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雕花籠（下）
此聲似附着魔力，竟能穿過地動山搖的巨響，清清楚楚的傳入了沈復的耳中！
“二。”
一聲過後，一聲再起，竟將沈復逼得方寸大亂。
“三。”
聲如末日警鐘，提醒着何去何從的沈復。
“四。”
四與死諧音，沈復聽罷，如墜深淵。
“五。”
聲如五雷，直灌天靈。
“六。”
沈復絕望地看向天塌地陷中的教書先生，只見他安然自處，似乎並未感覺到周遭有何不妥之處。
沈復靈光一閃，心中念道，天地不仁，天地不仁……
這天崩地裂的末日之象，不正是天地不仁嗎？毀天滅地之下，誰將是芻狗，誰又將是草芥？
“七。”
冷汗淋漓的沈復思慮一轉，心中念道，兵者，兇器也，聖人不得已而為之……
可《道德經》亦說，聖人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八。”
沈復越發的焦急起來，竟重複地說道：“聖人，芻狗。聖人，芻狗……”
既以萬物為芻狗，為何會不得已而用兇器？
“九。”
何為芻狗？何為聖人？
“十。”
“我知道了！”
面色慘淡的沈復大喝一聲，竟是與教書先生的聲音同時響起！與此同時，漫天的飛沙塵土竟然停止不動了。
天塌、地陷、雷雲、飛沙、走石，當這一切的一切定格成畫，會是一幅怎樣的景象？
末日之景，驚魂未定的人哪裏會有心思去評頭論足。
沈復長長吁了一口氣，剛回來的三魂七魄頓時又離神而去！因為沈復突有一種窒息的感覺！
就在此時，教書先生忽然說道：“世事如棋，不管棋局如何險象環生，你身為執棋手，若中，便可救萬民於水火之中，若不中，你就得為生民贖罪，為天地證道。”
一子在手，如握萬民生死。
沈復平生頭一次感覺到了責任與壓力，若稍有不慎，便會禍害蒼生……
器有兩刃，一刃可殺敵，一刃可自戕。若兵為兇器，聖人用之卻能拯救蒼生，憑的就是觀天之道，執天之行！
沈復凜然孓立，正聲說道：“天地者，以不仁為仁。不仁，天地也；仁者，道也。”
教書先生滿意地點了點頭，再次問道：“何為芻狗？”
沈復一通百通，應道：“芻狗亦為金子，不過一稱呼。”
教書先生似乎還不放心，接着再問：“聖人不以生喜，不以死哀，何也？”
沈復淡然說道：“順天應命也。”
“請解之。”
“無為而無不為也。”
“請再解之。”
“無為者，因勢利導也。順天應勢，利地行導，則無所不為，此亦為兵解之道！”
“中！”
教書先生喜出望外，豁然站立起來，隨之便見靜止的天地再次動了起來！
身處動蕩之中的沈復卻沒有因此而害怕，反而淡然地看着這天地在自己的造化之下慢慢回復如初……
沈復亦不覺地笑了出來，只是這笑，並不是往常那種笑彎了腰的招牌大笑，而是一種彈指破千軍的微微一笑。
當沈復透過極地寒冰看到自己的笑容時，訝然自問：“這不正是梁文仲的招牌笑容嗎？”
驚訝之下的沈復抬頭看向教書先生，正欲發問，便聽教書先生說道：“我能教你的都已經教完了……”
教書先生一邊說話，一邊卻正在慢慢地化為灰燼！
沈復駭然，不由得睜大了眼睛，隨之昏暗的牢籠再次映入了眼中。沈復拍了拍疼痛的腦袋，心中說道，又夢見教書先生了……
就在此際，陡然大驚的沈復忽然跳了起來！
因為這十八層中竟然還回蕩着“教完了”這三個字的餘音！
沈復凝神屏息，追着漸至消散的餘音走了過去……
“哎呀！”
沈復忽然吃痛，不由得叫了出來。旋即摸着額頭，看向阻擋自己去路的“東西”！
“石牆”
沈復不由得叫了出來，一邊打量着這塊石牆，一邊開始懷疑自己的聽覺來。因為在上一次聽到鬼聲時，沈復即便已經聽聲辯位，卻還是辨認不出鬼聲的出處。
或許這就是用極地寒冰來建造十八層的原因！
沈復心中一驚，總覺得梁文仲不惜重本從極地搬來寒冰，以此打造第十八層監獄，必定有自己的目的！而這個目的就是要掩藏“鬼聲”！
所以，這鬼聲必定是人聲！
所以，一切的秘密應該就在石牆之後！
沈復知道自己有多少斤兩，也從不曾懷疑自己過的能力。於是，沈復為了證明自己的推斷，開始在石牆上搜索起來……
堅硬的牆壁，開鑿得如此地不工整……
迴音！
這是為了製造迴音！
沈復的眼眸忽然閃過一絲興奮，旋即便又黯淡下來，因為在十八層製造迴音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擾亂犯人的神志，令其招供，一如前幾日的自己。
異常的現象被推翻之後，沈復再次搜尋了起來，並不時地敲打石牆……
受力分佈並無異常，亦無暗道機關……
沈復有些頹然，不覺地將臉貼在了凹凸不平的石牆上，不禁懷疑起自己來，似乎是這離奇而有連續的夢擾亂了心神，以致於產生了幻視幻聽。
沈復心中長嘆，對自己說道：“看來要捉緊越獄了，不然在這裏待久了，不成瘋子也會成傻子。”
思定之後，沈復便欲去尋高升，而就在臉耳離開石牆的剎那，沈復忽然聽到了一個聲音，那分明是教書先生的聲音：“你想找我？”
真真切切的聲音，竟然從夢中跑到了現實！
沈復驚喜之餘，連忙貼耳細聽，小心問道：“夫子？”
片刻，方才響起了教書先生的聲音：“我叫周知。”
周知？！
璇璣國的第一隱士，周知！
沈復驚駭不已，心中似有波濤暗涌，如此隱士為什麼會被關在鬼域，並且與所有的牢房隔離！
俄頃，沈復匆匆說道：“周老前輩，你究竟在何處？”
“就在石牆後面。”
沈復大驚，心想着這石牆並無奇特之處，更無孔洞可視物，而周老前輩卻能看到自己，難道他真的有傳聞中的天眼？
好奇心驅使之下，沈復離開了石牆，向後退了幾步，直到將石牆盡收眼底時，方才停住了腳步，開始端詳起來……
石牆還是凹凸不平，嶙峋怪異，而最怪異的地方，便是這個石牆中有一個影子，一個似乎可以變動的影子，時而佇立，時而安坐，時而行走……
“看到了嗎？”
周知的聲音忽然傳了過來，此時的影子已經正對着沈復。
“千孔聚影！”
沈復驚嘆不已，這可是道書上所記載的術法，只要在媒介上按照某種規律鑽出小孔，再輔以光線照射，便能生成“鬼神”以嚇人！
沈復師從莫蒼華，不但聽說過這種唬人的戲法，更成功的製造出來，嚇得秦香哭天喊地……
只是沈復當年做出來的那個“千孔聚影”只能唬一唬像秦香這樣的小姑娘，而周知的“千孔聚影”竟然能站能坐，還能走！
可想而知，當中每個孔的大小，還有孔與孔的間距是多麼的精細準確，而要製造出這般“活靈活現”的影子，不是單憑一個規律便能做出來的，而是要將上百個規律巧妙的結合起來！
而最讓沈復驚奇的是，周知只需要微弱的光，便能通過“千孔聚影”將自己看得一清二楚！
周知的才能，由此可見一斑。
不愧是璇璣國的第一隱士！
沈復心生讚歎，旋即說道：“周老前輩，你為何會被關押在……”話到一半，沈復不知如何形容周知的方位，頓了頓，方才說道：“對面。”
周知淡然說道：“逆徒欺師。”
沈復不做思索，脫口問道：“是何人？”
周知說道：“打敗你的人。”
沈復略一沉吟，驚聲問道：“梁文仲？”
周知並沒有回答，沈復只能通過石牆的影子來觀察周知的舉動。也不知道是梁文仲三字刺痛了周知，還是周知自己想起了過往，沈復看見影子坐下之後，便一動不動……
片刻，一臉困惑的沈復還是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對着影子問道：“周老前輩，你怎麼知道他打敗了我？”
沈復沒敢直言梁文仲的名字，而是用“他”字代替。孰料，周知還是沒有作答，沈復不禁有些失望，悻悻然地坐在了極地寒冰之上，對着周知的影子發獃。
半晌。
周知緩緩站了起來，說道：“我不僅知道他打敗了你，而且還知道他是怎麼打敗你的。”
沈復訝然，不禁歪起了脖子，不可思議地看着站立的影子，心想着，這你也能猜出來，有這麼神奇嗎？
周知輕哼了一聲，說道：“小子，難道你不相信老夫的話？”
此話一出，沈復如蒙童聆教一般，“唰”的一下端正了坐姿，恭聲說道：“還請周老前輩示之。”
周知見狀，心中動容，想不到還能在臨死之前，遇到一個懷有赤子之心的麒麟大才。
片刻，周知說道：“智者之慮，必雜於利害。雜於利，而務可信也。雜於害，而患可解也。小子，你可曾說過此話？”
沈復沉吟片刻，不自信地說道：“好像是說過此話。”
周知微微一笑，說道：“人一有心結，便會碎碎而念。我聽得此話，便知你必是敗了。而他又是我一手教出來，他擅長什麼，我自然是一清二楚。”
“如此，我便可通過你自言自語的話，以及對他的了解，便可輕易推斷出你懂奇門遁甲，並能將天地人勢歸納為氣之勢。因勢利導，繼而將他逼到生死關頭。”
“因此，你們註定是天敵。”周知頓了頓，肅聲說道：“而這也正是我要教你兵法的原因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