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考驗阿生
絮兒彷彿沒察覺到似的,面上不見絲毫異樣,看過去的眼神依然笑盈盈的,拱手又是一拜:“絮兒再謝生叔照顧爺爺奶奶這些年。大恩大德,無以為報,生叔旦有用得着絮兒的地方,只管開口,絮兒絕無不應。”
阿生睜大眼睛,一臉吃驚:“不值得什麼,姑娘別這樣說。”握着籃子,一時竟有些局促起來。
陶老爺子微微眯起眼睛,看看孫女兒略帶狡黠的目光,再看女兒有些焦急的神情,忍不住好笑,清咳一聲說道:“就是,絮兒別這樣說,都是一家人,談那些多見外。”
話音落下,絮兒低下頭,掩住笑意,規規矩矩地道:“是,絮兒知道了。”
陶氏則紅了臉,一時支吾起來,嘴唇嚅囁着說不出話來。
阿生樂呵呵地看着陶氏,眼睛裏滿是喜悅,舉了舉手裏的籃子:“我這就去做飯。”說著,邁開大步往灶房走去了。
“走,咱們進屋,再好好說話。”老夫人笑着說了一句,攙着陶老爺子的手臂,轉身往裏走去。
裴君昊也跟着進去了,但他沒坐下,笑着說道:“你們難得一家團圓,正該好好說話,我便不叨擾了。”
“殿下還沒坐下喝口水呢?”陶氏聞言,有些局促起來。
絮兒想了想,走到桌邊,彎腰倒了杯清茶,遞給裴君昊道:“喝口水再走吧。”
水正溫着,不冷也不熱,入口正好。裴君昊仰頭飲盡了,便又把空杯子遞給她,然後笑着對陶氏道:“水也喝了,人也送到了,我走了。”
說完,拱了拱手,轉身大步往外走去。
“恭送殿下。”
等裴君昊走了,一家人才紛紛坐下來,絮兒挨着陶氏坐下,抱着陶氏的手臂,臉頰偎在她肩上,一副依依不捨的姿態。
“總算是一家團圓了。”陶氏輕輕撫着女兒的臉,不禁發自心底地嘆道,抬頭看了看坐在對面的陶老爺子和老夫人,眼眶不禁又濕潤起來。
絮兒偎着她,臉頰在她肩頭上蹭了蹭,仰起一雙明眸,笑道:“好人是有好報的。”
一句話說得陶老爺子心花怒放,哈哈大笑起來。
一家人分別說了這些年的經歷,絮兒又講了南疆的一些事,俱都感慨萬分。等到阿生做好飯菜端上來,才停下交流,一家人吃起飯來。
吃過飯,陶氏帶着絮兒去休息,把東邊廂房的屋子收拾出來給她住:“你在外面漂了這麼久,肯定沒睡過幾個安穩覺,苦了你了。”
“好在苦盡甘來了。”絮兒笑道,歪倒在陶氏鋪得柔軟又香噴噴的床上,“還是娘心疼我。”
陶氏見她自始至終都是一副小女兒嬌態,心裏很是受用,看向她的眼神愈髮帶着憐愛:“你好好歇息吧,娘出去了。”
走到半截,腳步頓了頓,最終她折身走回來,坐到床邊,看着絮兒欲言又止。在絮兒疑惑的目光中,咬了咬唇,說道:“絮兒,娘,娘和你生叔沒有什麼,你別多想。”
絮兒忍不住“撲哧”一聲,把臉埋在被褥中,悶悶的聲音從被褥中傳出來:“娘,我什麼也沒想呀。”
倒是陶氏,做出這一番舉動來,豈不是此處無銀三百兩?
“我……唉!”陶氏忍不住羞紅了臉,嘴唇張了張,又不知說什麼,最終只是輕輕撫了撫絮兒的發心,說道:“你沒胡思亂想就好。娘出去了,你歇着吧。”
說著,便站起身來。
絮兒卻從被褥里抬起頭,對着陶氏的背影輕聲說道:“娘,生叔是個好人。”
沒親沒故,他便冒險救了陶老爺子與老夫人,又背井離鄉帶着兩人逃命,十多年來更是照顧得無微不至,便是親兒子也鮮見這樣的。
他圖什麼?陶老爺子一直沒露白,他肯定不是圖財。權勢?陶家如喪家之犬,更沒有這個。說到底,圖的也就是人了。但陶老爺子都不知道陶氏還在不在世上,阿生更不知道,只憑着一股念想,便將兩位老人照顧至此,世上也沒有幾人能做得到了。
如果陶氏對這樣的人動心,絮兒是一點意見也沒有的。
而且,絮兒早看出來了,陶老爺子對此事是樂見其成的。陶氏畢竟年紀不大,後半輩子還長着,只要沒病沒災的,再活個二三十年不成問題。便是有病有災,也不是沒錢治,裴君昊又是晉王,哪位御醫請不動呢?真不行,把冷子寒從神醫谷挖出來也就是了。
如此說來,有個枕邊人伴着,再合適也沒有了。
“娘知道了。”陶氏面上羞紅,不敢看絮兒,低頭打開門匆匆走了出去。
絮兒見她連門都忘了關,忍不住搖頭一笑,下床把門合上了,然後鋪到床里,把自己埋到柔軟的被褥中,閉上眼睛。
這一覺睡得又黑又甜,什麼夢也沒做,醒來時便到了傍晚。
絮兒坐起身,伸了個懶腰,轉頭看着窗戶上被雲霞澆注的緋色霞光,久久沒有動。
在南疆時,根本不敢奢望的靜謐,此刻終於得到了。
心中忍不住又想起那道高大健碩的身形,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不要再冒險了。”
她救的是他手下的將士,給予他最純粹的忠誠的人,他卻叫她不要再冒險了。
在他心中,她是比什麼都重要的。甚至,比他自己都重要。她又想起那天晚上,他站在陰影里,目光幽深難懂,對她說:“回京之後,你我便和離。”
他那樣霸道又獨斷的人,竟然也學會了放手。
心裏又隱隱作痛起來,她早就不恨他了,也不怪他了,在他說出“和離”兩字之後,她由衷希望他過得好。
“絮兒?”這時,房門被敲響了,陶氏的聲音傳了進來,“醒了嗎?”
“這就起了。”絮兒應了一聲,平復了下情緒,起身穿好鞋子,又抿了抿衣裳頭髮,才打開門走出去。
“吃飯了。”陶氏笑着說道,一手牽住她的,便往正屋走,“你生叔下午沒去上工,買了好些菜,做了一桌子,非要給你接風洗塵。”
絮兒被她溫暖乾燥的掌心握着,忍不住偏頭看她的側臉。只見陶氏的側臉白皙而光潔,之前用剪刀劃出的傷痕,早就在冷子寒的藥膏下漸漸消失了。離開花月樓后,日子好過了很多,她反而變得年輕了幾分。此時看着,也不過三十齣頭。
她的眼角微微上揚,嘴角亦輕輕勾起,滿面都是溫慈與喜愛。絮兒看得怔住,陶氏,真是世上頂好的母親了。忍不住想起巫后對待裴鳳隕的手段,心中又是一痛。
“娘,生叔真是個好人。”聞着院子裏飄着的濃郁的飯菜香氣,絮兒湊到陶氏的耳邊,小聲而鄭重地又說了一遍。
她的娘親,值得最好的。
話音落下,陶氏的半邊臉上都染滿了霞光,側頭過來,嗔了她一眼:“傻孩子,胡說什麼呢?”
不遠處,才從灶房裏抱了一盆甜湯出來的阿生,看着院子裏滿身溫柔氣息的陶氏,忍不住看呆了。
絮兒敏銳地察覺到灶房門口投過來的兩道目光,垂眸掩口,低笑着跑進屋裏:“爺爺奶奶,絮兒起來啦。”
“吃飯啦。”阿生走過來,看着身前仰慕多年的女子,目光痴痴。
陶氏羞得看他,低頭繞過他就往屋裏走,口裏低低道:“還不快把湯端進去?”
“嗯,這就端進去!”阿生呵呵一笑,跟在她後頭。
兩道影子被夕陽拉長,疊在了一塊。
晚飯豐盛而美味,一家人都吃得心滿意足。吃過飯,陶老爺子忽然面上一凝,對阿生說道:“有件要緊事,我要托你去辦。”
“什麼事?”阿生鮮見陶老爺子如此嚴肅的時刻,忙站起身來,躬身而立。
陶老爺子拿出一張白色宣紙,遞給他道:“你回去江南老家,在我陶家舊宅的這個地方,埋着我東山再起的家當。你去把它取來,我要將它交給我孫女兒。”
眾人聽罷,都是一愣。
阿生也愣住了,猶豫了一下,把白色宣紙接了過來,打開一看,上面簡單勾勒着一幅圖畫,畫的正是陶家舊宅的樣式,在後院的一處,點着一個黑點。
“老爺子……”阿生把圖樣折起來,直起身,面上一片嚴肅地看着陶老爺子,“明日一早,我便動身。少則兩個月,多則三個月,必回。”
陶老爺子點點頭:“東西不少,你一路小心,別被賊人截了道。”
“是。”阿生把圖樣收好,然後對陶老爺子拱了拱手,“我這就去收拾行李。”
說完,轉身下去了。
屋裏一時靜了下來。
陶氏最先忍不住,道:“爹,您怎麼交給他去了?”
“怎麼不能交給他?”陶老爺子問道。
陶氏急道:“他,非親非故,那些財物,他……”
“非親非故?便是非親非故,他照顧了我和你娘這麼多年。”陶老爺子端起茶杯,淡淡飲了一口,“你所擔心的,就算成了真,又如何?身外之物罷了,難道不抵他照顧我們這麼多年的恩義?”
陶氏一聽,頓時沒了話。垂下頭去,雙手絞在一起。
老夫人不動神色地坐在一旁,垂眼喝着茶,彷彿這不過是一件不足一提的小事。
江絮的眼珠轉了轉,唇角漸漸彎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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