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第 155 章

155.第 155 章

餘子式從掖庭出來后做了兩件事兒,一件是帶走了處境艱難的蒙毅,一件是帶走了王孫子嬰。

那是餘子式第一次見到這位歷史上以仁出名的小王孫,穿着皇族服飾佩戴着白玉佩的小公子樣子很乖巧,有些瑟縮地躲在蒙毅的身後。蒙毅將小王孫從自己的身後輕輕拉出來,低聲道:“殿下,這位是趙大人。”

小王孫抬頭望了餘子式一眼,那一眼看得餘子式心神瞬間亂了,他盯着那小王孫的一雙漆黑清亮的眼,怔怔地看着他恭敬地低頭對自己拱袖。

“趙大人。”王孫子嬰輕聲喚了一句。

餘子式甚至連扶他起來的禮數都忘記了,他僵硬扭頭地看向蒙毅。

蒙毅伸手將小王孫扶起來,良久才低聲說了一句,“他們與皇帝是親叔侄,眉眼難免有些相似。”其實準確來說,小王孫長得像他的祖父始皇帝,而這麼些年來,似乎鮮少有人注意到當今皇帝與先帝其實也有這麼幾分相似。

餘子式望着那十五六大的小王孫愣住了,腦子裏記憶翻騰不息,有那麼一瞬間,他彷彿回到了那一年的洛陽城,披着件寬鬆披風的少年站在他面前,袖兜里全是山風,長身玉立,眸若晨星。

實在是太像,這孩子實在是太像年少的胡亥。

就憑這張臉,餘子式就不可能對這位小王孫見死不救。

……胡亥上門的時候,餘子式已經坐在院落里長階下等了他很久,天色已經大亮,咸陽恰好下了初冬第一場雪。

胡亥在他面前數步處頓住了腳步,餘子式將那枚皇帝的玉隨意地拋回給他,胡亥沒伸手去接,那玉砸在了地上,一條猩紅的穗子落在雪裏極為耀眼。

“馮去疾與馮劫死了。”

“嗯,我已經知道了。”兩人用自殺來保全馮家一族,這其實是一筆相當合算的交易。胡亥望着餘子式略顯蒼白的臉色,再想自己究竟應該拿這個人怎麼辦,他沒有慌張也沒有被餘子式算計的憤怒,他只是單純地在考慮下一步該怎麼走。

“那些進宮的朝官仕女,大多被夷了三族,粗略地算了算,咸陽城的貴胄至少死了大半。”

“是我殺的。聯姻是大秦皇帝對豪族權貴的妥協,但他們忘記了,我不是先帝。”胡亥說著這話時語氣相當平淡,一筆筆的人命血債提起來不過寥寥數句話而已。他其實也想做一個溫和仁義、討人喜歡的君王,然而時勢逼他封筆提刀。

餘子式不知道該說什麼,他還能說什麼?

“你從掖庭帶走了蒙毅。”胡亥走到餘子式面前,垂眸望着他,“知道嗎?我念在他蒙氏一族三代仕秦的忠義,原先想留他一條命。”

“是嗎?”餘子式抬頭悠悠地看了眼胡亥,這一眼真是讓他遍體生寒。他避了又避,卻終究是與胡亥走到了這一步,明明眼中的人還是熟悉親近的模樣,前一晚他還親手攬着這個人,可這一刻兩人卻彷彿徹底走到了山窮水盡處。

胡亥低身與他平視,指腹緩緩撫着他的臉,“先生,別為難我,等這些事都過去了,朝野重新安穩下來,以後的事我都聽你的。你看不慣我殺人,那我就不殺了,接下來的幾十年我們平平靜靜地過。”胡亥原本還算平靜,說到最後聲音忽然有些抖,他壓了壓,平緩道:“現在,你把人交出來。”

“我能保證,這輩子蒙毅與王孫子嬰不會再出現你眼前,你可以對外宣傳他們已經死了,不必非得殺了他們。”餘子式望着胡亥,聽着他的話,他心中湧現的不是失望更不是畏懼,他只是有些難過,曾經發過誓會好好護着這個人,風雨雷霆在所不辭,到最後卻眼睜睜地看着他持刀殺人,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餘子式有時候寧願那些人是他自己親手殺的,那也好多胡亥這一手的血。

“胡亥,殺人容易上癮,你是大秦的皇帝,不是屠夫,你腳下踩着的屍骨實在太多了。”

胡亥沒說話,他實在是倦了,他與餘子式無論爭論多少次都無法改變餘子式的看法。正如餘子式所言,他腳踩着無數人的屍骨,但是他又何嘗不是踏着無數狼子野心。這世道太難,他實在是做不來心慈手軟的帝王。

“蒙毅與王孫子嬰在哪兒?”胡亥直接問道。

餘子式看着胡亥,沒說話,胡亥搭着餘子式的肩開始輕輕顫抖起來,他抬眸盯着餘子式,臉色漸漸難看起來。

就在這時,門忽然被人敲響了,一人匆匆忙忙地跑進來,“大人!”

王平一看清院子裏的場景刷一下停住了腳步,慌忙低身行禮,“參見陛下。”

餘子式看出王平神色的慌張,從台階上站了起來,“怎麼了?出什麼事兒了這麼慌。”

王平看了眼胡亥,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平靜下來,他一字一句穩穩地對餘子式道:“大人,武成候王翦去世了。”

餘子式袖中的手猛地緊得失了血色,指節道道發白,他扭頭看向胡亥,胡亥一瞧見餘子式的視線就猛地皺起了眉,他扭頭看着王平,“把話說清楚,王翦他怎麼死的?”

“病逝,他的夫人按例入咸陽受皇帝追封,一直封鎖了消息,剛剛才入宮求見陛下。”王平在胡亥的視線下分明是有些緊張,聲音有些抖。

“他夫人?長公主華陽。”餘子式一下子就想起了那位遠嫁邊境的長公主,“她到咸陽了?”

“是。”王平點了下頭。

這多事之秋,皇族公主公子差不多都被屠戮殆盡,局勢正是最緊張的時候,這一位進咸陽是打算做什麼?

餘子式下意識看了眼身邊的胡亥,胡亥的神色看不出什麼異樣,除了餘子式,別的人事還真在他心裏掀不起什麼波瀾,無論這位在軍營聲名尚可的長公主進京是為了什麼,反正攪渾咸陽局勢的人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不少。

“還有……”王平目光投向胡亥,“三川郡太守李由傳來消息,西楚項藉反了,如今已經陳兵三川郡城下,除此之外,東路魏王孫、趙王歇、沛縣劉季也反了。”

動亂四起,天下狼煙終於再次點燃。餘子式刷一下看向胡亥。

年輕的帝王站在原地,神色平靜,這局勢也算是在他的預料之中,始皇帝去世,六國餘孽死灰復燃,天下這一場動亂在所難免。秦國國祚能不能穩住,始皇帝的江山到底姓甚名誰,看得就是這一場暴/動能不能被及時鎮壓下去。

胡亥忽然回過頭,小院中落雪紛紛,他伸手撫上餘子式的脖頸,低頭深深吻了下去。他湊近餘子式耳邊低聲道:“我先走了。”

餘子式下意識去拽胡亥的袖子,卻沒有拽住,眼見着他朝門口走去,“胡亥!”

胡亥聞聲腳步一頓,回頭看向餘子式。

餘子式忍不住問道:“我們如今兵馬與人手不夠,你打算怎麼辦?各郡縣沒有武備軍,即便是王離王賁率軍北下,再算上咸陽如今的兵馬,數量依舊不夠,遠遠不足以平叛。”

胡亥望着餘子式,忽然笑了一下,“先生,你記得我說了要娶你吧?”

“什麼?”餘子式這時候真的沒心思與胡亥**,他也沒想到這時候胡亥居然還有心思和他**,他當下就皺起了眉,“我在問你,你打算怎麼處理郡縣的動亂?”

胡亥的心思卻彷彿不在餘子式的話上,他望着餘子式漫不經心道:“先生,天子禮聘,當大赦天下。”

“什麼?”餘子式還想追問句什麼,胡亥卻已經轉身走了出去。

雨雪霏霏,今年的咸陽冬雪的確是一大盛景。

……

三川郡。

李由穿着件雪色的袍子立在風裏,歃血賞酒,犒勞三軍。三川郡無武備軍,但是有地主豪強,有門閥山匪。

三川郡的平頭百姓橫行三十六郡縣那叫一個囂張無匹,但也無怪乎這三川郡三教九流人士都透出一股匪氣,因為他們最豪強的地主,最土匪的門閥,就是他們威風凜凜的太守大人。

貴公子李由,咸陽標誌性地頭蛇,來了山川郡,那都快飛升成龍了。

時勢大亂,家國正處危難,誰來鎮山河?

沒人願意上,李由嘆了口氣,得,那就自己來吧。

李由站在點將台上望着台下一行鋪開的肥驍兵馬,忽然就懂了那年咸陽城王賁回頭掃自己的那一眼是什麼意味。當將軍哪有那麼容易啊?一將功成萬骨枯,誰知道自己是那底下骨頭誰是上頭的將軍?

李公子覺得,打仗還真不是兒戲,打仗比兒戲要無賴多了,三分天註定,七分靠運氣,像王賁那種遇人殺人遇神殺神的真瘋子,那還真是祖師爺賞他一口飯吃。

大雪紛紛,李由在點將台上掰扯了半天,總算是將長篇大論扯完了,對着手底下的人馬說了幾句掏心窩子的話,轉身又對那群刁民叛黨遙放了幾句狠話,李太守利落地拿刀歃血,滴血入酒。

就在李由仰頭將酒一飲而盡的瞬間,一隻纖細的手忽然啪得抽了他一下。

李由差點沒端穩自己的杯子,抬頭看向來人,一瞧見對方那熟悉的秀麗臉龐,一怔,“你怎麼還在這兒?”他不是讓一隊人馬護送這位祖宗去了關中嗎?

華庭拍了拍手,望了眼底下的兵卒,又看了眼李由杯中的血酒,“呦,架勢挺足啊,三川郡若是失陷,李公子你這是打算殉城啊?”華庭說著抬頭看了眼李由,“挺拼啊?”

李由無賴地笑了下,“咸陽城皇帝正拿着刀抵在我老父老母和我家一眾老小的脖子上,不拼不行啊!”他瞧着面前的秀氣女子,浮誇了一輩子,他眼中難得露出些真實的笑意,“怎麼著,公主殿下你打算留這兒和我殉情啊?”

華庭望了他一會兒,冷笑了下,“想得挺美啊?”無視了所有人的視線,她伸手從李由的手中奪過了那酒,仰頭一飲而盡。

“我華庭堂堂一國公主,要殉也是殉國,和你殉情,李公子你沒睡醒吧?”華庭反手翻了杯子,滴酒不剩,朝李由扔了回去。

李由接了那杯子,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身穿皇族衣裳的女子於台上負手而立,素顏簪花,那樣子竟是不輸自己平生所遇傾城色。

良久,李由忽然笑了一下,往後退了一步,刷一聲拂衣,屈膝而跪。

雪壓山河,年輕的男人跪在地上朗聲道:“微臣李由,願為大秦江山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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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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