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 37 章
宋曼看着眼前這個看着熟悉卻又有點兒陌生的年輕女人,有好久都沒有說話。而且,她有種直覺,白嘉言雖然態度隨和,但是打心底里看不起她、抵觸她。
宋曼心大,但也有點兒小心機,不然的話,那麼個農村的出生、單親家庭的孩子,是不可能走到今天這一步的。一方面,她挺喜歡白嘉言的,這個女人身上有一種難以言說的魅力,不是那種鋒芒畢露的,而是一種說不出的一種感染力,影響着周邊的人,說得直白點,就是天生的領袖,站人群里都發著光那種;另一方面,她也是有自尊心的,她看得出來,白嘉言不喜歡她,甚至還無來由地討厭。
理由不難猜,這麼驕傲的女人,面對和自己喜歡的男人上過床的女人,哪裏能有好感哪?甭管她怎麼討好,只要她曾經和俞庭君有過那麼一段,白嘉言就是看她不順眼。
宋曼也不是個犯賤的人,人家不待見她她還使勁往上湊?於是,轉身和其他人交談了。她笑容甜美、待人親和懇切,很快就贏得了一大幫朋友,圍在一起談今日的娛樂頭條、談最近流行什麼顏色的衣服、什麼款式的鞋子……
教練進來了,嘉言正好做完熱身,起身站到前面去。有人對她微笑,她也微笑回禮,既不過分親切,也不顯得疏離,讓人很有安全感。
一對比,宋曼就顯得有些熱絡過頭了。
大家反而覺得白嘉言這樣的人更適合做朋友。
宋曼在背後扁着嘴巴瞪她,有點兒不甘心,又無可奈何。
不料嘉言回眸一笑,正把她的表情收入眼底。宋曼呆立當場,猛地扭過了頭,氣得要爆炸了。這女的真不是省油的燈!你們這幫瞎子,都把大尾巴狼當白天鵝!
上了兩個小時的課,嘉言去浴室洗了個澡,換回了自己的衣服。出來的時候,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她提了拎包就要走。後面有人叫她:“嘉言姐。”
白嘉言驀然回首。
是韓璐,穿着一件白色的一字肩雪紡長裙,下擺是柔軟的隨身線條,垂到膝蓋下,顯得她身段特別輕盈,腳下是雙銀色亮面的尖頭高跟鞋,手裏拿着個銀色的配包。衣服的牌子嘉言認得,是美國一個中高端的少女品牌,春季新款的裙子一般在3、4000到7、8000不等。嘉言還記得第一次見到韓璐的時候,她穿着白色的短袖襯衫,藍色A字印花裙,全身上下加起來不超過200塊。
人總是在變的。
“沒想到能在這裏看見你。”嘉言禮貌性地笑了笑。
韓璐有點羞澀地跑過來:“嘉言姐,我是特地來找你的。”
“找我?”嘉言是真的驚訝。
“嗯。”韓璐小聲說,“我有些話想跟你說。中午可以一起吃個飯嗎?”
嘉言心裏轉過很多念頭,但是好奇這個像小鹿一樣的女孩究竟要和她說什麼,她答應了。後來,他們在離大樓不遠的一家西餐廳里吃飯。嘉言以前和錢多多來過一次,人均要400以上,對於她們在校生來說,也是有點奢侈的。
韓璐點了份菲力牛排,又問嘉言想吃什麼。
嘉言說:“給我一碗雞絲麵就好,小份的,我不餓。”
韓璐好奇地說:“是在減肥嗎?可是你看着一點也不胖啊。”
嘉言溫和地笑了笑:“早上吃了一海碗面,現在還吃不下。”
韓璐羨慕地說:“吃這麼多還這麼瘦啊,真好。我稍微吃一點就會胖,四哥不喜歡……”她說到這裏忙剎住話,有點忐忑地看向嘉言,“對不起,嘉言姐,我不是故意的……”
“對不起什麼。”嘉言低頭攪拌檸檬汁,細細長長的手指有點兒百無聊賴地搭在玻璃桌邊,食指輕輕摩挲着杯壁。韓璐覺得她這個姿勢特別美,就是說不出的優雅。她以前也在同校一個富家千金身上見過,也試着一個人在寢室里模仿過,但是怎麼學都學不像,做不到那種坦然自若的雅緻,越拘謹越醜態百出,像東施效顰。
後來,她就開始討厭這個姿勢。
牛排上來了,吃了兩口,韓璐終於忍不住說:“嘉言姐,我有話想和你說。”
嘉言低頭切牛排:“說啊。”
韓璐咬着嘴唇,可憐兮兮地望着她,泫然欲涕:“你離四哥遠一點好不好,我真的好喜歡他,我不能沒有他。沒有他我會活不下去的,嘉言姐,你這麼優秀,不缺他一個的。”
嘉言手裏的刀停了一下,抬起頭來。
韓璐莫名就有點緊張。這個決定她想了很久,最後還是來了。白嘉言的表情還是和進門時那樣溫和,一點沒有被冒犯的感覺。
“這樣的話,你應該去和俞庭君說,不應該來找我。”如果他真的在乎你的話。嘉言在心裏加了一句。
俞庭君會在乎嗎?也許轉身又換一個。反正有大把的漂亮姑娘願意飛蛾撲火似的撲上去,他沒有誰都可以,他只在乎他自己。
韓璐的眼淚都流下來了,跟不要錢似的:“嘉言姐,我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和我搶……”
嘉言掏出自己那部分錢,放在桌子上,轉身朝外面走去。
韓璐抹了把眼淚,仇恨地喊道:“你神氣什麼,不過也是被他踹掉的一隻破鞋!你以為四哥還在乎你嗎?要不是你還在他面前刷存在感,他會在乎你?”
嘉言原本都要出門了,這時候又折返回來,徑直走到她面前。
韓璐下了一跳,本能地後退幾步:“你……你要幹什麼,這大庭廣眾的!你別過來!”
很多人都朝這邊看了,經理也過來來了。嘉言堵在經理開口之前:“對不起,我和她說兩句話,說完就走。”
經理遲疑地點點頭。
在韓璐驚恐的目光里,嘉言走過去,微微伏低了身子,單手搭住她的肩膀,看定她的眼睛,聲音卻是語重心長的:“你也說了,這大庭廣眾的,我不會對你怎麼樣的。你怕什麼?有句話送給你——談判的時候,不要第一時間就亮出自己的底牌,弱點都擺在明面上了,怎麼可能贏呢?”
白嘉言走了,韓璐瞪着她的背影。
白嘉言對韓璐說的這句話,其實也是對自己說的。其實,小時候她是一個情感外露的人,開心就笑,不高興就鬧。因為她知道徐正清很寵她,就算她上房揭瓦,徐正清也睜一隻眼閉只一眼,幾乎到了溺愛的地步,所以總是有恃無恐。
頭幾年,徐正清剛升部級,他們家住在東邊的一幢家屬樓里,雖然也是比較好的屋子,但還是乏善可陳。那時,她就特羨慕靠南邊的那一片地兒。那裏一溜兒的獨棟洋房,家家戶戶還有大花園,配備專門的警衛。她有一次掛在她爸的脖子上說,爸,我想住那兒去!你不知道,俞家老四就住那兒,今天玩的時候他還跟我炫耀呢,氣死我了。
徐正清笑着把她抱起來,架到頭頂上,走到陽台上抓着她兩條小短腿朝南邊搖一搖,問她,寶寶想住那兒去?
嘉言老氣橫秋地點點頭,叉着腰,說,我怎麼也不能比俞老四差啊,我註定是要成為他老大的人!
徐正清笑着說,你怎麼整天把俞老四掛嘴上啊,你該不是看上他了吧?那小子我看着不錯。
嘉言罵道:老不休!
徐正清笑了笑,然後認真地告訴她,那一片地兒是首長樓,只有最上面那些首長們才能住那兒,比如俞老四的姥爺俞首長、他二伯俞總主任,兩人都分開一個院兒。
嘉言說,我就要住那嘛,就要住那。
徐正清打趣她說,想住那也行,改明兒我和俞華說說,讓你和俞老四訂個娃娃親好了。這樣,你想在那住多久都行。
嘉言那時候都氣炸了,就差沒從她老子頭上蹦下陽台去。她大聲嚷着,她最討厭俞老四了,這個混球,老是揪她的辮子,還給她起綽號,叫她“西瓜妞妞”,她討厭死他了!
徐正清哈哈大笑。
那時候,嘉言有多討厭俞老四呢?從一件事上就可以看出。那是中秋夜的時候,她爸帶着她去俞家串門,到了院裏她大老遠就看到俞老四和賀東堯在花架下露天煮湯圓,惡向膽邊生,跑過去,對着他的屁股就踢了一腳。她那時候吃得好,胃口也好,一頓是別的小朋友的兩頓,小短腿圓乎乎的都是結實的肉,腳勁別提過大了,一腳就給他踹了個跟頭。
俞庭君都被踹蒙了,在地上呆了好半晌。
賀東堯笑得在地上打滾。
俞庭君氣得跳起來,也不管她是個女孩子,衝過來就和她扭打起來。她那時候多壯實啊,誰把她當女孩呀,俞庭君打她就跟個男娃打架一樣,一點不手軟。嘉言被他按在地上,腦袋都摁到泥里了,硬被逼着吃了一嘴的草。她“哇”地一聲就大哭起來,聲音震天,把屋子裏的一幫大人都招出來了。
俞老爺子二話不說就給俞庭君提溜起來,解下皮帶就抽。可是,他硬是不吭一聲,直到周圍人都勸架。
嘉言在旁邊都看呆了,這個傢伙背上都被抽得每一塊好肉了,還被俞老爺子壓着給她道歉。可他就死活不道歉,卻也不解釋。俞老爺子氣急了,又要抽他。嘉言有點兒心虛,幫着他求了情,這事才作罷了。
但是,回去之後徐正清卻告訴她,俞老爺子把俞老四關進防空洞了,一天了,不給吃也不給喝。嘉言問他為什麼呀,不是說沒事了嗎。徐正清說,一直就這樣,俞老四但凡犯點錯,都得被關起來。
嘉言問,他大哥、還有兩個姐姐也這樣嗎?
她爸不說話了,還是家裏的勤務劉叔告訴她,以後不要和俞老四置氣了,其實俞老四也是挺可憐的。他爸是入贅俞家的,俞老四沒出生前和他媽的關係還算融洽,所以他那哥哥和兩個姐姐過得挺滋潤的。但是俞老四齣生沒多久,他爸就和別的女的搞在一起了,他媽就看他特不順眼,尤其他的眉眼還長得特像他爸,有事沒事就拿他出氣。加上那會兒也巧,俞老四齣生沒多久,唯一疼他的姥姥也和他姥爺掰了,回了台灣。俞老四就真的成了爹不疼娘不愛了。也就逢年過節,他姥姥會回來看他一眼,其餘時候,他就真的是一個人。
嘉言那會兒聽得很不好受。心裏想,他能長成這麼個惡霸,其實也不是沒有道理的。那天晚上,她在衣服里藏了半隻燒雞,又偷了他爸的一條煙賄賂了俞家值班的勤務,道明來意后,人家就把她放了進去。
俞老四那時候就蹲在那個到處黑漆漆、什麼東西都沒有的防空洞裏安靜地畫圈圈,看到她,臉上的表情有驚訝、彆扭,還有抵觸,朗聲朗氣地問她,西瓜妞妞,你來幹嘛?
嘉言那時候都氣死了,什麼態度嘛?她把燒雞扔給他,居高臨下地說,我吃剩的,不要了。說完就撅着屁股走了。
混球,該!就該關他!
從那以後,兩人的關係就有些微妙。雖然見面也只是打個招呼,聚在一起也不會多說什麼話,但是至少,俞老四不會再揪她的辮子,再往她的飯盒裏放蚯蚓了。而且,彼此之間就有了一種默契。那時候還小,嘉言不是很明白,後來上了初中,她懂了,那叫惺惺相惜。不過,那時候她已經離開。這段年少時無疾而終的友誼,最終在歲月里逐漸沉澱,因為還有太多太多的生活中的瑣事煩憂,所以自然而然地被彼此遺忘在記憶的深處里。
她想,如果那時候她沒有離開的話,也許他們能成為好朋友。
現在想來,卻恍若隔世。那時候誰都沒有想到,彼此的關係會變成這樣。還有,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