想法子哄了去。眼下看娘期期哎哎的,終還是不願娘為難,就開口道:“盧家給的東西,點心大家吃了;那幾樣金首飾和綢緞我都有用處,原本是不打算動的,但是娘既然幫二姐說話,我就拿出兩匹綢,給大家都做件衣裳,剩下的再不許用了!”
前日寧清先是拿出布給於氏,讓她幫寧婉做裙子,然後又悄悄向於氏說了,想要一件金飾,再做兩身綢緞衣裙,於氏也知道不大合適,但是被女兒磨得沒法子,只得找了機會向么女提上一回。現在聽了寧婉的話,也點頭,“這樣很好了。”
寧婉知道寧清現在就在門外聽着呢,因此放大了聲音,“我拿出兩匹綢可不是給她一個人的,這綢我看了,每匹都是足尺足寸的,兩匹正好我們家四口人每人做一身衣裳,再有多的,就做些包頭巾、腰帶、鞋面、荷包之類的。”
門外悄無聲息,寧清果真不大滿意,但她亦知道妹妹性子犟,家裏人都扭不過的,再者此時她本也賺了,因此平了平心氣走了進來,“你給大家哪兩匹綢呢?”
吳夫人送來的八匹綢緞是八種顏色,石青、大紅、鵝黃、柳綠、湖藍、水粉、鐵褐、玄黑,每種顏色都有不同的花紋,原是不一樣的,寧婉倒沒有想到此處,聽寧清提了,便知她早有了打算。
其實每一匹綢緞都是極漂亮的,寧清挑哪一匹都無所謂,因此寧婉便道:“隨便你。”
寧清就道:“我要那匹大紅的。”
想也不奇怪,寧清成親在即,大紅的確最適合了。寧婉便與娘、二姐一同進了西屋,將那匹大紅的拿了出來,紅色的綢緞上撒了金線,織着萱草花紋,寧清愛不釋手,“我想做一件小襖,一條裙子,再加上一塊蓋頭。”
家裏原也買了紅布,而且已經做了一身紅嫁衣,但那怎麼又能比得這個?
就是於氏拿了先前做好的嫁衣放在一旁比了比,也立即便覺得原來看着鮮艷的紅布變得十分地土氣,又暗淡無光,也點頭道:“這身衣裳你便留着平日穿吧。”又向寧婉道:“清兒做一身,剩下的綢緞你留着,將來也做一身嫁衣。”
自己成親還早着呢,寧婉搖頭,“剩下的我和娘一人做一條裙子,再挑一匹給爹做一件袍子,我們再每人做一件小襖,二姐成親時我們一家人便都穿綢。”算起來正好。
“不行,我不做!”於氏一聽寧清要將剩下的紅綢緞給自己做裙子,馬上反對,“這樣好的綢緞我們再不能買得起的,怎麼能白費了呢!”
“娘穿怎麼就白費了?”寧婉知道娘節省慣了,笑着勸她,“等我和爹采山貨賺了錢,到時候買更好的!”
寧氏怎麼也不肯,只道:“再選一匹給你爹做一件袍子,迎親時穿着好看,剩下的半匹料子正好給你做一身,娘就不做了。”
寧婉知道勸不動娘,便先將其餘的七匹綢都拿了出來,“我們給爹挑哪一匹呢?”
鵝黃柳綠水粉等自然不適合,也只能在鐵褐、石青、玄黑中挑一匹,娘仨兒選了半日,最終還是定了石青。這匹石青的綢緞上面是一團團的吉祥如意花紋,十分地沉穩,娘穿着也好看。寧婉便也在心裏已經算好了應該如何套裁。
待把寧清的嫁衣裁了下來,因為是貴重的衣物,面料留得十足,就算寧清再長高長胖了,也能放出來余份穿,這一套衣裙,是算好了能穿一輩子的。再加上蓋頭、腰帶什麼的,只寧清一個人,整整用了大半匹布。然後又將爹的袍子也裁了,畢竟是男人,個子高,做衣裳就費布,也用了大半匹。
剩下的綢緞寧婉便留在了西屋,趁着娘不在時就比量着用大紅的給娘裁了一條裙子,又用石青色的裁了一件衣裳,剩下的紅綢給自己做裙子不夠了,卻給自己裁了一件大紅的小襖,反用石青的做了裙子。然後悄悄地做了起來。
畢竟是一家人,娘當天就發現了,又是心痛又是生氣,“這樣的好綢緞給我裁衣裳不是白費了!”急忙拿了面料細看,還是想留給寧婉,“怎麼可着我身量裁的?萬一你將來長得比娘高了,豈不是改不了了!”
寧婉趕緊扶住娘,“娘,彆氣彆氣,你肚子裏還有小弟弟呢。”又一個勁地陪笑,“二姐成親,爹和我們姐倆兒都穿着綢緞衣裳,只你穿着布衣。娘,你覺得好嗎?”
於氏一想也是這個道理,但又道:“那裙子做好了我只穿這一次,然後就收起來留着給你穿。”但還是又嘆了一聲氣,“可惜成親時不能用了。”
原來成親時必需穿全新的衣裳,寧婉就笑嘻嘻地道:“娘就留着,等我成親時再穿也好呀。”其實在她心裏,覺得等自己成親時,一定還會給娘重新做一套新綢衣裳的,比這套還好。
於氏見衣料已經裁好只得認了,又看寧婉自己裁的衣裙,又嫌她留的料子太少,以後長了個子沒有太多的余份,嘮叨了半天。寧婉只一笑,她曾經走出過三家村,再不想像三家村的人一般,一件衣裳穿上許多年,直到破得不能再破了才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