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慶生辰
世界上有個詞兒叫意料之外,世界上還有個詞兒叫意料之中。
意外發生了……剛剛差點碰倒鄔鈴的幾個人,在迎親隊伍走過時豁然拔出了刀,一齊向迎親隊伍衝過去。刀身明晃晃閃得近旁的人忙捂住眼睛後撤。
意料之中,賀連驟然出手!只有鄔鈴知道賀連出手了,因為他放開了自己,只是兜轉一瞬,幾個人手中的刀和拿着刀的人,都不見了!等人們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一切如常,彷彿剛才便是錯覺一般。
鄔鈴在腦補自己看過的魔術——憑空消物,大變活人。
賀連的眼光在人群中急掠,忽然鎖定了大路對面的一個人,鄔鈴都沒有看清楚賀連做了什麼,那個人已經神情獃滯,手正伸向衣襟里,就那樣傻傻定住了。鄔鈴猜那是一柄沒有抽出的刀。
鄔鈴睜大眼睛看着賀連,想讓他知道自己的疑問:“你把他定住了?”
沒有理睬鄔鈴,賀連繼續觀察人群中的人,直到迎親的隊伍全數經過,賀連“定”住了至少五個人,而除了鄔鈴,沒人發現有異樣……
極輕嘆了一口氣,賀連低頭向隊伍相反的方向走:“走吧。”
兩人徐徐而行,鄔鈴一直努力睜着自己不大的眼睛看賀連,而他一直不看她。
就在他們要轉過街轉角時,忽然身後一陣大亂……根據聲音判斷,是迎親的隊伍。
賀連拉住鄔鈴驟然回身而去。
這次發難的是抬轎子的轎夫,離轎子極為近,七八把尖刀同時向矯內斬去,幾乎來不及做出反應。
新郎紅色身影一晃,從馬上一躍而起,抬手擋住轎子正面的幾個人,霎時戰作一團。
人群中開始有人驚聲尖叫,慌忙躲閃。
鄔鈴還沒從吃驚里緩過神來,只覺身邊青光一閃。第一次看見賀連出手,卻……根本就看不清楚。賀連並沒有像剛才一樣用了法術,因為大家都看着呢,光天化日的。
於是鄔鈴發現,賀連的身手竟然這麼好!
鄔鈴被眼前的刀光劍影晃得一愣一愣的,直到看着賀連利落地處理掉幾個行刺的人,才發現有把刀架在了自己脖子上:“這位兄台!我勸你莫管閑事!不然你家小娘就危險了。”
“額……”鄔鈴腦子裏快速運轉,果然自己又被當成賀連的女兒了,之前來恩魚堂買麵包的大娘們一直這樣說,賀連也不解釋。
賀連沒有回頭,也沒有管鄔鈴,而是出乎意料地伸手掀開了轎簾:“你沒事吧”
鄔鈴心中來氣,這是什麼情況?!賀連竟然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而去關心一個素不相識的人。
“這位兄台,你不管你家小娘嗎?”挾持鄔鈴的人想來也挺奇怪的。
鄔鈴用餘光掃了掃挾持她的人:“看來是的。”
本來這個人正在全神貫注地看着賀連,此時聽鄔鈴和他說話,低頭來看鄔鈴,鄔鈴猝然綳直雙指,直插他眼,這一招即刻奏效。
只見這人刀也扔了,眼淚也下來了,捂着臉嗷嗷叫,鄔鈴轉身奮力一踢,正中膝跳,那人咚地坐在了地上,鄔鈴撒腿跑到了賀連身邊兒。
哼!我可是上輩子練過泰拳,這輩子練過擒拿的,沒人管我照樣能活!
這幾個動作之快,讓周圍人都看傻了,果然“虎父無犬女”,“爹”能仗義出手,“女兒”也這麼利索。
那邊,新郎也打發了幾個刺客,一時間,刺客紛紛倒在地上哀嚎,便有新郎的一眾家丁趕到,七手八腳將他們盡數綁了起來。
“帶回去,嚴加拷問!”新郎官官相十足,丰神卓卓:“多謝這位兄台出手相救內子。”
大概感覺出自己冒然來掀轎簾的動作有些唐突,賀連尷尬:“兄台不必客氣,路見不平而已。”說著已轉身。
“啟林,你沒受傷吧?”新娘已從轎中走出來,急急掀起了蓋頭。
“這幾個毛賊,傷不着我。”新郎一笑,“娘子受驚了,別怕繪娘,有我在。”
所有的人都看呆了,真的呆了,用傾國又傾城來形容這個叫繪娘的女子,都不為過。柳葉迢迢,杏核明媚,素手勻凈,身量纖稚,正是自宋以來標準的畫裏美人。
鄔鈴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影子,還是小小的一個。
“多謝這位官人相救,繪娘這廂有禮。”繪娘見她相公沒事兒,轉而伏身道,這話是對着賀連說的。
賀連眼光有些閃爍,緩緩低頭:“客氣了,還請大娘上轎,舉手之勞而已。”說到最後,聲音低沉。
繪娘沒有動,新郎官走來站在繪娘邊上,伸手扶着她。
“這位救命的官人,是否在哪裏見過?何故眼熟如此?”繪娘聲如燕語,清清婷婷。
賀連一震,半晌道:“在下不曾見過這位娘子。”
繪娘凝了凝秀眉,欲言又止。
“娘子,不要誤了吉時。”說話的是繪娘的新郎官,聲音溫存,“你先回轎,我必會詢問清楚這位兄台家住何地,來日登門道謝,你不要擔心。”
“嗯。”繪娘臉色更紅,端的沉魚落雁,看來極為妥帖溫柔,回身進了轎子。
賀連的眼光跟着她進了轎子。
“敢問兄台……”
“在下告辭。”沒等新郎官話完,賀連拱手,已回身向鄔鈴走來。鄔鈴看到了賀連眼中的落寞。
回恩魚堂的路上,賀連一直沒有說話,鄔鈴盯着他,使勁盯着,因為她想讓賀連看到自己的想法——這個人是你心上人啊?
可惜賀連一眼都不看她。
走過蘇堤,賀連停了下來:“這裏不遠了,你自己回去吧,我有點兒事情。”說罷向著前方走去,那是月沉海的方向。
鄔鈴沒有表示任何抗議,只是忽然覺得有什麼撞了一下自己的腦袋,嗡嗡地疼。自己回就自己回?鄔鈴想着轉頭走了。
她有一個“優點”,如果算不上優點,至少是個特點,那就是——不矯情。
賀連不顧她的生死,她也不用管他的傷心,儘管鄔鈴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判斷出來賀連傷心的,但是她現在堅定地這麼認為,而且她還有了聯想……那日湖底,賀連一定是因為自己的心上人,這個叫繪娘的女子要嫁人了,所以傷心,所以喝醉了酒……錯把自己當成了繪娘,才有了……鄔鈴癟了癟嘴,盡量讓自己不在乎。
看迎親這件事情以後,日子還是照過。
賀連總是話很少,賀連總是自己看自己的書,賀連總是出門去,一去少則一個月,多則走過半年……
一晃而六年。
自從六年前那次看迎親回來以後,南楊覺得師傅和師姐之間的關係就變得微妙,師傅淡淡地,師姐更是。奈何師姐似乎從來不去回憶什麼,而且大多數時候戴着一個自製的墨鏡,所以南楊什麼也看不到。
南楊問過兩次,賀連不置可否,鄔鈴伸手摸了摸南楊的下巴:“小孩子,管這麼多!”
“你比我小八歲,你說我是小孩子?!”南楊有點着急。
鄔鈴挑釁地看着他:“你叫我什麼?”
“師……師姐。”南楊道。
“嗯……一日師姐,終生為姐,知道了吧?”鄔鈴呵呵而笑。
南楊點點頭,又迅速地搖頭。
今天,是鄔鈴的生日,十七歲。
南楊現在做生日蛋糕的手藝已經冠絕錢塘,直逼臨安。當然,這是鄔鈴說的。今天的蛋糕上有朵用糖做的漂亮紫花槐。
鄔鈴拿了一塊兒炸雞肉放在嘴裏。
“你等一下,師傅就要回來了。”南楊道。
鄔鈴抬了抬眼,心中忿忿,這個傢伙從去年開始,就不願意叫自己師姐了,真是要造反!而且,在這個店裏,自己簡直就被這個傢伙邊緣化了,因為他越來越帥,衝著他來買麵包點心的小娘子們越來越多。這倒是不壞,錢掙得多了,讓鄔鈴不爽的是,她們看自己的眼光很是有敵意。
“師傅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啊?壽星要餓死了。”鄔鈴道。
“呸呸呸,說的什麼!今天是你的生辰。”南楊伸手扭住鄔鈴的頭,讓她吐口水。
“哎呀,要斷了!你知不知道頸椎損傷很嚴重的,如果合併脊髓損傷,會癱瘓。”鄔鈴嚴肅道。
“癱……癱瘓是什麼?”南楊緊張了。
“由於神經機能發生障礙,身體的一部分完全或不完全地喪失運動的能力。你明白嗎?”鄔鈴又拿了一塊兒雞肉。
“那你有沒有事?別嚇我。”南楊伸手來摸鄔鈴的脖后。觸手,是溫潤與滑膩,南楊一個失神。
感覺到了南楊的遲疑,鄔鈴咳了兩聲:“哎呀,好了,哪有那麼嬌氣?!我可是會泰拳,擒拿……”
“師姐。”南楊忽然打斷了她,眼中有着難以捉摸的涌動。
“啊?”鄔鈴眨了眨眼睛。
“我……”南楊的臉紅了。
“我回來了。”賀連從院門外走了進來,面色從容,一身玉色長衫,非常乾淨,這次賀連走了半年,看起來神采奕奕,鄔鈴知道,這是他已經去月沉海沐浴過了。每次從外面回來,只要去月海沉洗個澡,他就神清氣爽起來。
“師傅。”南楊很開心,接過賀連手裏的包袱。
“師傅回來了。”鄔鈴站起來,皮笑肉不笑了一下。
“生辰快樂。”賀連看着鄔鈴。
“謝謝,禮物拿來。”鄔鈴道。
“禮物……額……趕得匆忙,沒有來得及買。”賀連有些抱歉道。
鄔鈴大方地點了點頭:“沒關係,有南楊送的就ok了。”鄔鈴指了指脖子上掛着的一個小玉如意。
“歐克,歐克。”南楊忙打圓場,這句他跟鄔鈴學的,鄔鈴總說。
這頓飯,吃得還不錯,南楊練了半個月的《happybirthday》唱得有模有樣,笑得鄔鈴前仰後合,賀連也是笑個不住。
月華漸濃,三個都喝了酒,喝得不少。
有人說月下觀美人難得,月下看帥哥也是一樣,南楊漂亮得不像話。賀連……賀連……鄔鈴覺得心塞塞的,真的是塞塞的。不知道自己從什麼時候開始,看到賀連風輕雲淡地坐在那裏看書,自己的心裏就會塞塞的,彷彿很滿,其實又很空。
搖搖晃晃站了起來,鄔鈴向院子外走,又是春天了,青柳滿途,桃花滿路,西湖迎來了它最美的季節,不知道西子的春天曾迷茫過多少人的年少時,又沉醉了多少人的黃昏路……
穿越而來,從不知為何?習練擒拿,從不知為何?緊了緊身上的衣服,春寒尚微。
走了好久,不知不覺……前面已是——月沉海。
西湖像個幻境。
鄔鈴總在想十歲那年的那個幻境,大大的水底空洞,還有那個吻……
輕輕吐出一口氣,鄔鈴展開雙臂,春日的清香襲來。
水中忽然咕咕冒起氣泡兒……
我的天啊,不會又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