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BOSS遇上主角
觀瀾江畔,近日無端多出了許多人。與那些行色匆匆的商人、閑來垂釣的漁翁、泛舟江上的遊人不同,他們自上而下,又從下而上,似乎在一寸一寸地仔細搜尋着什麼。
沿途的村落中,也有人手持畫像,細細打聽是否有見過這樣一個人。
只是時間一天天過去了,南宮轍依舊音信全無。
所有人的心都往下沉了沉,覺得……希望渺茫。
首先,風毒老怪,香凝散。
風毒老怪的大名江湖上盡人皆知。一般而言,用毒都是在小範圍內進行,或飲食內,或水源中,或上風處,出其不意地讓對方中招。有那麼一二樣無色無臭、難以檢測出的毒藥,已經非常稀罕了。但風毒老怪不同,他就是能在一片平野上,瞬間讓大批人一起中招。
香凝散則是他最讓江湖人聞風喪膽的一種毒/葯。名字起得很好聽,實則極為陰毒,中毒者先是感覺渾身真氣遊走不暢,彷彿凝結於體內各個部位,再難以調動一般。接着便是四肢一點點僵硬,行動不靈。最後,中毒之人僵於床上,全身上下堅硬如岩石,再無法挪動半分,連飲食都無法張嘴,唯有眼珠可以轉動一二。
武林中人,頭可斷血可流,這種生不如死的情狀卻是實在太過駭人,也讓香凝散這種陰毒之物一現江湖,便眾矢之的。
再者,西域蟲母,毒掌。
不說眾人親眼所見的那些噁心至極的毒蟲,光看卓巍腰間中了人家一掌,當即喪失了抵抗能力,強撐着回來后馬上陷入了昏迷至今未醒就可看出,絕對不好受。
最後,落鷹崖。
落鷹崖是觀瀾江上出名的險峻之處。崖壁高聳,怪石林立,尖銳而猙獰,底下礁石成堆,驚濤拍岸,急流過處發出驚天巨響。不說普通人,多少俠客路過時也覺得心頭髮寒。
更不用說,從此處掉下會怎樣。屍體都找不回來,實在正常。
南宮清晏在落鷹崖等了三天三夜,最終也沒等到父親的任何訊息。
所有安撫的勸慰的話彷彿通通被他隔絕在外,完全聽不到了。最後南宮燁強行抱起他要回舒嘯山莊,他才彷彿突然驚醒一般,開始瘋狂地掙扎,手腳並用地扒着一塊山岩不肯離開。
啪地一聲,南宮燁突然抬手甩了他一巴掌,嘴唇發顫:“你要你爹爹回來后,反而看到你死在他面前嗎?”
南宮清晏似乎回神了一般,怔怔地停下了無謂的掙扎。沉默許久,臉色煞白地啞聲開口:“爹爹……真的還能回來嗎?”
沒人能回答他這個問題。
春寒料峭,南宮清晏似不勝風寒一般,臉上泛起了詭異的潮紅,嘴唇乾澀,突然撕心裂肺地咳嗽起來。南宮燁眼圈一紅,上前要再抱起他,忽然眼神定住了——南宮清晏竟生生地咯出了一口血來,殷紅地沾在嘴角和手心,刺目極了。
紅樓夢中有云:少年吐血,年月不保,縱然命長,終是廢人了。雖然不一定成真,但實在也太過不祥,再加上生死不知的南宮轍,穆白站在一旁,茫然一片。
在南宮清晏和南宮燁的痛苦中,在周圍人沉痛的表情中,他心底最深處的一點點穿越而來、知前後事的優越感消失殆盡。看多了小說,又遇上了穿越,總有種“哪怕現在不如意,命運也總會給我大開金手指”的僥倖。
而現實給了他狠狠的一擊。
正惶然不安間,南宮燁一把抱起了他:“阿白也好久沒休息了,你陪着晏兒一道回去吧。”
這位風流倜儻的江南公子,此時眼眶深陷,滿是胡茬,顯得頹然而沉痛。
兩個孩子沉默着坐在同一匹馬上,互相倚靠在一起,無常的命運在頭頂猙獰地大笑,而他們嘗試從彼此身上汲取一點點溫暖。
請醫生診了脈,又乖乖喝下了葯,被安置在大床上的南宮清晏,終於把頭埋在小夥伴的頸間流下了淚。大顆大顆,源源不絕。穆白感到脖子上溫溫熱熱,不一會兒又轉為冰冷。
放心吧,無論將來發生什麼,我會陪着你。他想,但是始終沒有說出口。
十天之後,南宮轍依舊音信全無。
清安派終於撤回了大批搜尋的人馬,轉而向此次罪魁發動了猛烈的報復。長蛇章在老家被抓,無數的水匪被從一個個角落裏揪出,清安派內叛變之人更在重點緝拿之列,大約三分之二都被翻了出來。只是孫泥鰍、楊長老、周洪始終不見人影,風毒老怪、西域蟲母、赤眼幻蝠更是消失的無影無蹤,就如他們出現時一般突兀而詭秘,背後主使之人更是完全沒有頭緒。
拷問唯一可能知情的馮長老,結果他只是被楊長老揪住了偷販私鹽的把柄,強迫着上了賊船,個中內情竟是一無所知。羅旭氣得直想將他捅幾個窟窿,終於醒來的卓巍則狠狠心讓人上了大刑,但看他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嚇得瑟瑟發抖依然吐不出任何有效信息的樣子,不由地沮喪萬分。
有人提議給南宮轍立個衣冠冢,但也有人表示不同意,萬一出現了奇迹掌門最後還是回來了呢?
最後徐長老出面,表示掌門現在生死不知,暫不立衣冠冢,待到有了定論再說。哪怕真不幸遭了毒手,也要拿兇手的血來祭亡者之靈,慰親人之痛,平眾人之怒,絕不會立一個衣冠冢就揭過。家不可一日無主,國不可一日無君,暫由卓巍代為清安派掌門。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換了素色的衣服,或黑或白,有時候抬頭一看,滿目的白色,衣冠勝雪。
卓巍看著錶情更少更冷了的南宮清晏,和聲問道:“要不要做我的徒兒?叔叔必將一身絕學,盡數傳與你。”
南宮轍凶多吉少,南宮燁除了輕功別無所長,南宮轍唯一的徒弟葉飛鴻尚不到火候,南宮家的武學,怕是從此要步入衰微了。
南宮清晏不卑不亢地搖搖頭:“不必了。我會向師兄請教。忝為南宮家之後人,自當為此脈之傳承竭盡全力。”
左常輝同樣表達了抱歉和心痛之意,表示月明山莊的武藝可以破格授予南宮清晏,同樣被他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他身後的左懷月兩眼紅腫,一副孀居打扮,似乎在表示自己的決心。南宮清晏看起來很想上前打她一頓,但最終忍住了,行了一禮:“最難消受美人恩。左姨在爹爹身上耗費了十幾年的青春,現在爹爹大約能還清了。但沒影的事還請左姨自重,否則,哪怕爹爹真的去了,泉下有知也恐怕無法與我阿娘交代。”
說畢轉身就走,似乎再也不願看她一眼。左懷月在他身後泣不成聲。
南宮燁來了清安派,他不放心南宮清晏一個小孩子留在這裏,與郭老輪流着一個人十天地給孩子們講起了文化課。講課的日子裏,就住在坐忘峰,其他時候才回去處理舒嘯山莊的事務。
一向骨子裏不大瞧得起外頭讀書人的郭老倒是歡迎得很,自己不講課的時候也溜達過來與南宮燁探討學問。
日子一天天過去,一切似乎慢慢地回到了正軌。但穆白清楚地感覺到,南宮清晏變了。
稍稍打開了一絲縫隙的心,再次封閉了回去。或者說,原本是半開半閉的狀態,現在則完全關上了大門。一起上課的孩子們或安慰,或想要轉移他的注意力,全部以失敗告終。倒不是態度冷淡,每個人跟他說話,他都默默地聽完,或點頭,或搖頭,偶爾也插一兩句話,但眼中卻很少起波瀾。再也不像之前那樣,會閃過或好奇或開心的光芒。
對穆白則是一如既往地好,只是再也沒了那種活潑潑的味道。讓人看着他,就忍不住心疼起來。
南宮清晏原本只能稱得上安靜,現在卻整個人迅速地沉默了下去。有些傷口,大約只能以時間來癒合。
與之相應的,是他用了大量的時間來習武。穆白現在已經很少看到他課餘時間看閑書寫大字了,不要命一般地習武。葉飛鴻成了坐忘峰的常客,每天傍晚都要來指導一番南宮清晏的拳法劍法。
穆白聽到他憂慮地說:“師父曾說,這套拳適合年紀再大一點學。阿晏,你現在學可能有些早,容易走偏。”
南宮清晏堅決地說:“沒事,師兄你現在一點點教我,有師兄在,我想不會出大岔子的。”
葉飛鴻道:“只怕我也造詣尚淺,看不出你的進度到底有沒有問題……”
只是事情仍這樣進行了。李媽顯得憂心忡忡,忠叔偶爾過來看一眼,幾不可察地皺了皺眉頭,到底沒有多說什麼。每一家的習練方式都不一樣,外人不能輕易置喙。
穆白老是提心弔膽。他對葉飛鴻的感官不太好,但憑空的總不能因為這虛無縹緲的感覺就排斥人家,只好每天在一邊旁觀。葉飛鴻開始有些不樂意,看南宮清晏沒有任何錶示,才勉強地繼續教了下去。
穆白現在雖然功夫不行,但眼光不差,很快就看出來葉飛鴻倒沒做什麼小動作,只是他的講解到底膚淺,南宮清晏大部分時候只是有樣學樣,於整套劍法的精髓領略方面,卻緩慢得很。
其實穆白心中同樣不好受,南宮轍的死對他同樣是一個巨大的刺激,更是對自己能否改變南宮清晏的既定命運產生了重大的懷疑。只是有不安又如何?日子還得往下過,大不了現在開始每天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時刻警惕,以圖人定勝天罷了。
有意無意間,他也提早了自己的起床時間,延遲了睡覺時間,也不鬧着南宮清晏玩耍了,南宮習武時,他就在旁邊默默地站樁。這回不用康榮盯着了,他自動自發地按最嚴苛的標準要求自己。
偶爾在南宮看不到時,就偷偷地習練前世老人教他的那一套拳,一套劍,一套槍。
不知何時開始,他的內力一點點充足起來,有時稍稍一伸手一抬腿,就能感到真氣在身體中遊走不息。有一次拿着一根小樹枝當劍刺出去時,還感覺到了老人曾說過的那種劍氣。
老人說,所有的兵器都可以看作身體的延伸,你的真氣可以走到手指尖,自然也可以走到劍尖、槍尖,你的手可以在面對敵人時靈活無比,你的劍和槍自然也該在面對敵人時圓轉自如。
以前他的筋骨關都尚未完全打通,筋膜都若即若離,似粘非粘。現在他從小開始痛下決心,刻苦練習,終於感受到了那種全身上下節節貫穿,拿到兵器時如虎添翼的感覺。
不知不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