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第 43 章

Part1

晨光熹微。

軍區醫院裏，宋晚晚做着常規檢查。

這是周明川離開后的第七天。

距離她的新生集訓任務結束也僅僅只剩下兩周左右。

她一邊把左手遞給護士，面色平靜地低頭翻閱着書籍。

陽光傾撒在她身上，像是從不遠萬里而來的山風霧光。

Beta醫師溫柔詢問她最近的情況。

“你這些天會不會覺得身體有些不舒服？”女性Beta握住她的手指，輕輕捏了捏，試探地將她從書籍世界中扯回。

宋晚晚茫然地抬頭，黢黑的眸子裏有着恍然若失，她低聲說，“我覺得還可以。”

她非常沉靜，非常冷淡。

醫師不動聲色地皺眉，然後照例給她注射了藥劑。

出門以後，早已等待許久的高清和上前問她。

“宋晚晚怎麼樣？她最近的情況……”他不掩憂色。

醫師:“……我覺得可能不太好。”她頓了頓，“具體情況我到時候再通知你們。”

高清和愣了愣，“怎麼會……”

醫師默默地嘆氣，她說道:“你看看她最近的狀態就知道了，她……”

“好像情緒有些不太對。”

“我覺得藥物因素有一些負面影響，還有就是，她自己的心態調整不過來。”醫師說著，褐色瞳孔里有着顯而易見的困惑，“但是，從心理測試上來說，她的情況又算是正常。”

“我覺得很奇怪。”

高清和聽着，輕輕嘆了口氣。

他謝過醫師，走進病房，坐在椅子上凝視她。

年輕的孩子抬頭，微微笑起來。

“老師。”聲音沉緩，冷靜。

和過去的宋晚晚一點也不像的口吻。

她的眼眸里有着深切的空白，還有漠然。

高清和伸出手，點了點她的肩頭，很克制的問:“晚晚，你覺得最近怎樣？”

年輕孩子很平靜，她扯了扯唇角，抿出一點點笑意，“還好，老師你別擔心我。”

她把書合上。

………

高清和的心臟一點點墜落。

“晚晚，你還記不記得我當時說的話？”

他低聲說。

“什麼？”

“別壓力太重。”

他眼中憂色，深深淺淺都是苦澀，“孩子，你現在的狀態很不對。”

宋晚晚遲緩地抬頭注視他，非常用力地彎眼笑起來，“老師，你放心啦，我很好的。”眼眸是杏仁狀的，眼尾有着昳麗纏綿的笑意。

可是，不知為何。

他卻越看越心驚。

*

宋晚晚楞楞看着窗外。

腦中一片混沌。

她的記憶好像真的有些糟糕了。

……有時候，想不起來很多東西。

很多人。

她疼痛地抱住膝蓋，覺得自己累得要命。

她知道自己是諾比亞軍校的大二學生，她知道自己的母親是有名的畫家，父親是出色的教師；也知道自己的愛人是那個自己很喜歡很喜歡的男人。

可是她抵擋不住自己腦中的混沌，腦中的沉重。

她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掌心。

柔軟，白皙，有着淺淺掌紋。

修長，乾淨，漂亮的指尖。

周明川最喜歡牽她的手了。

她也很喜歡。很喜歡。

可是，現在他不在她身邊。

宋晚晚深深吸了一口氣，咬住牙，忍住喉間的哽澀。

……

周周。

我的周周啊。

*

宋晚晚想，她終於知道為什麼高清和會那麼憂心忡忡地看着她，那樣擔心，那樣憂愁。

這樣的她，渾身上下都是陰鬱，又怎麼能讓人放心。

她覺得腦袋有些昏沉。

從桌上的藥罐里拿出幾片葯，生生硬嚼吞下去。

她默默想着周明川，還有很多很多。

臉上的迷茫疼痛神情一點點破碎。

她低聲對自己說。

“宋晚晚。”

“請你用心忍耐下去，很快，很快就可以了。”

只要再忍耐幾天就好。只要幾天就好。

……可是，真的會好嗎。

Part2

時間回到，周明川初初來到這裏的第五天。

地下實驗室里。

周明川嘗試着給凱文做個全身檢查。

他對生物信息素這方面的研究比起加爾文那個半吊子要強得不止一倍兩倍，也因此，就算是加爾文很不樂意讓他着手檢查，但出於某些目的，還是黑着臉，鬱悶地放手了。

周明川冷着臉，面無表情地盯着凱文脫掉渾身上下的衣服，像是看着一塊上稱的豬肉，面不改色心不跳。

凱文長得確實好看，身材也很漂亮，但是純直男周明川一點沒覺得怎樣，他用手術刀背面敲了敲凱文的頸部。

那裏的腺體已經不怎麼明顯了——也許還有因為不出於發情期的緣故。

但是，被切除的腺體依舊有殘餘。

他拿了塊紗布，用力按下去，凱文受疼痛呼一聲。

腺體殘餘塊一下子突起。

周明川記錄著數據，低聲對一旁看着的加爾文冷漠道:“殘餘塊又生長了。”

加爾文眼波微動，他頓了頓:“你能製作出藥劑來緩解這個情況嗎？”

年輕男人漠漠看了他一眼，沒說能不能，只是談了一個條件:“幫我把那三個士兵的屍體送回去。我給你做。”

“否則免談。”

他清楚看見加爾文臉上猛地猙獰起來的神情，帶着陰鬱和殘酷，“你在和我談條件？”

加爾文冷笑厲聲說:“你以為我現在手上沒有你的把柄嗎？你的愛人也受了那種藥劑影響，恐怕現在還不是很好呢。”

被周明川的要求惹得發怒的加爾文索性直接把自己本不打算說出來威脅他的條件一字不落吐出:“那個藥劑對人的記憶方面有幾極大的影響，如果當時我帶走的是宋晚晚，那我肯定會給她治好，只是你既然要替她……我就沒有這個義務給她治癒。”

“現在，你還藉著我的耐心提出要求……”

“周明川，你以為我是你的誰？”

周明川的眸色一點點加深，他極為忍耐，極為克制着沒有將手術刀劃到身前凱文的脖頸上。

……他的小姑娘。

早就該料想到的，宋晚晚也受了那種藥劑的影響，可是，他因為一時疏忽，沒有提前向他要解藥。

所以在有了相關預感后，今天特意惹怒他，就是為了讓他自己說出他擔心好久的事。

最終，這擔憂成真。

周明川

將手中的手術刀面緊緊貼在自己手心。

冰涼的刀刃讓他微微沉靜下來。

他道:“我會給他準備藥劑。”

但是。

“你能把解藥給我嗎？”

他幾乎是祈求地說。

他從來看不慣加爾文的處事態度，尤其是在他親眼看到那三具冰冷屍體時，心中憤怒就愈發深刻。

當初和加爾文談好的，他會做到，只是……

這次，還有一個，他不知道身體情況究竟怎樣的宋晚晚。

一切都讓人憂心到極點。

加爾文聞言，臉上的神情一點也沒有收斂，帶着冰冷笑意:“你沒有資格和我談這些。周明川，做好你該做的事，再和我談。”

周明川沉默很久。

他緩緩收緊掌心。

“好。”

加爾文的意思恐怕是，要他解決完凱文的腺體問題，他才有可能向他要到治癒藥劑。

……但是，周明川有個很糟糕的預感。

*

他的小姑娘，恐怕已經等不及了。

*

距離集訓結束，還有七天。

宋晚晚已經完全不能夠鎮定下來了。

她忍耐着，渾身上下都是汗，咬着牙，抱着膝蓋坐在病床上。

自從前些天被醫師說明了身體及心理狀況不好后，她就只能強制待在這裏。

高清和不讓她參加工作，哪怕她再怎麼乞求也不同意。

而醫師對她的態度也是如此。

不讓她再多想，強迫她進行心理康復訓練。

但是，很現實的一點擺在他們面前。

那就是，他們沒能研製出解決加爾文施加的藥劑帶來的負面影響藥劑。

宋晚晚的記憶開始混亂，她在兩天前開始胡說八道，陷入臆想中難以自拔。

時而面色嚴肅回答着專業課理論問題，時而溫柔甜蜜地注視着空氣，像是面對着周明川。

她的種種舉動，都被醫師記錄。

而現在，他們誰都進不去這個病房了。

高清和，喻珩，以及喻瑗等人，都只能在門外看着她。將她的狼狽舉動看得清清楚楚。

他們從醫院方面拿到關於這個影響了宋晚晚記憶區的藥劑資料。

【拉爾夫】

【主要用於破壞Alpha，Beta腺體。附加作用為記憶破壞。多量可導致腺體阻礙。少量效果不明。】

【現觀察藥劑少量吸入實驗對象。宋晚晚。】

【……】

拉爾夫。

加爾文研製的藥劑。

成分保密，效果殘酷。

喻珩低眸看着手上的資料頁，又抬頭看看病房裏，忍耐着混沌記憶帶來疼痛的女孩。

一點點紅了眼睛。

他幾乎啞着聲:“哥，現在醫院怎麼說，能解決這個情況嗎？”

高清和閉閉眼。

他低低道:“喻珩，我不能肯定，但是，這個消息已經傳到上面去了。”

“拉爾夫藥劑，在與加爾文的某次交涉中，他也使用過，結果導致了五名Alpha由於腺體阻礙短時間內的死亡。”

“晚晚屬於頭一例少量吸入拉爾夫藥劑氣體，她的情況，需要醫師們研究清楚……拉爾夫的成分，才有可能解決。”

他說道。

而此時，病房裏的年輕女孩，突然睜大黢黑的眼，愣愣地盯着空氣中的某個點。

然後，一瞬間，淚盈於眶。

他看見她的唇微微動了兩下。

像是在說些什麼。

可是，他沒看清。

喻珩一臉失措激動想要上前進去，被喻瑗攔住，他厲聲喊住他:“喻珩，別進去，醫師怎麼說的別忘記了！”

他只能頹然地鬆開手。

他紅着眼，不忍心再看，只能扭頭靠在牆邊。深深呼吸，眼淚頓時掉下來。

*

……我忍了好久，可是發現，忍耐，並沒有什麼用。

忍耐，除了讓我的記憶更加渾濁，更加疼痛以外，再沒有其他。

我看到老師他們憂心地看着我，在病房外。

……

我……

沒有辦法再忍耐下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