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后至先發
疑惑叢生的沈復疾步走了過去，半蹲着身子打起了手勢：“你找我幹什麼？”
待高升看懂沈復那聲色並茂的肢體語言后，亦打起了手勢，奈何卻見沈復一臉迷惑地看着自己……
沈復會手語，奈何高升不會！如此“交流”了片刻，二人竟是大眼瞪小眼，你不懂我，我不懂你……
半晌。
一無所獲的沈復終於絕望了，頹然坐在極地寒冰上，任由枯瘦的高升兀自比劃着手勢，心裏苦笑不已。
就在此時，沈復猛然想起中毒卧躺的周知，心道：“只顧着在這和你耍猴戲，把老頭兒都忘了。”
想着，便起身離去……
高升情急之下，連忙敲打極地寒冰，待沈復回過頭時，連忙伸手指向石牆。
這指向竟然垂直在石牆中央！
沈復詫然，正欲詢問，便見高升挪了過去，接着用鐵棍小心翼翼地鑿起來……
片刻功夫，鐵棍竟然鑿穿了極地寒冰！
驚駭不已的沈復連忙跑過去，抽出鐵棍，便聽高升如釋重擔地說道：“他奶奶的，急死我了。”
高升的聲音中氣十足，不浮不虛，哪裏像是吸食五石散的道友！
正自奇怪的沈復又聽高升說道：“這鐵棍能鑿牆。”
原來在高升出來時，便見沈復對着石牆大喊大叫，拳打腳踢。雖聽不到沈復說什麼，但沈復那驚慌失措的舉止，任誰都知道，牆對面有着沈復所關心的東西。
於是高升便將自己的“家傳之寶”送給了沈復……
“我沒事。”
周知的聲音忽然傳了出來，緊接着傳來了“砰”的一聲，令正欲詢問情況的沈復當場怔住！
這緊貼着極地寒冰的高升竟然摔了下去！
什麼情況！
未待沈復回過神來，高升忽地又貼在了極地寒冰上，問道：“嚇我一跳，原來你的寶貝是個人啊！”
沈復聽罷，苦笑不已。不再管高升，對周知說道：“老頭兒，梁文仲給你下的什麼毒？”
“非也。”周知說道：“是我給自己下的毒。”
沈復還未來得及開口，便聽周知說道：“現在你應該明白，你被關在這個牢房並非巧合了吧。”
這就是玄機？！
沈復大驚，終於明白了此事的真相：梁文仲故意將沈復送到周知面前，命不久矣的周知得此麒麟大才，自然會收入門下，並傳以《兵解》以安天下！
此時，周知忽然說道：“這便是明隱之士的局中局，無論有多少局環環相扣，到了最後一局謀的都只是人心！”
周知長嘆了一口氣，喃喃說道：“我終究還是輸了。”
周知所服之毒，乃是慢性毒藥，因為他不甘心，不甘心明隱之士從此沒落，不甘心《兵解》從此長埋黃土！
正自掙扎之際，沈復出現了……
待見得沈復又是念兵法又是畫地形之後，便用幻音術“入夢”與之詳談，孰料此子之天賦更在梁文仲之上！
就在那時，周知便知梁文仲贏了……
沈復怔怔地看着石牆上的影子，只覺這個影子就要被黑暗所吞噬，而這個黑暗就是自己一手締造出來的……
良久。
沈復悵然說道：“對不起，老頭兒。”
石牆上的影子搖了搖頭，似乎並不接受沈復的道歉，又似乎並不贊同沈復的說法……
周知淡然說道：“與你無關，這都是老頭兒心甘情願的。”
“可是……”
沈復愧疚地看着石牆上的影子，竟不知道該如何表達心中歉意。
透過“千孔聚影”，將沈復看得清清楚楚的周知兀自笑了出來，此子心靈澄凈，不枉我寧輸一子，換來一先。
所謂後人至，先人發。
梁文仲，你我的對弈才剛剛開始……
片刻，周知說道：“小子，上兵伐謀，而《兵解》之道，不在人心，而在大勢。”
沈復重重地點了點頭，旋即對着石牆行起了跪拜之禮，正聲說道：“謝夫子教誨。”
周知凜然受之，旋即說道：“你且隨這人出去，四海寰宇，任爾馳騁。”
高升聽罷，先沈復一步說道：“老頭兒，你知道我？”
周知兀自笑了笑，說道：“你啊，天天在我地下挖隧道，吵得我不得安生，想不知道你都難呵。”
高升哂笑道：“我無處申冤，只好挖隧道逃走。誰知……”
“你想越獄？”
沈復打斷了高升的抱怨，驚訝地看着這個枯瘦如柴的高升……
高升不躲不閃，看着沈復的眼睛，煞有其事地說道：“這就是我找你的原因！”
“找我？”
“雖然我看不懂你畫的東西。”高升指了指極地寒冰上的那幅畫，說道：“但我卻見過隧道里的機關，跟你畫的有些相像。所以……”
“機關？”
沈復駭然，再一次打斷了高升的話。
高升不禁白了沈復一眼，不無委屈地說道：“我說大哥，你能不能讓我把話先說完。”
沈復嘿嘿一笑，說道：“爺您說……”
高升不無奇怪地看着傻呵呵的沈復，說道：“隧道裏面全是機關，我看過畫后，覺得你好像精通此道。所以我才不斷地找你詢問，誰知道你都不懂我的意思。”
這是怪我咯？
沈復登時沒好氣，說到：“我不懂？你那試手亂打一通，誰能看得懂。再說，你就不會寫字告訴我嗎？”
高升急紅了臉，說道：“他奶奶的，我就只會寫我的名字，你叫我寫什麼給你？”
沈復一愣，旋即跳了起來，指着高升，用上了他的招牌大笑：“哈哈哈……”
高升頓時被嚇了一跳，說道：“別再笑了，我這十七層不隔音的！”
沈復立馬噤聲，旋即蹲下身來，奈何一看到高升那氣急敗壞的怪狀，還是按不住地笑了出來，直笑得高升吹鼻子瞪眼。
沈復好不容易止住了笑聲，煞有其事地說道：“有什麼計劃。”
此話一出，高升便知沈復算是入伙了，說道：“我替你挖通了隧道，你帶我出去就行了。”
“這……”
沈復啞然，心想着這算哪門子的計劃！
高升還當沈復是不願帶他出去，不無鄙夷地說道：“別以為我給了你鐵棍，就以可以自己挖隧道。這可是礦山，數天才挖得一寸！”
沈復當然知道，若無齊全的工具，單憑一個鐵棍，根本就不可能在一個月內挖出一條通道，但是……
沈復看着石牆上的影子，心道：“打通這道石牆還是可以的。”
沈復笑了笑，對高升說道：“我可以帶你出去，前提是所有行動必須聽我號令。”
高升又怎知沈復要指揮權的目的是為了便宜行事，還當是沈復有私心，會在關鍵時刻甩掉自己，遂問道：“你不會暗地裏使壞，詐我吧？”
我需要詐你這樣的笨人？！
沈復心生嘲諷，卻一本正經地反問道：“難道你以為我能在沒人帶路的情況下將你帶出鬼域？”說完，腦海里不禁浮現出一個可以帶路的人來……
高升直到現在才意識到自己那個所謂的計劃根本就不是計劃，即便通過了隧道里的機關，但機關的盡頭是什麼自己根本一無所知……
有可能是陽光，也有可能是黑暗！
饒是如此，高升還是不放心沈復，於是小心地說道：“你發誓？”
這個定心丸可以有！
沈復清了清嗓子，說道：“我沈復對天發誓，你我同去同歸！”
高升聽得血脈賁張，應聲說道：“好，同去同歸！”
沈復回過身來，對着周知的影子，欲言又止：“老頭兒……”
周知心中一暖，說道“我命不久矣，出不出去都已經不重要了。”
沈復急道：“我帶你去找香兒，她醫術高明，定然能幫你解毒！”
周知苦笑，說道：“縱能解毒，以我垂老之軀又還能有多少時日？放眼天下，也該由你這樣的年輕人一主沉浮了。”
周知頓了頓，揶揄道：“我若出去了，只會掩蓋你的光芒。”
沈復並不覺得這玩笑好笑，亦知苦口婆心的勸說難免會在不知不覺中便着了周知的道，遂決定反其道而行，言語相激道：“老頭兒要做暗隱之士？”
饒是沈復作出一副鄙夷之色，周知還是輕易便識破了沈復的激將法，心想着既然如此，便再給你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再上一課！
周知輕哼了一聲，說道：“隱士之道，不論明暗，均順勢而為。所謂窮盡天下，不離其宗是也。”
話到此處，周知對着石牆問道：“何為窮也？”
沈復雖知窮之意，卻吞吞吐吐，不願將說……
“告訴我！”
聲沉且重，儼然教書先生的呵斥。沈復一個激靈，唯唯諾諾地應道：“窮者，變也。”
周知長嘆了一口氣，說道：“既然知道，你應當懂老頭兒的意思。”
沈復怔怔地看着石牆上那孤孓的影子，獃滯的目光忽地綻放出精光，接着便見沈復舉起了鐵棍，沉聲說道：“變者，順天順勢，而逆謀！”
說完，鐵棍便砸在了石牆了……
“順天順勢而逆謀……”念至動容處，周知不由得顫抖起來，看着沈復毅然決然地開鑿石牆，碎碎念道：“小子，你可君臨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