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投懷送抱 事出有因
?正是溽暑的季節,空氣燥熱難捱,儘管是夜裏,風還是粘膩如網,罩在身上不論行人怎麼掙扎,都擺脫不成。
米亞回頭,望了一眼剛剛走出的居民樓,那是一幢年久失修的樓房,牆體已經發灰,有一圈圈黑色的污漬,順着牆皮的輪廓,暈染着向下移動。小區里,亂七八槽的堆放着各種垃圾,水果瓜皮、頭髮污水,以及小攤販的推車,整個樓區就像個高大的怪物,矗立在黑暗中,巍然而可悲。
她忽然生出一絲煩悶的情緒,龐大具體,來勢洶洶,令她下意識的皺了皺眉。
真是受夠了,她想。
以前也不是沒紅過,最紅的時候,她也住過高級公寓,甚至別墅洋房。可是怎麼就到了如今這份田地呢,連吃頓飯、買件衣服,都得精打細算,一絲不苟,哪怕是一塊錢,現在都得掰兩半花。
而那個曾經,她認為會給她全世界溫暖的男人,也被歲月折磨着改變了模樣,再不復當年的體貼、溫柔,甚至不能再將她捧在手心裏,妥帖地安頓、小心地撫慰。
後悔嗎,說不清楚,要是沒有這一段經歷,她恐怕死也不會安心。如今,經歷過了,也算了悟了。不是他們不夠相愛,而是現實太過殘酷,讓這愛,磨平了稜角,失卻了激情。
她咬了咬牙,覺得這個冗長的夢,該醒了。
還好當年的經濟人願意幫她,雖然過程頗為曲折,但終究還是留了一分餘地。想來當初,她也幫他賺了不少錢的。此刻不看她的面子,至少也得看看,那些年流水一樣收入兜里的鈔票的面子。
他幫她打探到了凌晨現在的住址。而她需要做的,就是打扮得性感些,漂亮些,再得體些,然後去找他,談判。
她的籌碼,是自己。她不知道自己還有幾分價值,但不去試試,她永遠也不會知道。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她站在樓下,按響了門鈴。
時間一點一滴逝去,一聲高過一聲的門鈴聲,並沒有得到該有的應答。
她踩着高跟鞋,向後退了幾步,抬眼朝樓上看去,發現燈還亮着,所以她篤定,凌晨是在家的。
而且,受了傷。她當然知道,他受了傷,因為行兇的人告訴她了,而那個人,正是她愛得深沉的男朋友,付一良。她不知道他是否已經預謀很久,她只知道他偶爾提起凌晨的時候,語氣中總會流漏出憤怒又不屑的情緒。他說:“要不是你那個老闆,我們也不會過這麼苦的日子。”其實,也是說給她聽的,誰讓她不能再像以前一樣,日進斗金呢。
她想,日積月累的不滿,終於匯聚成了一把暴戾的尖刀。
“噔”樓下的門突然打開了。
她捋了捋頭髮,整了整衣裙,然後,一步一步,踏上了那扇豪華卻略顯虛幻的電梯門。
“你先出去,在客廳等着我。”凌晨吩咐高申。
高申會意,疾步走到門外。“先不要開門”他又補充。
於是,她站在沙發邊上,耐心等待。樓下的門已經開了,是凌晨讓她開的,她知道來人就是米亞,也知道今天扎傷凌晨的人是米亞的粉絲,但她不知道,米亞為何會在這個時候,找到凌晨的住處。
她眨了眨眼睛,有點順其自然地豁達。她輕呵一聲,想着,命運真是個神奇的東西,不過一晚的光景,時間已經換了另一副面貌,然而,或許再下一秒,她就要知道更多藏在人後,令人惶恐不安的秘密了。
三秒后,凌晨打開了卧室的房門,之後吩咐高申去開門,他則逕自走到沙發旁坐了下來。
看見高申的一瞬間,米亞有點失神,彷彿突然置身於一個陌生又全新的世界,而這個世界,是否歡迎她,目前,還不可知。
她下意識地扯了扯衣裙,像是瞬間,提升了一點自信:“凌總在嗎?”
高申側過身子,微轉頭,看向沙發的方向。
米亞邁進室內,朝沙發的中央走去。
高申望着她漸遠的背影,微微發怔。那背影纖細柔美,惹人神往,就連那片裸-露在外肌膚,也是光潔如畫,宛如新生,高申在心裏想,米亞真是個美麗的女人,即便被冷藏了這麼久,她依然光鮮又不失生動。
只是,不知為何,她在那那踽踽前行的腳步中,嗅出了一絲,悲愴的味道。
米亞走到凌晨了面前,但是沒有說話。凌晨也沒有,兩人只是對視着,像在進行一場無聲的較量。
半晌,她才開口道:“凌總,我來了。”
凌晨頷首,道了聲嗯。隨後拿起放在茶几上的杯子,示意高申去倒點水。
高申會意,接過杯子,轉身進了廚房。
“這時候來,是要投懷送抱嗎?”他嘴角噙着笑,半真半假的模樣。
米亞一怔,沒想到他會把話說得這樣直白,瞬間臉就紅了一圈,但面上只能強自鎮定着,隨即,轉頭看了一眼高申,想確定自己是否聽錯了。
廚房裏的高申,仍在泰然自若地倒水,像什麼都沒聽見一般。
當然,其實她是聽見了的。儘管驚訝於凌晨的表達,但聯想到他在圈內的口碑,她這份微弱的詫然也便淡了。只是,這樣的對話,凌晨都沒讓她迴避,才真是讓她覺得有點古怪。
“凌總,我想回公司。”
“公司現在並沒有和你解約。”
“我是說,真正的回來,上班、拍戲,上通告、拍雜誌。”
凌晨翹起二郎腿,將身子靠進沙發綿軟的縫隙中,微微哂笑:“憑什麼,憑演技嗎?”
這句話,像刀子一樣扎進米亞的心裏,讓她忽然感覺有些難堪,怎麼說她也是正經科班出身,雖然目前還沒在演技方面獲得任何獎項,但這不能說明,她今後也不能。凌晨這樣赤-裸-裸地嘲笑她的能力,多少讓她有點不快。
“不只憑演技。”
“那,你還有什麼?”
“還有服從。”
凌晨笑了笑,習慣性地用舌尖,舔了舔牙齒。
米亞之所以被雪藏,主要原因就是脾氣大,不服從。公司幫她安排雜誌採訪,她能說走就走,不給任何人面子。公司讓他拍戲唱歌出專輯,她非要休假半月陪男友。反正,公司讓她往東,她一定變着法往西。因此,她被雪藏,大家都說活該,不作不會死,說的就是她。
而且,她那個男朋友也不是什麼好鳥,雖然是初戀情人,但已經結婚多年。不過是在電視上看見她成了明星,才想方設法地接近、引誘、套近乎,儘管後來那男人為她離了婚,但也只是每天遊手好閒地當個小白臉罷了。然而女人這種生物,在情-事方面,向來銳利又糊塗,總覺得只要對她好的,就該是她的真命天子。
可僅憑服從又有什麼用,時代在變,潮流在變,新人層出不窮,老人叫苦不迭,誰不是在這個風雲詭譎的娛樂圈裏,苦苦支撐,暗暗努力。又有誰真的敢說,如魚得水,穩坐泰山?
所以,她知道,僅僅是服從並沒有用。她也知道,他大約好色,所以她送上自己。可即便這樣,她也不敢肯定他會動容,因為他這樣的人,不一定看得上她。
只是,她真的沒法回頭了。付一良還在看守所里,她不能眼睜睜看着他在監獄裏荒度青春。雖說現實將他對她的感情消磨殆盡,但她對他,還有一點愛,而這一點愛,就已經足夠支撐她來賭這一局。
凌晨當然知道她此行的意圖,也早就料到,她會來找他,只是沒有想到,她會來的這樣快,帶着這樣徹底又荒涼的卑微。看來,她當真如傳言中說的那樣,過得痛苦又不堪。她早就想擺脫了吧,這件事情也無非是個契機罷了。
當警察跟他說出嫌疑人的名字時,他就已經有所察覺,而嫌疑人又供稱,是米亞的粉絲,這讓他進一步確定了自己的猜測。他哪裏是什麼粉絲啊,分明就是對他懷恨在心的小白臉,他很久之前就調查過這個人,早在米亞為了他拒絕雜誌採訪的時候。他是老闆,怎能不對公司里的一切了如指掌。
“不覺得天真嗎?”凌晨冷冷道。
聞言,米亞身形一僵,但轉瞬,便舉步向前,伸手,輕輕拽住了凌晨的衣領。緊接着,那些纖細柔軟的手指便滑入了凌晨結實寬闊的胸膛。
這下子,終於將高申駭了一跳,她那隻端着水杯的手,微微抖了抖。只是,她也算見慣大場面的人,片刻后便習以為常。這些情景,在她眼裏到底還是有點弱,那麼,同樣在凌晨眼裏,是不是看起來更弱呢。
“高申,過來。”未容她繼續思考,凌晨已經用幾近霸道的口吻命令她。
她趕忙放下手中的水杯,奔到凌晨身側站定。
只是,平日裏,泰山崩於頂都面不改色的凌晨,此刻不知為何,額角上竟冒出了一層毛茸茸的細汗。
高申心裏忽然冒出一個不可置信的念頭,難道凌晨他,害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