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只欠東風
聽得咚咚之聲不絕於耳,高升卻沒有周知的淡定,連忙喝止道:“我說大哥,你這麼大動作,生怕別人不知道你要越獄嗎?”
此話一出,如清音醒神,又如旱雷驚魂,令沈復的鐵棍生生停在了虛空中。先不說這巨大的聲響透過洞孔傳遍十七層,就說這石牆中央的開鑿痕迹,只要老王出現,輕易就能看出端倪。
雖說沈復腦海中的那個帶路人就是老王,但在未探知底細之前,又怎可讓其知道自己的意圖?
正自思忖之際,升降台那忽然傳來了“轟隆”之聲!
真是想什麼就來什麼……
沈復嚇得一個激靈,快速清理碎石,並將鐵棍藏在了被褥之內,接着向高升使了個眼色,便換上了一副笑呵呵的表情,走到牢門處,叫道:“老王。”
老王心事重重的應了一聲,便將酒菜放在了沈復跟前,心不在焉地說道:“吃飯了。”
在這不見天日的鬼域中,若不是老王按時按點地送飯,沈復還真的不知道現在已是申時……
老王沒有直接離開,而是半躺在牢門上,唉聲嘆氣起來。
午飯時,沈復還和老王有說有笑,而今老王卻是這般模樣,定是發生了什麼事。
真是天助我也!
沈復心中狂喜,心想着只要幫老王解決這個難題,不說會為他們帶路,多少也是能打聽點內幕來的。
思定之後,沈復並沒有詢問老王為何事心煩。因為沈復還清楚的記得,喝醉后的老王說了一些讓其驚心的酒話!
與其落入巢臼,惹其懷疑,不如讓他自己送上門來!
但沈復又擔心老王會一直這樣沉默下去,所以沈復便在這癥結上下了一劑猛葯——酒!
沈復滿滿倒了兩碗,將一碗遞到老王跟前,對碰了一下,說道:“一醉解千愁。”
老王不由得看向了沈復,但見沈復朝着他肯定地點了點頭。老王心中戚然,目光不知不覺便落在了清澈見底的酒碗上!
老王將心一橫,端起酒碗,對沈復說道:“幹了!”說完,便咕嚕咕嚕地喝了個底朝天……
沈復又給老王滿上,三碗過後,沈復便沒再為老王添酒,因為只有在這半醉半醒之間,套出來的話才是最真實的!
沈復遞給老王一個雞腿,說道:“光喝酒傷身,來,吃個雞腿!”
老王一邊嚼着雞腿,一邊恨恨說道:“臭小子,你又想把我灌醉。”
沈復哂笑一聲,說道:“老王你這話說得。我是看你心情不好,好心寬慰你。”
老王嚼了幾口之後,說道:“這幾天眼皮一直在跳,總覺得要有大事要發生。”
這算哪門子的事啊!
害得我空歡喜一場!
沈復喟然長嘆,繼續為老王添酒,說道:“老王,你這是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
“唉……”老王語重心長地嘆了一聲:“你不懂。”
沈復呷了一口,漫不經心地說道:“你不說我怎麼懂。”
老王放下酒碗,目光遊離在寒冰牆上,好久方才說道:“前幾年,眼皮跳時我兒子死了。沒過兩年,兒媳也死了……”
空氣忽地就凝重起來,壓得沈復有些窒息。
對於玄乎其玄的物事,沈復總帶有幾分敬畏,那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一如天道,冥冥中總有定數。
沈復默然添酒,酒水滾滾,如驚濤洶湧,漫上心岸,卷落酒碗。
酒有三味,苦、烈、辛。而有三毒,忘情、穿腸、解憂。
好酒,一杯足以過盡平生,又何需千杯?
沈復只盛了三分酒,恭敬地遞給眼前這個滄海桑田的老者。隱隱覺得,將有災禍降臨在這老者身上。
一老一少俱都沉默不語,相倚於冰冷的牢門之上,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將塵心冰封……
直到寒意浸入骨髓,沈復袖手一動,暗排九宮,縱橫乾坤……
片刻。
老王兀自站了起來,漠然說道:“小子,謝謝你的花雕。”
沈復怔怔地看着老王離去的背影,突然叫道:“老王!”
老王只是停下了腳步,卻沒有回頭,片刻之後,身後傳來了沈復的聲音:“有事可以找我。”
老王聽罷,心中喟嘆:“你身陷囹圄,又能幫我什麼。”
老王搖頭苦笑,離開了十八層……
良久。
將一切看在眼裏的周知說道:“小子,老王就是你的帶路人。”
沈復雙目無神,淡淡說道:“我知道,只是……”
周知嘆聲說道:“天命可知,而不可逆。縱然你能千算無漏,又能改變些什麼?終還是來之受之,去之安之罷了。”
沈復茫然問道:“老頭兒,真的只能這樣嗎?”
周知輕輕嘆了一口氣,說道:“人如星辰,各有軌跡。遇合之好壞,只在於你能否承受,受得住,壞亦是好,反之亦然。”
沈復思而無解,說道:“不懂。”
周知說道:“天機總是晦澀難懂,不懂時總會百般詰問,而懂了之後,諸人諸事均已既定。”
“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周知頓了頓,說道:“小子,且隨心往,莫忘初衷。”
且隨心往,莫忘初衷……
沈復碎碎而念,不覺地看向了起卦的手掌,空空無物卻已六壬反排,乾坤逆轉……
縱是天命已定,若人事不盡,又怎算隨心,又怎記初衷?
半晌。
沈復似有所得,轉念又無所獲,難道真的是天機晦澀?
心煩意亂的沈復頹然而坐,驀地神傷,不覺地看向了“千蒼百孔”的石牆,時如萬馬奔騰,時如千軍橫掃……
沈復忽地靈光一閃,眼眸似有流光閃過,熠熠生輝,不覺地喊了出來:“天機者,乾坤也!”
周知詫然,心中感慨,此子之智近乎妖……
明台清朗的沈復不覺地笑了出來,就連步子亦是虎虎生威。待來到石牆邊,對着小洞口喊道:“高升。”
睡得迷迷糊糊的高升,詐屍也似,忽地睜開那雙駭人的眼睛,驚聲問道:“有法子出去了?”
沈復將鐵棍塞了進去,笑道:“法子是有了,前提是你得把這小洞口鑿開。”
高升不明所以地問道:“這不是已經鑿開了嗎?”
沈復飽含深意地笑了笑,說道:“開鑿到我能進去為止。”
鑿這麼大的一個洞!
高升不滿地說道:“你幹嘛不自己鑿?”
沈復取過賬簿,在高升面前晃了晃,說道:“我得算賬。”
“……”高升啞然,沒好氣地接過鐵棍,小心翼翼地鑿起了極地寒冰……
直到沈複核對完賬目,心中嘆道,怪不得梁文仲對韓廷尉的貪污張一隻眼閉一隻眼,原來他貪的還真的不多。
看來這個梁文仲,真的是馭人有術啊!
沈復想着想着便睡著了,不知道過了多久,似有人在叫着自己的名字!沈復大驚,“唰”的一下跳了起來,便見高升對着洞口喊道:“獄吏來了!”
與此同時,走廊上傳來了腳步聲,沈復連忙挪了挪被褥,以蓋洞口。旋即走到牢門前,笑盈盈地看向來人……
來人身着衣甲,卻不是老王!
老王呢?難道出事了?
沈復強自平緩心情,裝作若無其事地問道:“大哥,換你值班了?”
獄吏逕自打開牢門,說道:“老王去找韓廷尉了,交代我來開門,帶你去做勞活。”
“哦?”沈復詫然,問道:“他找韓廷尉做什麼?”
獄吏白了沈復一眼,旋即將其拽出牢房,不耐煩地說道:“你一個死囚,管那麼多閑事幹嘛?走,給我幹活去!”
說完,便帶着沈復來到了一層,進入了西北方的通道,不一會兒,便來到了礦地。
但見礦地已經被開採了大半,囚犯已經開始幹活,監工的獄吏時不時地呵斥着這些囚犯,有的甚至還揚起了鞭子,打向拖拖沓沓的囚犯。
獄吏推了沈復一把,漠然說道:“還不快去幹活!”
沈復反駁不得,逕自下了礦地,跟着其他囚犯搬運礦石……
好在沈復有武學功底,即便是被鎖了琵琶骨,這些普通的勞活也累不着他。但沈復畢竟是個富家公子,從來都不曾干過這些苦力,難免有些笨拙,自然少不了獄吏的一番呵斥。
但也僅此呵斥而已。
鬼域中無人不知,沈復乃韓廷尉“欽點”的帳房先生,在韓廷尉沒有發話之前,哪裏輕易敢下“毒手”。
因此,沈復不僅勞活輕鬆,而且休息的時間亦比其他囚犯多,這就讓那麼“畫地而治”的囚犯老大大為不滿,而當看見沈復與獄吏們打成一片時,這些囚犯老大,恨不得將沈復抽筋剝皮……
待到休息時間,沈復悠然坐在角落邊,清水和饅頭,有滋有味地吃了起來。就在此時,肩上忽被人拍了一下!
咬着饅頭的沈復伸手一捉,喝道:“誰!”
“我,高升。”
高升朝着沈復嘻嘻一笑,只是這笑容到了高升那張黃痩如難民逃荒的臉上,竟有着說不出的怪異。
但見高升忽地抬起那隻又臟又瘦的手,朝着沈復的嘴巴捉去……
待高升扯下沈復嘴裏的饅頭時,一口便吞了下去。本欲發火的沈復,頓時沒了脾氣,並將剩下的饅頭拿下來,遞給高升,說道:“找我有事?”
高升干嚼着饅頭,說道:“我來給你報信。”
孰料這話剛說完,沈復便見高升飛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