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三十二章
再度醒來,清閨發現自己躺在一家客棧的板床上,身蓋雪色的薄被褥,頭枕碧青小枕頭,枕頭裏不知放的是什麼,軟軟的,沙沙的,就跟河面上撈出來的細沙一樣,她翻了個身,想換一個睡姿,卻怎麼也睡不着了,罷了,既然睡不着,還是起來吧,她起身從床面跳下來,拔上鞋,門倏然開了,她看見馬車姑娘從外面走進來了。
是她?那個面容溫婉,卻狠心把她敲暈的女人……
兩人照面之際,馬車姑娘態度有些冷淡,她把手裏的包子和粥放在她的面前道:“餓了吧,吃點東西吧!”
清閨已經餓了,就趴在桌子邊吃飯,馬車姑娘見她吃挺歡,不由得勾起昨兒是事,就興味的道:“哎!我說你還挺能叫的,睡成那樣,說夢話還能說了一路,吵死我了,你是怎麼做到了?護鏢護了那麼久,你是我見過最難纏的鏢客了!”
鏢客?原來她們是鏢局的人,難怪身手那麼好呢。
不過,清閨並不認為自己有問題,她覺得她之所以說夢話全都是他們敲的,就還嘴道:“誰讓你敲我的頭?腦袋敲壞了當然亂說話啦,你嫌我吵,你還沒找你麻煩呢,我說你們鏢局就是這樣對待客人的嗎?敲暈,然後扛了就走?”
“那倒沒有!”馬車姑娘把雙手往身上一插:“我們鏢局一般走物品比較多,像你這樣的活人還真沒走過兩次,館主原是不想接的,奈何顧公子對他有恩,算來算去也是沒辦法的事,顧公子讓我們保你去昭國,說只要人到,錢什麼的不成問題,顧公子還說,不聽話就直接敲暈,不要由着她的性子!”
“哦?”一聽是師父特允的,清閨甭提有多鬱悶了,難怪這姑娘手法似曾相識,原來是師父指點啊,她怎麼那麼倒霉,敲一次不夠,還能被敲第二次,等等,他們不會一直要這麼敲下去吧,她又不是貨物,怎麼能跟貨物一樣運走?難道是思維慣性?一想到這裏,她真特么真可憐她的頭:“你你你,你不能再敲我頭了!”
“那得看你乖不乖!”
清閨挺無語的,她覺得她好久沒那麼悲劇了,不但被敲頭,吃東西也被各種盯着,這人簡直比師父還要難纏,清閨慢悠悠的吃着包子,也沒顧上跟她說話,過了一會兒,湯足飯飽,清閨這才轉眼看了看她:“喂,閣下怎麼稱呼?”
“叫我紅蓮!”
“哦,這個名字好聽,那個,紅蓮姐姐,我想去如廁去一趟!”
紅蓮斜睨了她一眼道:“走,跟我去樓下!”紅蓮在前面帶路,清閨捧着肚皮跟在後面,下了樓只見吧枱掌柜在記賬,清閨目不斜視,一直跟着紅蓮出去了。
廁所的方向有點偏,在後山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拉開簾幕,裏面各種簡陋,然出門在外,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她勉強將就了,出來以後看見紅蓮站在外面等着,就跟她說了兩句閑話,紅蓮不咸不淡的,正找不到合適的話題,忽聞對面有人敲鑼鼓,踮腳一看好像是玩獅子的,就對紅蓮道:“紅蓮姐姐,我可以去那邊看看嗎?”
“不可以!那邊人多,不安全,你是我們局裏的鏢,我要護你安全!”
清閨臉露悵然:“那好吧,不去就不去!”
“你看起來好像怎麼不高興!”
“那當然,我是第一次在街邊碰到舞獅子的,心裏痒痒的,可惜姐姐又不允許!”“你們宮裏不是常常舞獅子嗎?”“嗯,是常常舞,可是那不一樣!”“怎麼不一樣?”“宮裏舞獅子都是他們舞,我們看,民間舞獅子可以和獅子交流啊,好久以前我就想摸摸獅子的皮是什麼做的,可惜一直都沒機會!”“罷了,既然你那麼想去,那我就陪你一次,不過你可要不要亂跑,知道么?”
“知道啦!”清閨點了點頭,面露笑容。
紅蓮帶着清閨穿過馬路,到達對面舞獅子的地方,原來那家客棧今日開張,為了惹眼,門口排了許多的搖獅子,大的,小的,胖的,瘦的,掌柜的在門口叩手道謝,謝聲中,獅子搖啊搖,搖的周圍人都在拍手,清閨和紅蓮擠進人群里,也開始跟他們一起看獅子,尤其是清閨,簡直有些忘乎其形。
正起勁,一個扒手在人群里彎身潛行,看見紅蓮的錢袋,走到她面前一蹭,紅蓮的錢袋就這樣給扒走了,紅蓮一摸腰,感覺不對,立刻飛身去追小賊。
這邊清閨依舊在看舞獅子,看着看着還歪頭跟紅蓮說話,誰知紅蓮已經不在了,起初她以為她去買東西去了,可是站了好久都沒看見人,她有種不詳的預感,紅蓮可能出事了。
一想到出事,她立刻不淡定了,迫切轉身在人群里喊她,可是周圍人群涌動,又加上喧天的鑼鼓聲,太吵太吵,她的聲音根本就聽不見,清閨焦急萬分,雖然她與紅蓮不熟,可她們到底是一路人,如今她不知去向,萬一碰到壞人,她的良心也過不去啊,她四處尋找她,逢人就問,眾人都搖了搖頭。
正不知所措,忽然有個老婦人過來搭訕道:“姑娘,你是不是要找紅蓮姑娘?”清閨立刻道:“對呀對呀,你怎麼知道?”老婦人道:“剛才我看見她抓小賊往西邊那個包子鋪去了,你自己去找找吧!”清閨一笑:“謝謝大嬸啊!”
清閨起身奔到對面的‘王戚包子店’,才一進門,只見一對小夫妻正在和面,見她進來,笑呵呵的問她需要點什麼,清閨道:“我不買包子,我來找人!”
“找人?吃飯的都散了,我們這現在沒有別人!”
清閨感覺他們在和面,可能怕麻煩,就道:“我是被個阿嬸介紹來的,她說她看見紅蓮奔到你這裏了!”
夫妻倆面面相覷,然後那女人反應遲鈍道:“沒錯,她就在樓上的雅閣用餐!”
“太好了!快叫她出來見我,我等她好久了!”
“叫人這種事太打擾人了,容易影響我們的體面,這樣吧,不如你隨我到樓上去吧!”清閨說‘好’兩夫妻洗掉手上的麵粉,點了一盞燈,清閨不知道大白天點燈做什麼,誰知那男的卻說,沒什麼,樓梯有點陡,已經摔倒好幾個人了,你要上去,打燈會亮一點,清閨點了點頭,那男子捂着燈火,帶着清閨上樓。
樓梯果然有點陡,窄的進不去人,清閨小心翼翼的走着,生怕自己摔倒,走啊走,終於走到一間所謂的雅閣,清閨並沒有看見紅蓮,只看見裏面有個空桌子,桌子上面擺的不是餐具,而是放了一卷灰色的麻繩,她一怔,看向那男子,男子嘴上勾着笑,那笑容越來越猙獰,等她反應過來,門倏然關了起來,清閨感覺不對,大白天關什麼門,莫不是進了黑店?
正思考着,這時候那夫妻拿着殺豬刀晃晃的走了過來。
清閨翻身拉了拉門,一點反應也沒有,一看門就被鎖死了,她背身望着來人:“你們……你們想幹什麼?”
“幹什麼?包子餡沒有了,削點肉做包子,姑娘,我看你你細皮嫩肉的,做成包子應該很好賣!”
“你們不要亂來啊!”清閨有些恐懼,原來她被那婦人給騙了,剛才那指路的婦人根本就是個拉手,她真的好笨,總是特別容易相信別人,她怎麼就沒有一點懷疑呢?鄭清閨啊,鄭清閨,你這腦袋根本就是個擺設,難怪師父平時教導她凡事要多動腦子,確實要動腦子啊,然現在埋怨有什麼用?事已至此,她應該想辦法自救才是,自怨自艾自只會被宰。
清閨站在原地不動,直到他們撲過來,她才還擊,他們手裏拿的是笨重的殺豬刀,明晃晃的,看起來有點嚇人,清閨有些忌諱,伸腿就踢掉他們的刀,把他們按在地上,打得哭爹叫娘的。
女人抱着頭,被打得到處亂串,像是在逃命:“媽呀,她居然會拳腳功夫!老戚,我們該怎麼辦?”
命喚老戚的男人不驚不慌,依舊在她面前周旋着,刀被踢掉了,他又從地上拿起木棒,清閨本不想再打下去了,可是這人實在是太過分了,不止人黑,心腸也大大的黑,今兒她要為民除害,思罷,一踢,把那老戚甩得直打滾,那老戚滾到一塊空地上,清閨追了上去,結果上面掉下來一個鐵籠子,一下子把她罩着裏面了。
清閨用手晃了晃柱子,方知上當:“你們也太不要臉了吧,兩戰一,居然來暗的!”
夫妻倆不理會她,只聽那女人對老戚道:“相公,還是你有能耐,連會武功的都能捉得住,我真是越來越佩服你了!”
老戚笑道:“沒什麼,這一切太簡單了!娘子啊,你說這姑娘要是做成包子,當什麼餡子最好賣?”
“牛肉餡!”
清閨恨得咬牙切齒,就朝他們嚷嚷,女人開口道:“別喊了,這牆壁是隔音的,就是你喊破喉嚨也沒人能理你!”
“你無恥!”
“愛罵你就罵吧,反正進了這裏的人,誰也別想活着回去!”
清閨在鐵籠里被餓了三天,滴水沒沾,已經沒有什麼力氣了,後來她被綁在柱子上,女人端了一碗麵條喂她,她努力的搖頭不肯下咽,女人見她情緒激烈,就道:“你放心好了,不會有毒的!我還指望你能買個好價錢呢!”
“我寧願餓死,也不會順了你們的心!”
這時候老戚打着殺豬刀過來,樣子有些粗獷:“娘子,別喂她了,直接宰了才是正經!”
女人不悅的掃了他一眼道:“宰宰宰,你天天就知道宰,包子能賣幾個錢?賣到青樓才賺錢呢,你明天去給她買件好看的衣服,然後把她賣到青樓去!”
老戚撓頭,有些古板道:“還是宰了比較穩當,她會武功,萬一是黑道的,咱們得不償失!”
“誰讓你賣到附近的?咱們不能蒙上她的眼睛,把她賣到幾百里以外,到時候這個店鋪不開了,咱們卷着銀子到山裏去買地去,那不比現在日子要好!”
清閨特別想要還嘴,可是自己已經虛脫了,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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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清閨就被他們換了一身粉色的紗衣,臉上還被敷了層厚厚的粉,他們強迫她吃飯,她不肯吃,他們就用強灌的方式逼迫她,明明只是清水拌飯,清淡得不能再清淡,清閨卻有種泛嘔的感覺,是的,她討厭他們,連同他家的飯一起討厭,她覺得他們飯跟他們的人一樣骯髒。
即便是沒有迴旋的餘地,即便淪落至此,清閨依舊有清閨的高潔,有她的自尊,她不願意同流合污,即便他們逼死她,她依舊不願意,就是因為她如梅花般的孤傲,他們才用巴掌扇她的臉,把她強行塞入馬車裏。
她躺着馬車裏,眼睛被蒙上了一層黑紗布,她看不見,也無法反抗,只聽到耳邊的滾軸聲,她很確切自己已經在行車的路上了,她的心很平靜,只是黑布上的淚水沒有說謊。
茫茫然不知道要去哪裏,也不記得走了多久,當他們把她眼睛的紗布取下以後,清閨看見門牌匾是‘燕春樓’,就把她推了進去。
老鴇是一個很精幹的女人,穿着靚麗,頭挽貼額小捲髮,發間簪的是紅色雞冠花,見有人帶姑娘來,只是遠遠的斜了一眼,愛理不理的,倒是那老戚巴結得很:“老闆娘,我們今兒給你帶個人來,真真的美人胚子,你看看,你收不收?”
老鴇看了看清閨,一臉不滿意的嘆息道:“哎呦呦,還美人胚子,這姑娘臉白的嚇人,跟白無常一樣,我看該不會有什麼不治之症吧!”
“怎麼會呢?臉白是塗粉,你也知道我們小門小戶,平日裏不大化妝,臨走也是就是隨便塗了點,要是你們自己給她打扮,那效果肯定不會這樣的!”
老鴇也沒說什麼,好像在默認,接着又問:“她是你什麼人?拐來的人我這裏可不收!”
“瞧老闆娘把話說的,拐人那是要坐牢的,她是我們鄰居的女兒,父母前段日子雙亡,她母親臨死之前把她託付給我們,我們上有老,下有小,一大家子也是沒辦法,如今把她送到你們這裏來,雖然是煙花之地,總比跟我們一起餓死了好!”
“哦!原來是這樣,那她的身世也蠻夠可憐的!”老鴇故作同情,稍後有轉眸道:“只是這個姑娘我還真不怎麼滿意,臉色差,長得也不怎麼高挑,進我這裏還要培養訓練,各種費用太高,再加上這段日子生意還淡,賺不賺錢也未可知,我估略了一下,四五二十,七八五十六,這費用不得了啊,所以,我只能給你們八十兩!”
“八十兩?這會不會太少了?”“已經很多了!”“她可是個年輕的姑娘啊!”“那又如何,到了我這裏都是一樣的,嫌少你們到別處去,看他們能不能給你八十兩!”
老戚面露為難,這時女人碰了碰他道:“八十兩就八十兩吧,反正是白賺的!”
就這樣,兩方才算談妥了,老鴇讓她們簽賣身契,兩夫妻隨手簽了,老鴇爽快的數着錢,邊數邊嘆息生意不好做,等他們人走了以後,老鴇這才露出得意的笑。那兩個人太傻了,那麼年輕的姑娘才八十兩,這生意做的太划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