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聽雨煮茶

第十一章 聽雨煮茶

愁雲慘淡,醞釀已久的雨到底還是落了下來,淅淅瀝瀝地敲打着屋上的青磚黛瓦,似是一首美妙的曲子,演繹着自然的風采。

炭堆上的純銀水壺噼噼啪啪的沸騰起來,便見得壺嘴口上漫出水來。秦素華提起純銀水壺,先是慢慢潤洗着茶具,然後將茶荷上的茶葉置入白瓷蓋碗中,注水醒茶,巡城去沫後手握蓋碗指壓蓋頂將茶湯注入公道杯,接着點兵於方桌上的兩個白瓷杯中,再輕輕鑷起白瓷杯將茶湯倒掉,舉杯聞香后再次往白瓷蓋碗中注水,再倒入公道杯中,往白瓷杯里註上七分湯,側手請向秦天,便自取一杯悠然品之。

秦素華輕輕放下白瓷杯,望着窗外夜雨,良久方才說道:“這場雨終究還是下了。”說完,便又續上了茶。

在告訴秦素華琴坊一事之後,秦天便一直在等待着她的答覆,以此驗證自己心中的推斷。秦天聽罷,當即會其意明其指,也順着秦素華的目光望向窗外,說道:“天兒觀之,只是一場小雨罷了。”

秦素華收回目光,為秦天續着茶,問道:“為何如此肯定?”說完,便看了秦天一眼,見得他不急不躁,神態自若,心裏甚覺欣慰。

因為魔宗天問是我們的二師公。

秦天心裏應答着,臉上微微一笑,說道:“乍看之下,濃雲慘淡,風高雨磅。細聽之下,急驟只因風突起,風過則雨歇。”

聽風辯聲。

秦素華心中一喜,再次分湯入杯,請手,笑道:“此處或許如你所言只是轉瞬小雨,他鄉或會風雨交加,經夜不絕。”

秦天握杯的手忽然停了一下,還沒品飲就已放了下來,心月似被愁雲所遮,一時間竟猜不透秦素華口中的他鄉所指為何。良久,還是思無所得,不覺的看向了秦素華。

只見秦素華一手拿着碗蓋,一手高舉銀壺,以鳳凰三點頭之法注水入茶,旋即手中碗蓋輕輕蓋上,沿着碗沿快速巡了一圈,將輕微的茶末撥開后,便把茶湯倒入公道杯中,點杯分茶。

秦素華輕抿了一口,見其還是沒有作答,微笑着說道:“風起雨落皆源於一處,他鄉之地亦遠不過江湖。”

秦天眼光一閃,旋即說道:“師傅之意是指魔宗將會染指中原武林?”

秦素華輕聲說道:“雖不中亦不遠矣。”秦素華倒着茶,繼續說道:“魔宗之所以被稱為魔宗,不過是中原武林排斥異族所起的稱號。魔宗一派在北荒之境稱為聖宗,當年魔宗異軍突起進入中原,並非是出自覬覦中原武學,而是為了切磋交流,發揚武學。隨着相繼戰勝各大門派之後,中原的武林人士就一邊捏造魔宗惡行一邊建立盟會抵抗魔宗。只要魔宗一現身,自然是少不了一場腥風血雨。”

秦素華素手着盛茶,靜靜地看着茶湯里的自己,不覺得便想起了當年蘇照影之所以要與魔宗一戰,不但是為了要一較高下,更是為了讓魔宗離開這紛擾的中原武林。十年後師傅早已仙逝,而魔宗再度現身,自然不僅僅為了挑戰明華閣的五絕陣,至於魔宗的另一個目的或可親自去問他。

秦天恍然大悟,說道:“如此說來,魔宗避而不見只是為了師傅以及明華閣着想,免去江湖上那不必要的紛爭?”

秦素華一笑,說道:“魔宗狂傲,曾孤身一人劍挑中原武林,又豈願為了這閑雜之聲而避而不見?”

當秦天的推斷再次被秦素華推翻之後,再度思索起來:“既非覬覦中原武林,也非忌諱閑雜言語,那魔宗做出如此古怪的舉動是為了……”

良久,秦天說道:“或與江東一事有關?”

秦素華朝着秦天點頭一笑,算是應證了秦天的猜測,隨後二人便品着茶,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中。

江東與宋雲天一事居然多了個魔宗,而曉樓那蒙面黑衣到底是衝著明華閣而來還是衝著江東而去?而那沈萬金的命讖又該怎麼解釋?

秦素華定了定心神,對秦天說道:“天兒,明日你便啟程明華閣,將此間種種告之你傅師伯,而至於你陸師伯則只說魔宗或會現身武林大會一事便可,隨後我們就在歸雲山莊回合。”

“師傅要先去歸雲山莊?”

“是,先不論明華閣與歸雲山莊之交情,單就江東一事為師亦要查個明白。”說著,秦素華眼神堅定地看着秦天,囑咐道:“天兒,此事事關重大,萬不可出任何差池。”

本可一紙書信傳達之事,若不重要,秦素華又豈願眼前的這個徒弟親自出馬,卻又擔心秦天此行會遭遇蒙面黑衣人的伏擊,除非……

“我會讓魚兒與你同往。”

秦天一怔,不明白師傅為什麼要讓魚兒這樣柔弱的女子同行,問道:“師傅此舉為何?”

秦素華坦言說道:“魚兒的身份極大可能已經泄漏出去,若還留在沈府只恐你莫師伯分身無暇,顧此失彼。所以為師才決定讓魚兒與你同行,雖也危機四伏,但為師斷定江東會派人暗中保護魚兒。”秦素華頓了頓,看着秦天,輕聲說道:“亦可保你無虞。”

秦素華一句雲淡風輕的話,秦天聽完不禁身軀微微一震,心下動容。看着眼前這個師傅,不知何時起已經開始將她視為母親。當年若不是這個“母親”,自己或許早已凍死在街頭了吧,也正因為這個“母親”,從此不用再沿街乞討,三餐不保……

“請您將此琴轉交給琴師秦素華,賀她生辰。”

秦天耳邊忽然響過琴坊老闆的話,下意識地看了看就在他們身旁的一弦琴。簡樸,安然,就像……就像師傅接過一弦琴時,既不見其喜,亦不見其悲。彷彿只是接過一件無關緊要的東西……

秦天猶疑,叫道:“師傅……”話剛出口,卻還是咽了回去。

秦素華請茶時,剛好看到了秦天欲言又止的表情,順着他的目光看在了一弦琴上,隨即一掃而過,最終落在了白瓷杯上。

只見秦素華捧起茶杯,輕輕聞了聞茶香,看着如水也似的茶湯,沉默片刻,說道:“葉水交融方為茶,欲解其中之滋味,在於品而不在於問。天兒,你且細心品之!”說完,便品嘗起來。

秦天會意過來,頓時惶恐不安。跟隨師傅這麼久,還是頭一次被責訓得無地自容。語氣雖輕,卻堅決得不容辯解。

這會否只是一句無心之話?

秦天一念至此,不禁看向了秦素華。見得她已然開始清理起桌上茶具來。待得秦天將手中白瓷杯放下,秦素華便將公道杯上僅剩的茶湯倒給了他,竟是滿滿一杯。

請茶向來是七分,這十分之茶,分明就是謝客之舉。

秦天目光一黯,謙聲說道:“對不起,師傅。”稍等了片刻,見秦素華還在忙着清洗茶杯,並無一絲言語之意。秦天無奈,便站了起來,繼續說道:“天兒就不打擾師傅休息了。”說完,默然離開了房間。

待得秦天將房門關上,秦素華便放下了手中茶具,抬頭望向窗外。果如秦天所言,這不過是一場轉瞬而逝的小雨罷了。風已住,雨已歇,奈何人已不能定。

良久,秦素華收回了遠眺的目光,看着一弦琴兀自神傷,手不由自主地撥動了琴弦……

錚——

音清似水,聲脆如心。故人舊事如決了堤的江海洶湧狂襲,將秦素華瞬間湮滅。但見秦素華明眸帶淚,神色悲愴,不知不覺便已橫琴膝上,按指弦下,律呂如泣,續續如訴……

一弦足以亂平生,彈遍五音,猶有十二律,該如何才能安撫,這千瘡百孔的心?

風渡餘音,隱隱約約似有着一句:天兒,對不起……

“小師妹。”莫蒼華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門外,敲着房門叫道。

秦素華輕拭淚痕,微一斂容,說道:“四哥,請進。”

莫蒼華關上房門走了過來,遠遠便看見了秦素華手中的一弦琴,隨即便看見了秦素華似哭過的容顏,嘆息着說道:“小師妹,去日不可留,何苦多思量。”隨即坐了下來,繼續說道:“這魔宗也真是的,好送不送,偏送這無量琴來。”

“是我托他找來的。”

莫蒼華一怔,接而面露憂色,說道:“若天兒生疑,該如何是好?”

秦素華慘笑一聲,說道:“他已有疑問,雖被我止住,但想來也瞞不了多久了。”

莫蒼華長嘆不已,最後商量着說道:“要不我們找魔宗合演一齣戲,或者我起個卦,卜問一下?”

四哥的術數並不亞於師傅……

秦素華心弦為之一震,眼眸忽地熒光一閃便又黯淡下來,說道:“四哥難道忘記了卦師的三大律令?”

莫蒼華嚴肅地看着秦素華,沉聲說道:“小師妹若想知道,四哥就敢幫你算!”

秦素華搖搖頭,悵聲說道:“天命不可違,該來的遲早都回來。不管如何,還是謝謝你,四哥。”

莫蒼華訕訕一笑,起身說道:“你要再說謝謝,我可就生氣的了啊。我只知道當年若不是得小師妹救治,我老莫今日便是做輪椅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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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華五絕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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