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聽說他們有故事,你知道嗎?」他第一次到中國旅遊時,看到所謂的門神,那時對武將特別感興趣,卻沒機會問清典故,之後雖又陸續去過中國幾次,但並沒再特別注意到門神。
他知道中國有許多神話故事,他並非要研究宗教,只是看見令他着迷的畫像,想藉機問問他們的來歷。
「他們原本是替唐太宗打天下的名將……」胡璦樺頓了下,先向他解釋唐太宗是什麼人,對於他知道中國歷史朝代和幾位着名的皇帝及名人感到有些意外。
雷亮表示因為母親是中法混血,教他講中文,他也因此知道一些中國歷史和文化。
她不免對他有一分親切感,隨即接續先前話題,「傳說唐太宗晚年常作惡夢,有大臣建議請兩位大將把守門外,使鬼魂因懼怕而不敢入內,太宗一試之下,真的沒再被惡夢攪擾。
「太宗顧慮愛將夜夜守宮門太過辛勞,便命畫工畫了兩位將軍的畫像懸於宮門驅魔,也達到效果。此後民間效法,將兩位將軍的畫像貼在自宅大門或繪於宮廟門板,阻擋妖魔鬼怪入內。」
「原來如此。」他點點頭,又看向威風凜凜的門神。
「還有另一種更神話的說法,你要聽嗎?」過去胡璦樺沒什麼機會跟其他人談到這類的話題,既然他有興趣,她不禁想再和他多聊聊。
「當然。」雷亮轉頭看向她,興緻高昂的回道。
於是她向他述說民間神話故事,他聽到不懂的詞彙便會發問,她則改用英文解釋說明。
雷亮像個學生般認真聽完,不免莞爾,「這個典故很新奇有趣,竟還有龍王跟玉皇大帝。」雖然故事內容光怪陸離,他卻聽得津津有味,他想,有極大部分的原因是因為他喜歡聽她說故事。
「我不是特別崇拜門神,是對他們有另一層特殊感受。」胡璦樺淡笑澄清,又道:「武將門神除他們兩位外,尚有鬱壘和神荼等。但最普遍的門神,仍是秦叔寶和尉遲恭。」她看向左右兩扇門板的門神,繼續道:「不同的畫師,畫出的門神樣貌也不相同。這對門神是我爺爺畫的。
「這間廟有將近兩百年的歷史,旁邊兩扇文官門神都是出自高祖父之手,但這對武將門神是後來新繪製的。在半個世紀前,這裏被人蓄意縱火,其中一扇木門燒毀了,由於門神是一對,無法單獨繪製另一武將,這才由爺爺重新繪製這對門神。
「按理說,那時該由也是畫師的曾祖父着手,聽說當時曾祖父生病,廟方才改委由那時才二十五歲的爺爺繪製。雖然爺爺那時候還年輕,但他從小就對繪畫有興趣,也有天分,加上在曾祖父和高祖父的耳濡目染下,他已是能獨當一面的畫師。
「事實證明,爺爺畫的門神確實青出於藍,細緻且活靈活現,鬍鬚一根一根的,好像會動似的,眼睛很立體且炯炯有神,像隨時盯着信眾一般。」她的神情流露一抹驕傲,感到與有榮焉。
「看來,你好像比較崇拜你爺爺?」雷亮忍不住說道。她的麗顏泛出一抹光采,讓他的視線又忍不住定在她臉上。
她有些訝異地看向他,沒想到他居然猜中她的心思。
不可否認,比起對門神的崇拜,她更崇拜的對象是爺爺,她崇拜爺爺的畫技和修復工藝,也曾非常嚮往爺爺從事的工作。
「這對門神也有五十年歷史了,有些顏料斑駁褪色,這次被廟方列入修復工作之一,而歷史更悠久的文官門神及廟裏其他神像,過去也都是由爺爺進行彩繪修復工作。
「爺爺很希望能將這項傳統技藝傳承延續下去,但我父親沒有繪畫天分,他從事建築工地木工,我弟對這個更沒半點興趣爺說過,如果我是男生就好了,這樣就能繼承他的衣缽。」說到這裏,胡璦樺神情一黯,非常無奈。
「為什麼女性不行?」他疑惑的問。在西方有不少知名畫家是女性。
「傳統宗教畫師跟一般畫師不同。在台灣,民間傳統女性屬陰,不能畫神像或雕刻神像,那是對神明不敬,甚至我連爺爺彩繪神像的畫具都不能碰,會冒犯神明。」
小時候她因此被母親斥責,讓她心靈受傷,而且心生不平,尤其母親又極度重男輕女,爺爺雖然不讓她參與神像繪製的工作,卻不吝於教她繪畫和古物修復技術,她曾跟爺爺去過不少廟宇,總安靜待在一旁看爺爺工作。
「我爺爺不只繪製過這座廟的門神,在我十二歲時,首次看到爺爺繪製另一間廟宇門神的過程,至今仍印象深刻。門神畫與一般水彩、油畫很相似,不過門神畫於門板,有一定的儀式,過程十分講究,在作畫之前,畫師必須選擇良辰吉日才可開筆,先用炭筆描出門神的草稿模樣,上色之前也要挑選吉時吉日開目、開面,接着再畫臉、畫眼和衣服紋路等,最後上亮光漆,這樣才算大功告成。
「要繪製一對門神要耗費很長的時間和精力。我記得那時剛放暑假,每天騎腳踏車三、四十分鐘到爺爺工作的廟宇,一整天都待在那裏看爺爺專註且虔誠地繪畫,不厭倦地持續到暑假結束。開學后,一到假日,我又會去看爺爺作畫,一直到完工。
「那一刻的感動,令我一輩子難忘。就因這樣,日後才對秦、尉兩位門神有一種特殊情感,那時我還立下志願,將來要像爺爺一樣從事廟宇畫師工作,且要負責修復爺爺的作品。
「只是我的志願很快就被打槍,我媽罵我亂說話,對神明不敬。女孩子不僅不可能成為廟宇畫師,連一般畫畫都認為沒用處。在我媽的觀念,女孩子將來只要找人嫁了,相夫教子才是本分。」
話匣子一開,胡璦樺滔滔不絕,甚至還提及曾經的志願。
雷亮則是神情認真又有耐心的傾聽。
【第二章】
胡璦樺猛地回過神來,卻又不免怔愣住了。
她怎麼會跟一個才見兩次面的陌生人說這麼多話?甚至還道出鮮少向人提及的內心不平?
「跟你說這麼多有的沒的,你一定覺得很無聊吧?你就當我是在碎碎念,別放在心上。」她捉捉頭髮,尷尬一笑。
「不無聊,很高興你告訴我我不知道的事,而且我完全不介意聽你抱怨。」雷亮朝她溫潤一笑。
他並不覺得她深談門神的話題乏味,反倒一邊聽着,一邊欣賞着她的神情變化,她一會兒神采飛揚,眸光燦亮;一會兒卻黯下眸色,心生感嘆,也透露一抹對不公平的無奈。
他感覺得出來她是個心直口快、個性直率的女人,而且有着反骨的冒險精神和挑戰力。
「讓我猜猜你的職業,是不是從事藝術類且與修復有關的工作?」雷亮雙臂盤胸,對她萌生好奇,揣測起來。
胡璦樺訝異他竟能猜中,朝他笑笑的道:「我是文物修復師。除了神像外,其他古今中外的東西都能經手修復,現在有自己的工作室。」
「這個工作雖然辛苦,但是很有價值也很有意義。」他由衷的表達讚許和敬佩,也因為她從事的工作,對她又多了幾分欣賞。
聞言,她不禁感到寬慰。
周遭親友多半不贊同她從事這項工作,尤其是母親,那時若非爺爺替她說話爭取,她即使再怎麼堅持,也無法在大學選擇想讀的科系。
畢業后她得到教授推薦,並申請到學校獎學金,前往義大利的古物修復學院進修兩年。回國后,她透過教授的介紹進入博物館參與文物修復工作,直到兩年多前她成立工作室,自己接Case。
「要成為文物修復師非常不容易,除了修復的專業技術外,必須具有藝術監賞能力,不但要了解古文物的歷史背景,還得對物理、化學、工藝方面的知識有一定程度的涉獵。」他進一步強調。
「看樣子你對古文物也挺了解的?」胡璦樺笑說。
「我只會欣賞,不會繪畫,更不懂得修復。」雷亮攤攤手,面露無奈。
「懂得欣賞文物藝術的價值和精髓,就是一項才能。」她禮尚往來,也對他表達稱讚。
「方便參觀你的工作室嗎?」他想確認她在古物修復的能力,他帶來的那件古物,以及之後預計收購的另一件,興許能委由她進行修復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