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第 156 章

156.第 156 章

空曠的宮殿裏,胡亥坐在案前,面前攤着一張地圖,他的手順着函谷關畫了一道,而後抬頭看向殿下跪着的曹無臣。

函谷關,當之無愧的大秦第一門戶。叛軍兵馬一旦攻破函谷關,自此可謂一馬平川盪盡天下。

如今大秦咸陽京師可調動的兵馬有三支,一支是郎中令手底下的禁衛,一支是衛尉手底下的京師守衛軍,還有一支是屯住在咸陽外野隨時可以調出的中尉軍。這三支可以說是大秦最精銳的兵馬,可惜數量不多。除此之外就是西北的軍隊,蒙恬死後,鎮守西北所有兵馬盡數歸了王氏,西北王離手中那支兵馬無疑是大秦的最強的主力軍,其次就是章邯調動關中各郡縣秦人臨時組織的一支生力軍。

大秦的實力從來不弱,從新帝登基初始,王離的兵馬就已經暗中受到調度南下備患,遊走在驪山至函谷關一帶,這一招暗棋在叛亂剛起的時候效果出其的好。

若是大秦所有兵力全壓上,別說平亂綽綽有餘,就是踏平山東六國叛臣的舊祖墳宗廟都可以一試。

局勢本來還算明朗,胡亥唯一沒料到的是,王離會敗。

這位王氏的後人,王賁親手教出來的將軍,帶領着大秦唯一一支主力軍在函谷關外舉步維艱。如果不是胡亥及時讓章邯過去支援,就王離那繼續打下去的勢頭,大秦唯一一支主力軍估計能給這人敗乾淨。胡亥看過了前方遞上來的戰報,王離幾場戰全都打得中規中矩,落得這麼狼狽,很重要的一個原因是王離這人運氣的確有點背。

這就沒什麼辦法了。

如今胡亥還得想辦法將王離虧損的兵馬補上,咸陽中尉軍已經派給了章邯,而章邯那邊送來的戰報全是請求他派援軍,能把章邯逼到這份上,可見那邊人手的確是不夠。

可問題是胡亥手上如今也抽不出兵馬,他目前能調動的只有一支衛尉軍,還有一支是剛從餘子式手底下收過來的郎中令直轄禁衛,這兩支兵馬精銳歸精銳,但是數量不多,而且京師不能無兵可用,這兩支兵馬說白了沒法動。重新徵調士卒需要時間,而章邯那兒明顯是等不及了,章邯如今守着大秦門戶函谷關,而函谷關一旦失守,叛軍就能長驅直入大秦腹地,到那時局面就要複雜太多。

胡亥望着地圖上函谷關的位置,手輕輕敲着桌案。各路郡縣叛軍一路西行,在函谷關外平原地帶勢如破竹如入無人之境,就連京師的望氣師都忍不住道了一句“大秦氣數盡”,對方能走到這種境地,明顯是佔盡了天時地利。

這的確是個多事之秋,胡亥伸手緩緩將地圖捲起來,視線投向階下跪着的曹無臣,“你覲見想說什麼?說吧。”

曹無臣也知道一些胡亥如今的境地,朝廷缺兵,章邯向胡亥討要兵馬,但胡亥是皇帝,不是撒豆成兵的道教神仙,這兵馬拿不出來就是拿不出來,章邯要胡亥上哪兒憑空給他變一支彪悍軍隊出來?曹無臣抬頭看了眼胡亥,深吸了口氣問道:“陛下,如今戰事吃緊,兵馬不足,陛下作何打算?”

胡亥沒回答曹無臣的問題,反而問了他一句,“我記得你出身武將世家,依你看,這函谷關要多少人才守得住?”

曹無臣抿唇沉思了一會兒,緩緩低聲道:“章邯說十萬人可守,可王離原先近二十萬大軍也沒守得住。”

胡亥忽然開口道:“四十萬,你覺得憑章邯的實力守得住嗎?”

四十萬?曹無臣不可置信地抬頭望向胡亥,半晌才道:“四十萬人馬,憑章邯的實力,足以蕩平殽山以東。”章邯原先的官職是內史,管理糧食的一個文官,胡亥剛把他調出去打仗的時候,曹無臣還不怎麼看好這位經驗極淺的年輕文臣,可這位儒雅文臣之後的戰績實在太令人驚艷。在他的賬下,老弱病殘似乎都能勇冠三軍,這是個能化腐朽為神奇的將軍。

如果說王賁酷似武安君白起,曹無臣覺得章邯就是:秦之李牧。

章邯若是能掌有四十萬兵馬,殽山以東絕對被掃蕩得清清靜靜。

“我覺得也差不多這個數。”胡亥點了下頭。

“陛下,即便是京師所有現役兵馬全抽調乾淨,往多了算,最多也不過四萬人封頂。”撥四十萬兵馬給章邯,這無異於天方夜譚。不是曹無臣不看好胡亥,而是時勢命也,就這局面而言,最好的情況也不過是大秦守住函谷關保住關中,胡亥再怎麼勵精圖治,他的聲望短期內都不足以像始皇帝一樣威懾四方,而之前推行郡縣制度留下的諸多弊病隨便一條抽出來都能將這位年輕的皇帝壓得死死的。

這些事全都不是一朝一夕能改變的,若胡亥是個有遠見的帝王,他最好是死守關中,而後徐徐調集關中兵馬謀定山東平原。妄想憑空變出四十萬兵馬直截了當地平了叛亂,曹無臣覺得這事兒就算皇帝把戰神白起從墳里刨出來都難辦。

“誰說我要調咸陽京師禁衛了?”胡亥望着曹無臣開口道。“大秦兵馬不止是咸陽這一隊而已。”

“陛下,如今大秦所有將軍手底下的兵馬加起來都不可能有四十萬之眾。”王離敗大秦的底子的確敗得很乾凈,瞧章邯火急火燎的樣子就能看出兵馬之短缺。曹無臣說的是實話,他不信胡亥不清楚如今的局勢。

胡亥看了他一眼,起身從殿中央緩緩步下,“曹無臣,聽過一句話沒?天子禮聘,當大赦天下。”他從袖中掏出封詔書隨意地拋在了曹無臣面前。

曹無臣低頭跪着,眼見着一道封好的詔書拋在他了面前。他伸手從地上拾起那詔書,拆開看了眼,一瞬間整個人都震住了。他刷一下抬頭看向胡亥,“陛下!”他只說了兩個字就再也說不出別的話,望着胡亥整個人震撼得無以復加。

胡亥垂眸望着他,一字一句淡淡道:“朕,要大赦天下。”

什麼是皇帝?曹無臣那一瞬間望着胡亥,覺得這就是大秦的皇帝,當之無愧。

皇帝親詔,驪山四十萬囚徒一夕之間徵發,充為大秦守軍。

浩然四十萬大軍坐斷函谷關,真正的天下大赦,點畫成軍。

曹無臣不知道章邯收到這四十萬兵馬會是什麼感受,總之當他親眼看着那詔令出了咸陽時,他忽然抑制不住地打了個寒戰。這一招棋好險,可又真是喊都喊不出的肆意痛快,只能說實在漂亮。彼時曹無臣站在咸陽城外古道上,天降大雪,四野蒼茫,他望着立在雪中的皇帝,像是被誰拿鞭子心頭狠狠抽了一記,隨即覺得胸膛一陣熱流翻滾,周身熱血彷彿一瞬間重新沸騰。

這輩子得遇那個你願意為之赴湯蹈火的人,你才能懂在所不辭到底是種什麼滋味。曹無臣忽然記起一件相當久遠的事,那事約莫發生在是三十多年前吧。

號角聲與鼓聲嘈雜交錯的軍營,年輕的曹家家主帶着年幼的長子去赴武安君白起的慶功宴,篝火冉冉,胡姬琵琶飛金濺玉,帝國第一戰將穿着件雪白的戰袍坐在上座喝酒,恰好瞧見了不遠處悠閑晃蕩的父子倆,隨即抬手朝兩人朗聲打了個招呼。年輕的曹將軍與他那年幼的兒子聞聲一齊回頭望去。

夜晚的軍營亮如白晝,喧囂滾滾。

“曹參軍!”

“末將在!”

說起來六個字而已,卻像是拿滾燙的烙鐵烙在了記憶中一樣令人難以忘記。

四十多年來在掖庭活得陰暗而滋潤的曹無臣,忽然很想再握一回槍。

函谷關外戰訊紛紛而傳入咸陽王宮,章邯的戰績只能用八個字形容:

所向披靡,銳不可當。

滅周文、吳廣、陳勝,而後反殺魏王咎、齊王田儋、西楚項梁,章邯直接甩了將軍王離,幾乎一人橫掃東面戰場,短短數月大小數十戰,未嘗一敗。三川守李由守河南一帶,其守勢與章邯的攻勢相輝映,兩人牢牢掌控住了整個殽山以東的戰局,穩步向東行進,清剿剩下的幾部殘軍。

餘子式收到消息要比其他人晚一些,不過這消息的確是相當震撼。他一直以為秦末世將軍章邯率領一支驪山囚徒橫行山東戰場不過是後人潤色過的史話傳說而已,卻不曾想着一幕竟然能在他眼前成真。

當年天下剛剛統一,秦始皇發七十萬六國舊部為奴隸工匠,穿鑿驪山,大興土木。怕是秦始皇自己都沒有料到,這些人在最後竟然真的為大秦國祚赴湯蹈火了一把。

他以為胡亥說了句玩笑話,不曾想卻是真正的大赦天下。

餘子式走進宮殿的時候,胡亥正坐在案前翻着文書,聽見腳步聲,他抬頭看了一眼。一看見是餘子式,他手上的動作忽然頓住了,像是一下子不知道做什麼似的愣在了那兒。他有些沒想到餘子式會來看他。

餘子式在他面前坐下,只掃了一眼他就能看出胡亥這些日子的確是忙,他自己也有連續熬夜的經歷,知道那是種什麼狀態。

“先生。”胡亥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合適。

“很多天沒見到你了,過來看一眼。外面的宮人和我說,你連着許多天沒休息了。”

“我……”

餘子式見胡亥的樣子,察覺出他似乎有些手足無措,一瞬間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放在案上的手剛移動了一點,胡亥忽然伸手拽住了他的手腕。

“別走。”胡亥脫口而出。

餘子式沿着那手腕看向胡亥,胡亥的臉色也有些異樣,望着餘子式抿唇沒再說話。生疏至此,兩人都有些不自在,胡亥也察覺到了,可拽着餘子式的手怎麼都松不開。

很久不見,胡亥其實很想這人。不見的時候還好,一見面忽然就有些難以自持。他是真的很想他。

餘子式抬眸看了胡亥一眼,那一瞬間他瞧見的人似乎不是大秦的皇帝,而只是當年那雙眼清澈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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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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