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儘力
寧婉只用眼睛一掃,便將所有的東西盡收眼底,心裏便也有數了,吳夫人不懂人情世故,但感謝自己的心果然十分誠懇,綢緞是上等綢緞,點心是虎台縣最好的飄香居的,又用最貴的盒子,再想到自己收起來的小包袱,這份謝禮應該用了百兩銀子上下吧。
也許大家都以為堂堂的盧指揮僉事原配夫人,花一百兩銀子不算什麼,但是寧婉卻知道吳夫人是沒有錢的。盧家所有的家產錢財都掌握在周夫人的手中,盧夫人只不過每月拿着二十兩月例銀子過活而已。
若是在三家村的村民來看,每月二十兩銀子,三家村的人家一輩子也未必能攢得到這麼一筆巨款,還不是綽綽有餘?但其實並非如此。
三家村的生活清貧自不待言,但花銷亦十分地少,除了婚喪嫁娶的大事,一年到頭吃的糧食、果蔬都是自家產的,只買些針頭線腦的,過年扯幾尺布做衣服而已。
但是吳夫人卻不同,她雖然在老宅里不出門與人應酬,但柴米油鹽樣樣都要買,兒子習武讀書更要用銀錢,她又有病,看病買葯也是一大筆,雖然生活比三家村人好些,但花銷亦大,剩不下多少錢。
總之,吳夫人辦的謝禮應該是盡了力的。
當然,吳夫人固然儘力,但寧婉收下這禮也心安理得,她救了瘸子將軍,保住了他的腿,不管怎麼算也當得起一百兩銀子。
而且家裏也確實需要錢,就在這一霎間,她已經想好了每一樣東西的用處。
因此,寧婉上前將兩盒子點心拿起來遞給娘,卻將其餘的收了起來。於氏便明白了,笑着讓大家,“大家都嘗嘗吧,畢竟是從虎台縣帶來的。”
村裡人都盼着這時候呢,每人都上前取了一塊,又有的家沒人來的,於氏便也替他們拿了出來,讓人帶過去,不肯忘記村裏的每一家,這在三家村便是極得體的舉止了,大家得了點心便也知趣地慢慢散去了。
就在人差不多散盡的時候,三老太太帶着拴兒走了進來,一臉的笑意,“哎呦,我聽說婉兒救了貴人,那家送來了厚禮?”
於氏下意識地站了起來,然後重新坐下了,就是軟弱如她,在知道三房騙了自家,又欠了幾石糧食不還之後,也能挺起腰杆子面對原來她最懼怕的三嬸娘了。
二人抬不過一個理字,先前怕三嬸娘是因為她對丈夫有恩,現在恩早沒有了,反倒成了怨恨,於氏便瞧不起她了,因此坐得直直的,微笑着說:“三嬸娘坐吧,其實也夠不上救人,不過是幫了點小忙,但貴人卻極在意禮數一定來感謝。至於送來的東西,自然是好的。”說著拿起一塊點心遞給拴兒,“吃吧。”
拴兒也與三嬸娘一樣,與先前不同了,進門沒有像以往一樣公然大吵大鬧,估計是被大人教導過。現在接了點心,兩口塞進了嘴裏,卻被這從沒吃過的美味吸引住了,又恢復了原來的討厭模樣,轉眼撲向點心盒子,“我還要吃!”
寧婉自拴兒來了,心裏早生了警惕,不知為何,在她心中總覺得就是拴兒將父親典來的女人撞倒了小產的,眼下見他向於氏一撲立即一把揪了衣領抓回來,推向三老太太,厲聲喝道:“我娘正養着胎呢,若是拴兒敢衝撞她,我就拿刀到你們三房討個公道去!”
拴兒被她一推到了三老太太的身前,正遠離了那盒子點心,本想立即就大哭起來,卻又被寧婉的兇相嚇得忘記了哭,只獃獃地仰頭看着她。
三老太太也被一臉怒火的寧婉嚇了一跳,剛想罵人又止住了,便撇嘴道:“不過有身子罷了,誰沒生過呢,至於這麼金貴?”
寧清卻忙着先將那些綢緞搬到了炕裏面,這時也站在寧婉身邊向三老太太問道:“你們什麼時候還我家三石糧食?”兩個女兒將於氏護在後面,一同對着三老太太,氣勢也不小。
三老太太再沒想到大房會變得如此厲害,眼珠一轉,掉下淚來,“你們家連親戚長輩都不認了?怎麼就這樣冷血?”
寧婉就冷笑道:“你再大點聲哭,我把村子裏的人都喊回來,當著大家的面把話說明白,看看誰連親戚都不認了,又十分冷血!”
三老太太哪裏有臉把過去的事情說出來,立即收了淚拉起拴兒走了。寧清便在後面啐了一口道:“不還我們家糧食就不要再來大房!”
寧婉見三老太太頭也沒回地走了,也冷哼了一聲,“看來又能消停一陣子了。”
正說著,寧梁自地里回來了,“聽說家裏來了人?怎麼又走了?”
大家便七嘴八舌地將事情經過說了,於氏就若笑着嘆道:“可能見了我們家的房子太舊太破了,不願意進門吧。”客人到了家門不進,她做為女主人,心裏並不大好受。
寧婉就笑着勸娘,“我看那位夫人倒不是那樣的人,恐怕也是有苦衷的。更何況他們若是留下了,我們家也張羅不出什麼好飯菜,他們走了反倒是兩便。”
寧清眼下卻處處幫着寧婉了,也道:“不吃就不吃吧,我們家還省了好些白面、雞蛋呢。”
寧梁看了那綢緞和點心,也是嘆,“這要花多少銀子!”又道:“不管怎麼樣,沒留着客人吃一頓飯總是失禮的。”
寧婉就笑道:“我把剛採的槐花給他們做回禮了。”
“送槐花?”於氏就笑,“你怎麼想出來的呢?那不過是到處都有東西。”
“可是也許他們那裏就沒有呢。”寧婉想了一想,好像虎台縣郊真沒有槐樹。不過,她也不能確定盧二少爺會不會將那些槐花帶回家裏做了饅頭吃,他看起來真不是能把槐花做了饅頭吃的人,也許走出三家村后他就把籃子扔掉了呢。
但是那已經不關自己的事了。
盧氏母子到了三家村便立即離開,就有如一道旋風一般,轉眼便過去了。
可是寧家人又不免議論了半晌,洗凈了手才將那綢緞打開細細看過,再開了一匣子點心每樣都嘗了嘗,再三慨嘆,“真都是好東西!”
於氏便要將點心收起來,“這麼好看的窩窩,我都捨不得吃了。”
寧婉聽了就哈哈笑了起來,帶得寧梁和寧清也笑個不停,寧清又笑着說:“娘,這叫點心。再者這東西不能留太長時間,會壞的。”
“我也知道叫點心,只是一時說順了嘴,”於氏也笑,便將點心匣子再次打開,“那就都再吃幾塊吧。”
寧梁便道:“也該到飯時了,家裏還沒做飯吧?”
於氏母女三人這才面面相覷道:“一頓忙亂,竟將做飯的事情都忘記了。”
寧清便笑道:“我去做吧。”說著趕緊去了灶間。
於氏便問丈夫,“你回來時怎麼沒有將大哥請來?”
原本春天剛到,寧大伯不待先將自己家的田翻了,卻帶著兒子先幫寧梁翻地。
在三家村,人們也時常相互幫工,或是用工還,或是以錢糧相抵,寧大伯的意思很明顯,他要想盡辦法將二老爺子欠的帳及早還清。
寧家大房地多,人丁卻不興旺,每年春耕和秋收時常需要請村裡人幫工的,現在有了寧大伯父子幾個種田好手,這一次便沒有再請別人,每日便是他們兄弟子侄去翻地。
但按照幫工的習慣,主家是要管中午一頓飯的,因此寧婉便每日做了午飯給地里的人送去。今天有客人來,爹自然要回家招待的,小輩們倒不必,但總應該把幫工的大伯找來陪同。
爹搖了搖頭,“我豈能不讓?只是大哥怎麼也不肯回來,說他中午加把勁多翻些地,早些把活兒做完。”又道:“他那個人,犟勁兒上來我再拉不動的,又着急家裏的事,就先跑回來了。”
於氏也點了點頭,她自然是知道的,卻看看寧婉,“我給你二爺爺家裏包些點心吧。”剛剛村裡許多人都來了,但是寧家二房卻沒有過來人。
見寧婉沒吭聲,於氏只當女兒不願意,寧清也好寧婉也好,自小就受了二房三房許多的欺負,因此對他們本就沒有什麼感情,得知他們虧欠自己家的事情之後,就更恨他們了。
且她們兩個年紀小,心思剛正,便連面子情都不願意做。因此當娘的免不了給兩個女兒講道理,“只看你們二爺爺做的事,真不應該再與他們來往,但是你大伯卻不一樣,跟你爹的親兄弟一樣,遇了事總能幫一把的。”
在寧婉的夢裏,大伯也是幫過自家的,因此她就笑了,“這些點心是家裏的,娘想送誰就送,為什麼要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