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三十一章
清閨理解師父用意的,只是看不慣他那副自以為是的樣子,憑什麼,憑什麼他總是一次次決定她的未來?她必須言聽計從?以前讀書他說,清閨啊,好好讀書,以後爭取當個女傅,她說好,談婚論嫁的時候,他又說,清閨啊,遲兩年再嫁吧,府里離不開你,她也沒有反對,如今耗到十八歲了,他又說讓她離開這裏,從此浪跡天涯,她不高興,她為什麼要聽他的?
也許是多年來積壓了太多的反感,他越苦口婆心,她越想背道而馳,即便自己是錯的,她依舊想去磨蹭一把,能不能改變結局她無所謂,她只想讓他知道,她鄭清閨不是他想怎麼樣就能怎麼樣。
清閨開始無視他的勸導,無視他的一切,他不讓她照顧那受傷男子,她偏偏為之,還把自己最喜歡的手絹遞給他擦汗,那受傷男子果然識貨,才短短半天就被寵醒了,男子睜開眼睛,一雙棋子黑的眼睛顧盼生輝,他應該是讀書之人,說話文質,舉止優雅,見清閨在照顧他,立馬翻起身喊‘阿妹’道:“阿妹,謝謝你救了我!”
“客氣什麼,我應該謝謝你才是!”
在談話中,她了解到他姓姜,名叫弘文,清和人氏,是上京趕考的秀才,今兒途經此處,小住在魚門客棧,出門時見到有人對清閨使壞,就衝上跟壞人打了起來,沒想到清閨會武功,自己反而成了她的累贅,如今盤纏也沒了,連吃飯都吃不起了,清閨蠻同情他,就遞給她一個饅頭,弘文狼吞虎咽,跟她有說有笑。
容嶼對這種人比較忌諱,這弘文怎麼來的那麼巧?不早不晚正好撞見清閨,一留意,不得了了,各種詭異,他發現他明明在練功,問他,他卻說他在睡覺,明明在街上盪悠,卻說他在如廁,更可惡的是,他居然跟他一樣也很關心清閨,給她買東西、給她打肩、給她端茶,看的他心裏酸酸的,每次都搶茶先嘗,清閨本來挺口渴的,一看被他喝完了,心裏甭提有多鬱悶了,倒是容嶼不厭其煩,重新給她倒上一碗,清閨只顧着喝水,也就懶得計較。
喝完以後,夏瑤扶在門邊喊她出去,清閨問什麼事,夏瑤說,你出來就知道了,清閨放下茶盞出去了,屋裏只剩下容嶼和弘文,容嶼坐在屋裏,時不時的打量着弘文,連個姿勢都沒動,弘文被他看得怪怪的,就問:“你看着我幹嘛?”
容嶼依舊抬眼看着他,眸子明凈如水。
弘文被他看得毛毛的,總感覺渾身沒穿衣服,他開始不自在了:“跟你說話你沒聽到嗎?你怎麼不理人啊?你是誰?幹嘛對清閨那麼凶?你是清閨的相公嗎?”
“你說呢?”
弘文頓了頓:“我怎麼知道?”
容嶼嘴上揚着笑,覺得這弘文挺一般的,就露出一臉優越感的樣子,正想諷刺一番,清閨忽然捂着臉從外面走了進來,接着夏瑤也衝進來,兩人交在一起翻箱倒櫃,問她找什麼,她說帕子,容嶼也沒怎麼在意,女孩子出入手絹加身,這很正常,誰知轉過身,他卻看見清閨用帕子按臉,容嶼感覺不對,就問她怎麼回事,清閨並不作答,倒是夏瑤的嘴巴很快:“沒什麼,剛才抓雞的時候,臉被雞爪子蹬花了,哎呀,都怪我,你罵我好了……”
容嶼起身撩開清閨臉邊的帕子,一看腮邊有個‘三’字形的抓痕,好像是被雞爪尖子撲的,就白了她一眼道:“你也真是的,沒抓過就別抓,逞什麼能?這下好了,要永生永世的留疤了!”
一聽要留疤,清閨不淡定了,不禁流露出對師父的依賴:“那可怎麼辦?”
“眼下只能尋些草藥過來調理,你等我,我去去就回!”說罷,容嶼轉身出去了,清閨望着他離去的背影,悵然若失,她那麼冷漠的對他,他居然還無條件的包容她,有時候想想自己真的好過分,她有點迷茫,也不知該不該繼續生他的氣。
清閨避開弘文,轉移到夏瑤房間躺着,並不是傷的有多嚴重,而是她覺得傷成這樣,出去肯定被人笑死的,外面不比宮裏,宮裏,人與人之間還有幾分忌憚,外面則沒有,左鄰右舍串門,那些刁民言語粗魯,什麼亂七八糟的都能往枱面上搬,也不管臉子上過不過得去,也不管別人能不能接受,反正懶得解釋,懶得糾纏。
邊想邊壓着帕子,夏瑤進屋來篦頭,對着鏡子束上一個小高帽,見她歪着,有點看不慣道:“起來走一走啦,別總是跟個娘們一樣,不就是一點皮外傷嗎?過兩天就好了,我和哥哥在街邊抬竹筐的時候,手兒常年磨破皮,那麼嚴重都好了,你這個也不成問題,你放心吧,不會留疤的,別信你師父胡說!”
清閨不以為然道:“真的也好,假的也罷,傷了總要塗些草藥的,別的不說,好得快倒是正經!”
夏瑤也懶得多話,篦完后就出去了,她就是個活寶,不走走就感覺渾身不自在,讓她這麼安靜的歪着,還不如直接剁了她,夏瑤出去后,這邊清閨依舊壓着帕子,可是壓着壓着,她又怕手絹衝到疤痕,就漸漸放了下來,直到容嶼進來,她才再一次用帕子虛按了下臉。
容嶼端着石盅,裏面已然是調製好的草藥,見她用帕子按臉,就道:“把手拿來!”
清閨並不明朗,手也沒動,其實她是喜歡師父的,也怕師父對她印象不好,況且都花成那樣了,他肯定要笑話她了,可是這樣按着怎麼上藥?想到這裏,她怯怯放下帕子,師父斜睨着她,嘴角抽了一下,見他抽嘴,清閨臉色一黑,背過身去。
感覺她生氣了,容嶼掩了掩情緒道:“都看見了,還遮遮掩掩的,趕快上藥吧,晚了可就要留疤了!”
清閨並不着急上藥,磨牙道:“那又如何?總比被人笑話死好,顧學士,如果你是來笑話我的,那就拿着你的葯趕快滾!”
“怎麼會呢,你就是毀容了我也不在意,我只是覺得你現在的樣子好像貓哇!嗯,不對,好像少了半面鬍子!”清閨白了白眼,伸手就想修理他,才觸到他的胸,他一瞪,她又不敢造次了,容嶼恢復嚴肅道:“別調皮了,趕快塗藥!”
清閨想想也是,就拿着銅鏡上藥,銅鏡有些舊,上面烏漆巴黑的,她瞪大眼睛,什麼都照不見,剛才夏瑤居然拿它戴帽子,還整理帽子上的流蘇,她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她特么是怎麼看見的?
她照着‘鏡子’,蘸着葯汁隨便往臉上塗,其實她也不見啦,容嶼見她塗偏了,就接過來幫她塗,他的動作很輕柔,就像照顧一個孩子,清閨仰着臉,擦疼了就拽他的袖子,然後把他的袖子擰成麻花。
“別動!”容嶼喝斥她。
見他訓斥,清閨就放下他的袖子,容嶼細細的幫她搽藥,冰清的眼睛透着專註的柔情,清閨心裏有些亂,依舊抓着他的袖子不放,完畢后,容的袖子被抓得全是皺痕,就跟老太婆臉上的摺子一樣,容嶼甩了甩袖子,也沒有計較,而是勸她道:“在宮外,一切都是將就着,你且多忍忍,別碰它!”
“嗯!”清閨點頭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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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閨抱着臉過了一天,做什麼事都小心翼翼的,給她試一個帽子,她也說你且輕點,別碰到我的臉,去菜園子摘槐花,她也問,那花粉會過敏嗎?惹得夏瑤簡直要崩潰,字字句句都說她矯情,還把這些事跟容嶼說了,清閨白了白眼:“站着說話不腰疼,這傷不是在你臉上,要是在你的臉上,你定然不會這樣說了。”
“就算在我臉上,我也不如你矯情!”
以前在宮裏,其實也有人說她很矯情,現在出宮這個夏瑤也這樣說她,心一橫,不禁磨牙道:“再說我矯情,我就去把你的未婚夫叫來,我看你在總目睽睽下矯不矯情!”
“哦?原來這矯情是因為未婚夫啊!”
清閨望了望容嶼,臉一紅,頓時覺得自己說錯了話,倒是容嶼開口道:“玩笑歸玩笑,這樣說她就有些過了,我是她師父,我對她只有引導之情!怎能往這事上靠?”
夏瑤覺得也是,立刻嚇得不敢言語了,清閨斜瞥着師父,發現師父表情有點不自在。
清閨沒怎麼在意,師父未婚,有點尷尬很正常,她不想亂猜他,因為她沒回猜的都不對,既然沒有結果,還是不要多心的好。
中午大家聚在院子裏吃飯,午餐可豐盛啦,滿滿一大桌子菜呢,有蘇浣、蘇浣丈夫、夏瑤、弘文,還有他們師徒,容嶼坐在雅座上,只顧着關心她的徒兒,見徒兒總是吃蔬菜,就夾了兩片雞肉夾放在她的碗裏,清閨撥了撥筷子,並不想吃,伸手夾給了師父,容嶼又夾了回去,夏瑤道:“你們兩個最討厭了,吃個菜也夾來夾去的,清閨,我要是你,我就使勁的多吃,把它啃得連骨頭都不剩,不然太對不起你那張臉了!”
幾個人都笑了起來,都說夏瑤的這嘴巴真厲害,該跟清閨平平,清閨一派小姐樣,哪裏比得上她的萬分之一?簡直是潑皮戶啊,容嶼解釋道:“夏姑娘那是真性情,只是我徒兒你們看的太過於表象了,她今兒狀態不佳,所以安靜些,若換做以前那也是雞飛狗跳的,兩個人真擰起來誰輸誰贏還不知道呢?”
“哦?真的嗎?沒看出來啊!”
這時蘇浣作澄清道:“這倒是真話,沒見過是不知道的!”
清閨乾笑了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只記得他們又說了好多話,從宮裏說到宮外,從鄉村說到市井,飯後,清閨蹲在後山邊洗衣服,洗着洗着,容嶼把一個包袱塞給她道:“待了一整天,是不是該作打算了?人前我不好說什麼,現在人後,我希望你趕快走,晚了就來不及了!”
“我可以再待一天嗎?”
“最好還是別待了,千里搭長棚,沒有不散的宴席,就是你待半個月還是要走的,待得越長就越容易不舍,萬一皇上來了,到時候想走都走不了了!”
清閨點了點頭,表示願意走,容嶼見她沒空接手,就把包袱放在一旁的石頭上:“等會你自己走,外面人多,還有那個弘文在,我就不送你了,你好自為之!”說罷轉身走了,清閨望着石頭上包袱,輕輕嘆了口氣。
然而洗完衣服之後,本來打算收拾收拾走人的,誰知弘文忽然病發,整個人捂着頭都快要死了,清閨放不下他,就留下來照顧他,給他扎針、給他端葯,給他送茶,直到夜晚才拖着疲憊的身子前去休息,容嶼是有意見的,就躲在黑暗處迎她。
外面的天色微涼,一輪圓月高掛,清閨拖着疲倦的身子往外走,走到黑暗處,感覺手臂被拽了一下,剛要叫,嘴巴卻被捂住了,她就看見暗處的人居然是師父,有些意外,還沒等她開口,容嶼就率先責備道:“不是讓你走嗎?你怎麼磨磨蹭蹭的?你還在等什麼?”
清閨退了退身道:“弘文病重,你也看見了,他是因為救我才受了那麼重的傷,我現在走了,也太無情無義了!”
“不用擔心,把他交給我就可以了!”“交給你?你非把他折磨死不可!”“你就那麼不相信我?”“沒有,我只覺得師父對他不友好而已!”“你到底是走還是不走!”“當然走,不過需要明天走!”
容嶼見她磨磨蹭蹭,往她頭上一劈,她瞬間暈倒在她的懷裏,容嶼摟着她,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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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閨暈倒了后什麼都不知道了,只知道醒來時,自己躺在馬車裏,馬車裏還坐着一個柔美的姑娘,長得端莊賢淑,嬌巧可人的,清閨翻起身,頭有點疼,一抬手發現自己被換了一身男裝。
嗯?怎麼回事?衣服怎麼換了?
爬身撩開藏青色的簾幕,外面天已經大亮,到處都是青山綠水,綠樹紅牆,這是哪裏?她一驚,立刻喊‘停車,快停車!’車夫拉住僵繩子問怎麼回事,清閨道:“這是哪?你們要送我去哪?”
“去昭國!”
“什麼?”清閨跳下馬車,環顧着那荒蕪的村莊,那是她從沒有到過的地方,她有點茫茫然:“剛才你們怎麼不喊我呢?”
誰知車夫卻道:“這都是顧公子吩咐的,我們也是拿錢辦事!”清閨不想去昭國,就轉身想逃,誰知被馬車裏的姑娘橫劍攔住:“鄭小姐,你要去昭國,這是命令!”
“是師父的命令?”
“這個你毋須多問,總之去了那邊自會有人接濟你,你不會無家可歸的!”
清閨感覺肯定是師父吩咐的,不過看着這個姑娘不怎麼精幹,跟蘇浣的氣質一樣一樣的,就耍詐道:“好,把劍放下來,我跟你走!”
“當真?”
“那當然!本姑娘說話一向一言九鼎!”
馬車姑娘放下了劍,清閨見她上當,轉身就逃,腦袋卻被再次劈了一下……
劈了以後,清閨轉身還是有段心理活動了的:果然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這貨武功真高,下次使詐需謹慎,碰到美顏果斷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