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雕花籠(中)

第二十九章 雕花籠(中)

沈復半蹲下來,驚訝地看着乾屍囚犯,然後用手指了指自己,以此表達:“找我?”

乾屍囚犯立馬點了點頭,旋即用手上的石頭在極地寒冰上刻了兩個字——高升。

沈復端詳了好一會兒,才看清這兩個歪七扭八的字來,接着便見乾屍囚犯傻傻一笑,旋即用他那皮包骨頭的手指指了指自己,張口說道:“是我。”

直到此際,沈復才明白,原來這乾屍囚犯叫做高升。

沈復指了指高升,再指了指自己,無聲說道:“什麼事?”

高升先指了指自己的牢房,又指了指沈復,張口說著什麼。

沈復絞盡腦汁終還是不知其意,便又無聲發問,乍眼看去,竟是高吼無音,滑稽得不得了。

孰料沈復越是發問,高升就越是着急,情急之下,竟用頭去撞牆。

沈復不禁苦笑,便鋪回了枯草,與此同時,升降台處傳來了轟隆聲,沈復便放下了查看石壁之事,徑直走到牢門前,靜候老王。

老王打開牢門后,便選了個乾淨的地方攤起被褥來,同時說道:“鬼域裏有你這般待遇的凡人,我還是頭一次見。”說著,便低聲嘆道:“都不知道你還能活多久。”

“嗯?”正自思索着高升之話的沈復並未聽清,遂問道:“老王你說什麼?”

老王一陣慌亂,說道:“沒,沒說什麼。”

沈復對此並不在意,逕自說道:“老王可知我對下的那個囚犯有何來頭?”

老王也不作他想,應道:“一個道友,為了一包五石散而殺了一家十二口。整天除了掛在極地寒冰上緩解痛苦,便是不斷地嚷嚷。”

沈復詫然,問道:“都嚷嚷些什麼?”

老王淡漠說道:“還能嚷嚷什麼,都是些被冤枉的話。新來的囚犯都要這樣喊上幾天,反正我們都習慣了。可那道友倒好,喊了好幾年都不消停。”

神思飄遠的沈復淡淡說道:“說不定還真是被冤枉的。”

老王不以為然地說道:“真也好,假也好,那都是上頭定的罪,我們這些小人物說了不算。”

老王鋪好被褥,轉身走出牢門說道:“再說了,看他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估摸着也沒幾年活的了。”

“那倒也是。”沈復茫然地應了一聲,腦海里卻一直在思索着高升到底想跟自己說什麼……

“對了,”老王低頭鎖着牢門,說道:“韓廷尉叫你把先前的賬目算出來。明日幹完活后,會有人來跟你核對賬目。”

沈復訝然問道:“幹活?幹什麼活?”

老王抬頭說道:“也就是去挖礦。”

挖礦?!

難道這鬼域竟然是一座礦山?!

沈復思慮千轉,越想越驚,梁文仲之所以會選在礦山中開鑿鬼域,便是要利用這些免費的勞動力來開採礦石。

鬼域所關押的罪犯都是十惡不赦之徒,因此不會有人在意他們的生死,而這也恰恰是梁文仲的高明之處——掩人耳目!

如此一來,梁文仲便能借關押重犯之名來開採礦石!

難道梁文仲要攻打北邙國?!

又或者要造反?!

沈復的腦海里不覺地浮現出梁文仲的身影來,但見他端坐在輪椅之上,輕搖的羽扇忽地揮了出去,千軍萬馬瞬間淹沒了老王的身軀,奔騰踏去……

沈復茫然地看着老王離去的背影,心中突然說道:“不對!”

無論梁文仲意欲何為,統領鬼域之人必定是其心腹,但韓廷尉明顯是受到了外來人的威脅,而這威脅之人,很可能就是影門的人,自然也是天策軍的對頭人!

而梁文仲的天策軍隸屬三皇子……

如今的璇璣王朝已經分為三派,一是太子(黨),手下有新創建的天威軍;二是有文定侯扶持的二皇子;第三則是手握天策軍的三皇子!

如此,這收拿人錢財,替人消災的影門要麼是太子雇傭的,要麼便是二皇子雇傭的!

沈復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怎麼好端端的就捲入了這黨錮之爭?而所謂的麒麟之才,又是哪個吃飽了撐的人傳出來的?

真是人怕出名豬怕壯……

苦笑不已的沈復不禁搖了搖頭,不想再為此事傷神。就算要傷神,那也是之後的事,因為沈復要越獄!

自聽說梁文仲被派去剿匪的那一刻起,沈復就已經有了越獄的想法。

因為這是沈復救出常茹與莫蒼華的最佳時機!

得此天時,沈復便開始了一連串的謀算,無論是叫板韓廷尉,還是試探老王都只有一個目的——越獄!

但……

沈復不禁收回了目光,落在手上的精鋼鎖鏈上……

精細的鎖眼、無縫的鎖扣、輕身的重量,還有匠心營造的雲紋,這別具一格的刑具,簡直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

沈復清楚地記得,在鐵籠如水之後,無論是巧勁、剛勁都無法將這鎖鏈震裂。如今又被鎖上了琵琶骨,以致內力盡失,根本就不可能獨自一人闖出去。

當一件事需要天地人和方能成功的話,沈復的越獄便註定了要失敗。但沈復並不這麼認為,因為夢中的教書先生說過:

天時,天下人之和也;地利,因時而制利也;將者,智信仁勇嚴;

道、天、地、將、法,人和而後和天下!

因此,天時與地利,都離不開人之和。

因此,沈復要找一個人甚至幾個人,能上下同欲之人!如此,便能大大增加成功越獄的幾率!

那麼,該找誰呢……

茫然無緒的沈復一個激靈,匆匆撥開枯草,目光搜尋着那個要找自己的人……

人呢?!

沈復頓覺寒意陣陣,這高升竟然不在牢房中!

是被獄吏帶走了,還是憑空消失了?

沈復斂了斂神,總覺得高升的牢房有些不一樣……

“布!有布在四周掛了起來!”

細尋之下,沈復竟然看到了貼在極地寒冰上的布角,但令沈復驚聲的並不是這障眼法,而是使用障眼法的道具!

“這世間有一件正能疊影,反能藏蹤的寶貝。”

“它是以鏡為線,以影為針,待縫製成形后,再在隕火中淬鍊七七四十九天,終成軟鋼。”

“它本是製造兵器的材料,卻因鑄劍師的病逝,最終以布料的形式流傳下來。”

“久而久之,江湖人稱之為‘夢蝶’。”

沈復不覺地回憶起莫蒼華早年曾說起過這件寶貝,言語中竟充滿了期冀與嘆息。那時沈復便覺這“夢蝶”似乎與師傅頗有淵源。

沈復並沒有思索“夢蝶”為什麼會出現在高升的手中,就像他沒有思索“七重紗衣”為什麼會在黃裳身上一樣。

雖然沒有思考,但是沈復卻眨也不眨一下地緊緊盯着“夢蝶”內的情況。這高升既然在牢房裏用上了“夢蝶”,就說明他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莫非這個秘密與自己有關?!”

沈復莫名就想起了高升先前的舉動,但是沈復無法確認高升要表達什麼,他唯一能確認的是,自己從來都沒有見過高升!

那高升為何要找一個他不認識的人……

沈復等了一個時辰也沒等到高升現身,反而因為過於專註而使雙眼疲乏,如是又過了半個時辰,昏暗的光線令沈復漸漸有了睡意……

待沈復再睜開眼時,便發現自己身處在沒有枯草,沒有被褥,乾淨得一塵不染的牢房中,腳下的那塊極地寒冰如水如鏡,將他的身影清晰地倒映出來。

沈復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就在落腳處,極地寒冰竟然暈開了漣漪。沈復一驚,抬頭看向四周,那將自己困住的精鋼鐵柱竟然在慢慢地化為灰燼!

但見這些無風而動的灰燼,漸漸聚攏在自己的面前。就在灰燼全部聚攏之際,忽地便消失了!

與此同時,一個白髮蓬亂,衣着邋遢的老者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

太上老君?

沈復此念一生,旋即便搖起了腦袋,心中說道:“還是像莊周多一些。”

這老者朝着沈復笑了笑,接着便抬起手來,空無一物的手竟然無端生出了一本書!老者似乎並未看到沈復那近乎撞鬼的驚訝神情,兀自說道:“今日,我便再教你最後一篇《兵解》……”

教書先生!

沈復喜不自勝,朝着教書先生拱手一拜,說道:“夫子。”

教書先生彷彿沒有聽到一般,徑直念道:“兵者,兇器也,聖人不得已而用之,以殺止殺,以戰止戰。”

教書先生略一停頓,閉眼問道:“何為‘天地不仁,而以萬物為芻狗’?”

一向高深莫測的教書先生,怎麼會問如此簡單的問題?

沈復心有疑竇,卻依舊恭恭敬敬地答道:“天地無情,將人視為草芥、土狗。”

“錯!”

一字之斷,不容置疑!

沈復忽生畏懼,惶恐地望向教書先生,只見他眉宇深蹙,目光如火,直直地看着自己……

不知怎地,沈復竟羞愧地低下頭來,心想着教書先生此話乃是出自老子的《道德經》,經中所說便是這個這個意思。沈復懵然,一時間卻也不知道這到底錯在哪裏。

片刻。

沈復忽聞教書先生那夾雜着嘆息與無奈的聲音:“我數到十,你若不中,天下將分崩析離,生靈將萬劫不復!”

教書先生說到“復”字時,沈復頓覺天昏地暗,駭然一望,便見蒼穹開始坍塌,大地亦在裂開。

而這天崩地裂,就發生在教書先生的身後!

沈復大驚,連忙跑過去,叫道:“夫子,快過來!”

孰料剛一踏腳,沈復四周便以坍塌下去!沈復連忙駐足,彈指功夫,大地已經完全崩裂,沈復卻只能站在那塊僅可容腳的土地上,焦急而又無奈地看着教書先生……

教書先生竟如磐石穩坐,淡然說道:“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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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華五絕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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