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認親

5.認親

應天府曹通判近來有件喜事,他年過四十,剛認了個義子,鄰里街坊都上門來慶賀。

曹通判逢人就誇自己的義子,說是他便服去佛光寺的時候,突發哮喘,倒在地上。當時周圍的人要麼就是膽子小不敢上前來幫忙,要麼就是看他衣衫普通懶得多管閑事。多虧他這位義子,遣了僕人照顧他,還跑下山去叫大夫,這才救了他一命。

朱明玉攜着郭雅心和綺羅,帶了一些禮物去曹府相賀。

一進門,曹通判就迎出來說:“哎呀,朱賢弟怎麼親自過來了?”

朱明玉拱手一禮:“子參兄,都怪我不好!非跟你說什麼佛光寺的香火靈驗,你看,險些出了事。今日小弟特意登門謝罪來了!”

“瞧瞧你說的哪裏話!”曹通判擺了擺手,“我剛到任上不久,多虧賢弟告知諸多去處。快,進去上座。”

朱明玉一家在曹府大堂上坐下來,曹通判就迫不及待地讓下人把新認的義子請出來。那着青色交領直裰的少年,一走進正堂,朱明玉便站了起來:“雲昭?”

那少年恭敬地俯身一禮:“朱大人。”

曹通判到嘴的介紹就這樣吞了回去:“你們……竟是認識的?”

郭雅心微微一笑:“這也是巧了,這位是妾身的外甥陸雲昭,才到應天府不久,恰好寄住在佛光寺中。雲昭,你怎麼認了曹大人做義父,也不告訴我們一聲?”

曹通判拊掌道:“弟妹莫怪。是我心急拉這孩子回來,沒來得及問清身世。既然是你們的親人,我們剛好親上加親啊!”

陸雲昭跪在大堂上,把自己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要是旁人知道他這曲折坎坷的身世,早就恨不得撇清關係了。但曹通判偏偏是個耿直的,聽聞了陸雲昭的難處,親自把他扶了起來:“莫要擔心,為父的既然認了你,便會保你參加書院的入學考試,達成你的願望。”

“謝義父!”陸雲昭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

“你且安心在府上住下,我這兒人少,清靜。離朱府也不遠,若是想你姨母和姨父了,自可以過去探望。”曹通判拍了拍他的肩膀。

綺羅也真心替陸雲昭高興。不管他是不是今後的那位權臣,能進應天書院都不是壞事。

朱明玉還要跟曹通判說些政務上的事,郭雅心便想帶着綺羅去內院看曹夫人。綺羅卻走過去拉着陸雲昭的衣擺說:“娘,我想跟表哥玩。”

郭雅心只當她是孩子心性,況且女人間說些家長里短的話,估計女兒也會覺得悶,所以就點頭同意了。

陸雲昭主動牽過綺羅的手,他的掌心微熱,手掌能把綺羅的小手整個兒包住,像是寒天裏裹着一床溫暖的棉被般熨帖。他們走出大堂,陸雲昭低頭問她:“小姐想玩什麼?”

“跟着表哥做什麼都行。”綺羅揉了揉耳朵,不好意思地說,“我就是不想聽娘她們說話。”

陸雲昭瞭然:“若你不嫌棄,就在我房中坐一會兒。我剛好要臨完一頁碑帖。”

“好!”綺羅欣然答應。

陸雲昭的房間很素凈,牆面上基本都沒有什麼裝飾,只一張黑漆四腳書桌和兩個四層的書架。綺羅皺了皺眉頭:“表哥這裏太素了點。”

陸雲昭吩咐鍾毅去拿曹夫人送來的糕點:“是我要求的。讀書人的房間擺的東西雜,亂了心智。”他今年也不過十一歲,說話卻老成得像個大人。

鍾毅念着上次綺羅救了自家公子的好,對綺羅格外地友善。綺羅吃了兩口糕點,看見陸雲昭站在書桌後面認真地寫字,都說字如其人,便走過去踮起腳想看。無奈個子太矮,努力了幾次,都是眼睛堪堪掠過桌面,什麼都看不見。

陸雲昭側頭微微一笑,俯身把她抱了起來,放在凳子上。

綺羅總算看清楚了鋪展在桌面上的白紙,再看看擺在上面的碑帖,雖然她在書法方面沒什麼造詣,但十一歲能把字寫得這麼有風骨,應該算是很好了吧?前世她常在書房給父親磨墨,父親的字更成熟穩健,也極有風骨,倒跟這陸雲昭寫得有幾分異曲同工之妙。

陸雲昭看見綺羅微微張着嘴,一副很驚訝的樣子,胖嘟嘟的臉像蒸熟了的饅頭,飽滿白嫩。他不禁問道:“想不想我教你寫兩個字?”

綺羅點了點頭,陸雲昭便走到她身後,把手中的筆放在綺羅的手裏,並教她握姿。見綺羅抓的有模有樣,他便握着她的手,俯下身子去。她的整個身體都窩在他懷中,他溫熱的體溫好像隔着衣物傳達到她的背心,鬆軟的青竹香氣直達心底。

她的心微微一動,陸雲昭在她耳邊說:“寫字的時候要專心。”宣紙上緩緩拖曳着墨跡,不一會兒就寫出了一個漂亮的“綺”字。寫完之後,陸雲昭捏着她的手,又寫出了一個“羅”字來。

他知道她的名字?

門外忽然傳來一個清亮又驕橫的聲音:“滾開!我是曹府的小姐,難道還不能見見爹的義子嗎?”話聲敢落,一個穿着緋紅襦裙的少女就闖了進來,四下張望之後,目光落在書桌後面的一少一小身上,愣了愣神。

陸雲昭放開綺羅,上前行禮。那少女也不過□□歲的光景,陡然往後退了一步,整張臉比身上的裙子還紅。

然後,她竟然什麼也沒說,便奪門而逃。

陸雲昭顯然被她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定在那兒半晌,才轉過身來,卻看見綺羅捧着肚子,倒在椅子上狂笑。

沒過多久,玉簪便來接綺羅,她看見綺羅跟陸雲昭相處得很好,有說有笑的,對陸雲昭也多留意了幾分。她不似徐媽媽一樣是郭府的老人,對這個半路冒出來的表公子並不是太放心。可眼下看來,是她多慮了吧?

朱明玉一行人回到朱府,沒想到張媽媽在耳房那裏等着,一見到朱明玉便說:“公主請二爺過去一趟。”

朱明玉本抱着綺羅逗她玩,聞言忙把綺羅交給郭雅心,跟着去了長公主的住處。

長公主梳着朝天髻,穿着絳紫色織錦對襟背子,玄色牡丹花樣的裙子,正拿着白羽站在廊下逗鳥。她眼角瞥到朱明玉過來了,便把羽毛交給身邊的丫環,微微一抬手,那十幾個人都恭敬地退下去了。

“母親叫兒子來有何事吩咐?”朱明玉上前行禮。長公主伸出手,朱明玉連忙扶着她。

“距離書院的入學考試不到四個月的時間,可跟洪教授打過招呼了?”長公主坐在廊下,手搭在欄杆上,望着朱明玉。

朱明玉笑道:“應天書院貴為全國州學的魁首,多少人擠破頭要進去,這您是知道的。雖說入考等一應事務都是由洪教授打理,但試卷有糊名制度,他又素來鐵面無私,景禹還得憑自己的本事。”

“這我自然是知道的,就不能讓他指點一下景禹?”

“那兒子再同他說說吧……不過他未必肯賣兒子這個面子。”朱明玉為難地說。洪教授是京東京西四路有名的鴻儒,而且出了名的油鹽不進。之前,樞密副使的內侄想要靠關係入學,派人去洪家施壓,結果放榜的時候,那位內侄還是名落孫山。洪教授一句:“糊名考校,唯公正耳。”把副使派去質詢的人給堵了回去。

長公主微一提氣:“罷了,儘力而為吧……聽說陸雲昭到應天府來了?”

朱明玉心裏“咯噔”一聲:“是。還來不及稟明母親。”

長公主道:“你自個兒得有點分寸,別為了一個什麼都不是的陸雲昭,得罪了郭家和你岳父。”

“兒子明白。只是雲昭那孩子太可憐了。”

長公主望向廊下的鳥:“這又能怪誰呢?若是他母親不作出那等事,現在最差也是個侯夫人了。”

朱明玉聞言,嘆了口氣。

轉眼到了臘月裏頭,節慶很多,街上分外熱鬧。

朱景禹讀書讀煩了,整日裏央着長公主要外出遊玩。長公主想着,原本應天府就是朱明玉的地盤,治安也極好,小孩子貪玩愛熱鬧,多遣些小廝婆子護着也就是了,便答應了他的請求。

與此同時,綺羅正在屋子裏頭琢磨着養生的學問,讓下人去書庫搬了許多書來,有些她從前都沒見過。前世學的書都是《女戒》或是《女訓》這些,父親說學經義是男子用來考科舉的,女子並無機會參加科舉,因此也沒必要多讀,繼母更是不肯她手沾書,因此她讀過的書寥寥。但這一世,她有這麼好的條件,可得努力多學些才行。

郭雅心來了,看寧溪在給綺羅整理書籍,不禁笑道:“皎皎這麼小就如此好學?”

綺羅一笑,依偎在郭雅心的懷裏:“娘不喜歡我多看點書嗎?”

郭雅心把她抱坐在腿上,總覺得四歲的小孩子太靜了不是好事:“腹有詩書氣自華,自然是喜歡的。方才你四哥哥和五姐姐出去玩了,你這陣子身子好了許多,不如讓徐媽媽也帶你出去逛逛吧?今日瓦舍里有很多表演,影子戲你愛不愛看?”

綺羅內里也還是個少女,前世常在家中繡花,照顧弟妹,侍奉雙親,性子安靜很少出門,見郭雅心提起,便點了點頭。

徐媽媽給她找了頂華貴的珍珠絨帽,穿上厚實的棉衣,外面還裹了一層絨毛滾邊的斗篷。徐媽媽牽着她,四個丫環外加六個家丁簇擁着就出了門。

街上果然熱鬧,遊人,表演的藝人比肩接踵。饒是徐媽媽一直叮囑丫環跟家丁湊緊一些,還是被擁擠的人潮衝散了幾個。徐媽媽無奈,牽着綺羅走到角落裏頭,給她從攤子上買了一袋糍糕。

綺羅喜歡糍糕的香味,低着頭一直吃。

忽然涌過來一伙人,硬生生地衝散了徐媽媽和綺羅。等徐媽媽站穩,再匆匆一看,糍糕灑在地上,綺羅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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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貴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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