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BOSS小白的元宵夜
穆白之事後,左懷月還是沒禁住哥哥的勸說,不出兩天又上了門,以道歉的名義。這次乖乖走了大門,低眉順目地等着人進去通報。
只是南宮轍始終也沒見她。一來自然對穆白所受的無妄之災有所不滿,二來卻也的確不想與她有所糾纏。
左懷月又羞又怒,發了一通脾氣,一賭氣之下又折了回去。
眨眼便到了元宵夜,本該是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的日子,她卻依舊冷冷清清一個人,心中不由得氣苦。幾個女伴本想邀她上街,看看她興緻缺缺的樣子也只得罷了。
看着她們手挽手有說有笑地離開,左懷月更鬱悶了,覺得她們是在為擺脫了自己而高興。前兩天她還聽庄內有人嚼舌根,說什麼她性子越來越古怪了,難伺候得緊。
事事不如意,怎麼會高興得起來?只是這些下人真是越來越放肆了,什麼有的沒的都敢拿來討論!這裏的那裏的都一個樣,去舒嘯山莊時,那群家丁眼中的嘲諷之色連瞎子都能看得出來!左懷月越想越氣,隨手便將一個杯子砸向了門邊。
杯子帶着茶水呼嘯而去,眼看就要在門框上粉身碎骨,一隻手從門外伸了進來,輕輕一撈,兩個手指就捏住了杯子。隨即手腕一翻,竟是將傾出的茶水一併收了回去,再順勢稍稍一晃,已將力道化盡了。
左常輝將茶杯隨手一擱,道:“這杯子又怎麼惹了你了?無端端地拿它撒氣?”
“撒氣”二字顯然讓左懷月想起了穆白的事,不由得柳眉倒豎,氣哼哼地瞪向左常輝。左常輝搖搖頭:“你這臭脾氣呀,要我是南宮轍我也得離你遠點兒。”
這句話實在是捅了馬蜂窩,左懷月砰地一拍桌子:“哥,你到底是來幹什麼的?看我笑話來着么?”氣憤之下掌力一吐,紅木案不堪重負地呻/吟了一聲,裂開了幾道縫。
左常輝冷冷道:“我來問問你到底要折騰到什麼時候!不過一個男人,你為他要死要活了十幾年,人家卻連看也不願看你一眼,沒的這麼輕賤自己!”
左懷月大約從未想過哥哥會這般和自己說話,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裏頭怒火熊熊燃燒。若眼神能化為實質,恐怕左常輝早就被灼燒成一堆飛灰了。
但此刻左常輝卻似無所覺,繼續道:“今天是十五了,按往年習慣,南宮轍都會帶著兒子上街玩一玩。你要真心想道歉,可以趁這個時候堵一堵人,當然,我更希望他再一次拒絕後,你能果斷地一巴掌甩到他臉上,從此江湖不見,就當這些年瞎了眼。”
左懷月猶豫了一下,遲疑道:“哥……”
左常輝嘆了口氣,走過去摸了摸妹妹的腦袋:“懷月,再試最後一次,別把一輩子都押在這麼一個人身上好不好?”
這大約是性子傲慢,平日心思又全都放在事業上的大哥難得的一點細心,左懷月一陣委屈和心酸,撲簌簌地便落下了淚來。
左常輝揉揉她腦袋:“多大的人了,還這般說哭就哭說笑就笑,趕緊去吧!”
左懷月用力點點頭,轉身跑到內間去換衣服了。
在她身後,左常輝慢慢地斂了笑容。這麼多年了,南宮轍,我和我妹妹都需要走出你的陰影。
明明兩家家世差不多,明明他的天賦也不差,卻無論如何努力,都差了對方那麼一頭,連心高氣傲的寶貝妹妹,也是一天到晚圍着這麼個不解風情的人轉,這種感覺,真是糟糕呀。
所以,請你,去死吧。而我,會走到你永遠也達不到的高度。
左懷月在哥哥的鼓勵下精心打扮了一番出了門,待真看到帶着兩個孩子走在人群中的南宮轍,卻又近鄉情怯了起來。她活了近三十年,一直都大大咧咧驕縱任性,反正所有人也都願意哄着捧着,哪怕看不慣的也不敢多言。唯一一點不多的柔情都給了南宮轍,但這一點點的女兒心,偏偏對方還毫不領情。
從小他都是那麼鶴立雞群的一個存在,連哥哥那樣骨子裏傲到不行的人都不得不甘拜下風。自己則從對他的忽視感到不滿,到越來越被他吸引,不知不覺地就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他身上,但他卻始終一無所覺。
本以為做大事的男人都這樣,比如他,比如哥哥,比如已經去世的父親。
直到那個女人出現。才知道,他也可以這般溫柔,滿心滿眼地只看着一個人。從此,愈發深陷。
左懷月遠遠地看着南宮轍,不知不覺間,又有了流淚的衝動,連忙胡亂用袖子遮了遮。
“呵,你喜歡那個男人?”耳邊突然傳來一個細細柔柔的聲音。
左懷月一驚,突然發現身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穿着白衣服的女人,長得很漂亮,尤其是一雙眼睛,彷彿會說話一般,大約是個男人都沒法抵禦她盈盈秋波的一個轉盼。但更讓人忌憚的,是自己完全不知道她是怎麼出現的。
她戒備地退了兩步,一手暗暗探入袖中:“你是什麼人?”
“什麼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這世上的男人吶,全都靠不住。”女人柔柔一笑,似乎有些感慨,又帶了幾分蒼涼,“我勸你吶,早死了對他的心吧。”
左懷月一時間狐疑了起來:“你認識南宮?”莫不是又一個南宮轍的愛慕者?聽口氣,似乎還被傷過心?
“你喜歡他多少年了?五年?十年?二十年?還是自己也鬧不清多久了?”女人詭異一笑,倏然貼近了她,“跟在他身後跑來跑去那麼久,就算是一條狗也該有感情了。但若是一個男人不愛的女人,信不信哪怕你就是死在他面前,他也不會動容的?”
在女人靠近時,左懷月就戒備地想要退開,卻不知為何無論如何也抬不動腳,聽到她的話不由地想要反駁:“不,南宮才不是這樣的,我才不會真正愛上那種冷血無情的男人。”
女人露出了一個又是同情又是諷刺的笑容。左懷月怒道:“你笑什麼?”不知為何,心中卻越來越沒底起來。
奇怪女人的口氣充滿了誘惑:“那麼,你要不要試一試呢?”
直覺告訴左懷月這個女人有古怪,但眼皮卻越來越沉,對方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地鑽進腦海中,無論如何都抗拒不了。手中一涼,一把小匕首一般的東西塞到了她手上:“若是他真的不在意你,就把這個,插進他的心臟吧。”
明明是陰毒極了的聲音,卻似乎又充滿了悲憫。似乎來自對面的女人,又似乎是心底最深處的聲音。
讓人……完全無法抗拒。
葉三娘伸手攬住暈過去的左懷月,掩嘴笑道:“你說,若是你妹妹知道你這麼利用她,會怎麼樣?”
陰影中的男人無所謂道:“反正她永遠不可能知道。”
葉三娘嘖嘖兩聲:“都說最毒婦人心,我看男人狠起來才叫真的狠呢,你們呀,壓根連心都沒有。”
左常輝冷冷道:“你的話太多了。”
葉三娘撇了撇嘴:“最討厭你這種自以為是的男人了,要不是閣主的指令,我才懶得理你呢。”
說罷幽幽一個轉身,如鬼魅一般地飄然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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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柳城的郊外。
滿地的毒蟲窸窸窣窣地爬動,發出沙沙沙如下雨般的聲音,一開始眾人沒注意,現在卻覺得格外毛骨悚然。
火把三三兩兩地點了起來。
跳動的火光照耀下,那些大大小小奇形怪狀的蟲子就更加猙獰,有的全身五彩斑斕,有的帶着長長的觸鬚,有的帶着細細絨絨的無數條腿……大部分蟲子在火光下反而泛起了一層幽幽的冷色,顯得格外違和,又似乎對這次的狩獵完全有恃無恐。
最微不足道的蟲子,成千上萬聚集在一起時,產生的視覺效果有時比成千上萬個人聚在一起還可怕。至少此刻,許多人心中都起了一種在劫難逃般的感覺。
特別是看到那時不時在蟲海中露出一角的,乾淨整齊到不可思議的完整骨架時。這些都是方才猝不及防之下,被捲入蟲流中的人,先是發出驚恐至極的哀嚎,然後馬上便失去了聲音。
水匪中有人直接嚇破了膽,又哭又笑地向林中衝去,樹影中卻有更多的毒蟲蟄伏,瞬間便將人瓜分殆盡了。
大部分人則隨身只帶着火摺子,那一點微弱的螢火之光,在大片大片的蟲子面前,能起的作用實在微乎其微。直到羅旭護着一批人收集了柴草,點起了幾個火堆,讓許多毒蟲驚懼地散去,場面才稍稍得以控制住。
卓巍則以長鞭捲起大量點燃的草木,直接甩入蟲子最多的幾處,頓時響起了噼里啪啦的爆裂聲,空氣中充滿了肉烤糊了的味道。
這時眾人才發現,那詭異的西域蟲母顯然和眾水匪是一邊的,除了一開始慌亂失措主動跑入蟲子堆的水匪外,其他的全未受到攻擊。連楊長老和周洪都帶着一些屬下乘機掙開了鉗制,此刻與一群匪徒混在一起,拚命地要向外跑。
這些人齊齊一動,滿地毒蟲就倏然散開一條路,竟是毫不阻攔。
南宮轍怒吼一聲,揮劍劈開前赴後繼源源不斷撲向他的蟲子,縱身而起,飛快地就要去阻截為首幾人。有飛蟲迎面撲來,他將周身的內力調動到極致,竟在身周形成一層薄薄的保護罩,靠近的飛蟲紛紛被絞碎當場。
慌忙撤退的孫泥鰍無意中往後一看,只見南宮轍如一尊殺神一般,勢不可擋地沖開了一條路,轉眼間劍光就到了面前,只嚇得魂飛魄散。猛地一縮腦袋,寶劍幾乎是貼着頭皮閃了過去,腦袋上一涼,竟是整個髮髻都被平平地削了下來。
孫泥鰍腿一軟,卻是絲毫不敢停,連滾帶爬地就往遠處跑。所剩不多的頭髮披落下來,惶惶然如喪家之犬。
飛蟲又如同能辨認人一般地聚集過來,南宮轍不耐地將它們揮開,正要再次追擊,忽聽羅旭驚叫道:“卓巍!”
回頭一看,只見滿地的爬蟲入海浪一般,突然高高隆起,又整個拍了下來,瞬間將卓巍整個人裹在了裏頭。從外頭根本看不到裏頭清醒,只看到卓巍的一條鞭子還偶爾探出無數的爬蟲外。
南宮轍目光一凝,到底放下了孫泥鰍這邊,飛快地掠到最近的一個火堆,將燃燒的樹枝整個踢向卓巍那頭。毒蟲驚懼地避散,但還有大半不知為何死死地撐着不肯離開,南宮轍一把奪過幾個火把,飛身到了卓巍身旁。
灼人的火焰中,毒蟲終於轟然散開。眾人這才發現,裏頭竟然不止卓巍一個人,他正與一個極其矮小的身影纏鬥在一起。卓巍擅長使鞭,在方才的情況下,鞭子的使用極受局限,顯然處在了下風。
南宮轍到來的一剎那,那矮小的人影一掌拍在卓巍腰間,將他打飛出幾米遠。
南宮轍顧不得其他,撲上前去便要搶下卓巍,卻見那詭異的人影手一揮,將什麼東西灑了過來。周圍的毒蟲瞬間向瘋了一般,再次拚命地撲了過來。而那人倏然一矮身,直直地沖向了卓巍那頭。
羅旭目眥欲裂,大吼一聲便要挺槍向前,南宮轍從無數的蟲子中衝出,喊道:“你留在這!照顧好兄弟們!清安衛都跟我來!”
說畢,提劍向那人影處趕了過去。羅旭性子太直,變通不足,對上這種場面只有吃虧的份。
那人已將不知死活的卓巍扛在了肩頭,似乎有意引誘一般,遠遠地跑了。
羅旭雙拳緊握,幾乎能看到發白的骨頭,到底留在了當地。清安衛將手邊尚抓着的人一交,紛紛跟了上去。只是他們的功力到底不及南宮轍與那神秘人,遠遠地追在了後頭。
外頭亂紛紛的動靜實在太大,南宮清晏和穆白二人一開始還老實地躲在披風內,後來聽得羅旭的吼聲,實在擔心得厲害,忍不住便揭開一角看個究竟。
剛一揭開,便看到南宮轍追着那“西域蟲母”而去的情景。南宮清晏渾身一震,忍不住微微顫抖起來。穆白握住他的手,安慰道:“放心吧,你爹爹這麼厲害,還有人跟着支援,肯定沒問題的。”
南宮清晏看看他,用力點點頭。
而他們身側,南宮燁的表情卻前所未有地凝重。他以為,清安派的情報,加上自己的情報網,已將一切可能發生的情況都預測在內,沒想到,還出來了這麼多枝節。
揉了揉眉心,竭力壓下心中越來越強的不安,他想,會沒事的。大哥與自己不同,從來都是刀光劍影中來去,還怕了這點意外不成。
那西域蟲母一離開,滿地的爬蟲無人指揮,漸漸地散了。羅旭謹慎地指揮着手下去阻截逃跑的楊長老等人,還留下一些人原地警戒。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南宮轍一行人始終沒有回來。哪怕是對南宮轍最有信心的人,心中也有些打起鼓來。
南宮清晏和穆白從一開始的一點點擔心,變得越來越不安。兩個孩子惶惶然間對視,不約而同地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一絲掩藏極深的恐懼。
穆白實在是不明白,他明明幫着南宮清晏躲過了八歲時的這一劫,為什麼時隔不過兩三個月,南宮轍就又遇上了危險。難道這一切,真的已經在冥冥之中註定,人力再也不可改變?
明明他以為一切都會好起來,明明一切似乎如此順利。直到此刻,他才真真切切地感覺到,當危機來臨時,自己其實什麼也做不了。
一時間心亂如麻,卻又絲毫不敢在這種時候表現出來,只能更緊地抓住小南宮的手。心中暗暗祈禱,希望一切,都不過虛驚一場……南宮轍不過是暫時被拖住了……很快就會毫髮無損地出現在他們面前,哪怕帶着傷,也比這樣七上八下的好……
就在南宮燁再也忍不住,羅旭將場面清理得差不多,兩人決定要帶人去尋南宮轍時,卓巍、左常輝、左懷月以及一眾清安衛默默地回來了。
沒有南宮轍。
穆白倏然睜大了眼睛。南宮清晏面色一瞬間變得慘白。
卓巍衣裳零落,腰間一大塊烏青,高高地腫着,有幾處似乎還被什麼毒蟲咬了,紅紅紫紫一片。左常輝面色鐵青,懷裏抱着昏迷不醒的左懷月。清安衛身上帶傷,有的還負着同伴的屍體。
“我被西域蟲母劫持在手,誘着大哥向落鷹崖跑,然後遇上了風毒老怪。大哥……不慎中了他的香凝散。”這是卓巍的描述。
“懷月想要趁今晚向南宮道個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