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十四 撲蝶
“啪”一聲,門外的保鏢聽見房間裏傳來杯子碎裂的聲音,正要進去,就聽見溫禧說:“沒事!”
溫禧皺着眉頭,看向一地玻璃碴子,她深吸一口氣,側過頭去,說:“我想你誤會了,我不喜歡女人。我不是吳洱善。把衣服穿上,今天不刺青。”
“……”庄湄也深吸一口氣,她站起來,下了地,撿起浴袍穿上,轉過頭去,溫禧正眼神複雜的看着她,兩人四目相對。
溫禧覺得她們之間有什麼東西變了,就這麼毫無預警的悄然綻開,弄得她猝不及防。
“你說你不喜歡女人。”庄湄微微拽緊領口,“可你明明有別的女人,除我之外的。”
“但我不喜歡女人,我更不喜歡你。只是你這身皮不錯。確切的說,我憎恨你,你無法想像我有多憎恨你。我早就跟你說過,我恨不得殺了你,但是我要你活着,生不如死。”
溫禧站起來,從頭到腳的審視着庄湄,“以後別這樣了,你這樣,讓我噁心。”
庄湄咬緊下唇,她瞪着溫禧,一言不發。
良久,庄湄轉過身去,穿上衣服便出門去了。
留在原地的溫禧先是坐倒在床上,后又疾步走向窗口,看向窗外,目光陰冷的盯着奪門而出的庄湄一步步朝街上走去,她望着她的背影,久久的,蹙眉不語。
冷風吹起淺灰色大衣的衣角,拂起庄湄那一頭快及臀的長發,在人來人往的街上,她越走越快,哪怕光是這搖曳的背影,也蘸滿慍怒之氣,更何況她的雙眼通紅,淚水唰唰的從臉頰滑落,眉間沒了往昔的愁怨,一股怒氣盤踞期間,雙頰先是被淚水打濕,后又被怒火炙烤的通紅,素日被生活折磨的沒精打採的眸子此刻睜得圓圓的,鼻翼的呼吸越來越重。
越來越重。
這時,一個路人男子笑嘻嘻的用當地話說:“哎喲,這是誰這麼缺德哦,惹了我們小美人啊?來,告訴哥哥,哥哥替你打得他滿地找牙。哎喲心疼哦,哥哥給你擦擦眼淚。”
說著就伸出手來要摸庄湄的臉,庄湄盯着他,在他的臟手快要觸及庄湄的臉時,庄湄一手扣住他的手腕,將整個手臂都擰了過去,那男子立刻嚇得不復剛才的油滑輕挑。
“哎喲,哥哥是心疼妹妹啊,疼死我了,你這是幹什麼呀,小美人。我帶你去兜風好不好?”
話沒說完,庄湄就抓着他的衣領,將他的頭使勁摜在了一旁的車窗玻璃上,那男人眼前一花,開始求饒,庄湄則完全不予理會。
“嘭嘭嘭”連着好幾下,街上的行人已經看呆了,直到那車窗玻璃出現裂痕,刺耳的警報器響徹整條街,鮮血從那男人的腦袋上流出來,才有幾個“黑色影子”衝過來拉開庄湄。
“庄小姐,請您住手,會出人命的。”
“是么。”庄湄從一個“黑色影子”的口袋裏抽出手帕,使勁的擦了擦手之後,一臉無所謂的扔在地上。
“看什麼?”庄湄挽起袖子,指着滿是針眼的手臂,“還看什麼,給我打麻醉針啊。左手還是右手,你們選一個?”
見他們不動,庄湄攤開雙手,笑了笑,說:“電擊也可以。”
庄湄轉過身,對着佈滿裂縫和血的車窗。
抬頭,好整以暇的整理領口,低頭,慢條斯理的整理袖口。
一道光從那傷痕纍纍的車窗閃過,襯得那一剎那間低頭的庄湄,如同一個喜怒無常的倨傲貴族。
見他們仍然不動,庄湄就撥弄了兩下長發,從一個“黑色影子”的口袋裏抽出一包煙,隨即便點了根煙,銜在嘴上,亦不吞吐。
“庄小姐,您還是先離開這裏吧。”
指指點點的,報警的,拿手機拍視頻的,路人表情各異,庄湄銜着煙,轉身向前走去,留下幾個“黑色影子”處理現場,但仍有十來個“黑色影子”亦步亦趨的跟在她身後。
推開玻璃門,進了漠克里最大的商場,庄湄大步朝奢侈品區走去,不肖半小時,她便掃空了當季新品,眼皮也不抬的刷卡。
刷卡——
刷卡——
刷卡——
刷卡——
刷卡——
刷卡——
拎着大包小包的庄湄出了商場,她繼續在街上走着,穿過小巷子,找到一個焚燒垃圾點,揚手就把大包小包的當季新品扔進坑裏,點着了。
她做這些時,雙眼空洞,沒有絲毫可惜的神氣,和平時那個謹小慎微,為了拿全勤獎不顧一切的庄湄判若兩人。
燒得七七八八之後,庄湄點了另外一根煙,繼續在大街上走着,腳步越來越快,最後她乾脆跑起來,她一跑,前後左右,四面八方的“黑色影子”也跟着跑起來。
這情景,像是無數個貓在捉她這一隻老鼠,庄湄自嘲的想着。
還是跑累了,庄湄坐在一個無人的窄巷子裏,將臉埋入雙膝之間,一邊喘氣,一邊掉眼淚。
“庄湄,不要害怕,一切都會好的。明天是新的一天。”
“庄湄,不要害怕,一切都會好的。明天是新的一天。”
“庄湄,不要害怕,一切都會好的。明天是新的一天。”
她渾身發抖,不停的重複着這句話,直到說得聲音沙啞,她才仰起頭,用手叩擊鈍痛的胸口,又重複了幾遍后才不再說話。
做完這一切的庄湄側過頭去,一個“黑色影子”已經站到她身旁。
“庄小姐,晚上您需要和我們大小姐一起用餐,位置已經訂好了。我現在要送您過去。”
庄湄仰着頭,眨了眨眼睛,良久,她問:“吃什麼?”
“西餐。”
“好。”庄湄伸出手去,那“黑色影子”小心的攙扶着她起來,上車以後,庄湄看見一個純白色繫着深紫色蝴蝶結的紙盒。
“請您換上。這是我們大小姐在來之前給您定製的。希望您能喜歡。”
拉上車內的帘子,庄湄打開禮盒,裏面靜靜的躺着一件純白色的透視晚禮服。
她抱着那件晚禮服,斜靠在座椅上。
車子徐徐的向前開去,街景如這薄紗般的晚禮服一般,輕盈的流轉起來。如煙似霧的往事充斥心頭,她忽然想起九歲那年,母親邀溫禧的繼母、吳洱善的母親、詹半壁的姑媽來家裏喝下午茶,那也是除了在學校之外,私下裏她第一次同時和她們三個人一起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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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花開滿園,蝶飛爛漫時,她記得那天大她四歲的詹半壁牽着她的手,去園子裏撲蝶。
<妹妹,我撲個粉蝴蝶,好不好?>
<好啊,好啊!半壁姐姐,我要,我要。>
網織得再密,蝴蝶兒又怎是那麼好撲的呢,來來回回,也沒捕到一隻,隨後,管家將吳洱善和溫禧領過來,她們2人也加入了撲蝶遊戲。
玩着玩着,一隻獃頭獃腦的蝴蝶竟然停在了庄湄的頭頂,她們3人叫她別動,吳洱善手最快,一個網兜兒直直的扣在她腦門上,蝶兒是捕到了,她一張小臉也被困在網裏。
管家嚇了一跳,一干傭人連忙走過來,這裏檢查那裏甄別,生怕庄湄有個閃失。
吳洱善最小,嚇得不敢吭聲,被他們家保姆帶到一邊,又被她母親訓斥了半天,最後眼睛紅通通的過來道歉,庄湄沒有理會她。
詹半壁便在一旁說情,一說吳洱善太小不懂事,二說她性子活潑,玩起來便沒了顧忌,要是有任何衝撞的地方,還請她千萬不要掛心。
又是說情,又是推搡着她的胳膊請求諒解,溫禧也在一旁勸解,庄湄便不再追究,但是仍舊不理會吳洱善。
吳洱善後來就沒哭了,只是跟在她屁股後面,喊她薄姐姐,薄姐姐,央着她要一起玩。
那天好像格外漫長,撲蝶只是個意外小插曲,女長輩們聊起天來十分投機,隨意訓誡兩句又放着她們一起玩,庄湄衣服髒了,要回卧室換衣服,詹半壁、溫禧和吳洱善就在門口等着。
庄湄知道她們在外面等着,就故意慢慢換衣服,換了足足2小時才打開門出去。
令她意外的是,她們三個仍舊站得筆直的等待着她。
當她們三人同時側過頭,向她打招呼的時候,年幼的庄湄反而為自己“幼稚”的為難行為感到羞怯。
<我們下樓玩去。>
<嗯,好。>
於是溫禧建議大家可以在草坪上玩排球,庄湄已經換上運動服,玩排球最合適不過,老管家請示了半天才從庫里拿出排球來,又派了幾個男佣在一旁陪玩。
哨子一吹,排球的從佈滿晚霞的天空一躍而起,她和溫禧一組,吳洱善和詹半壁一組,第一回合她和溫這一組贏了,第二回合吳和詹那一組贏了,最後一局自然成了一決雌雄的對戰,庄湄求勝心切,一個痛擊,那排球就砸中了詹半壁的鼻子,她疼得坐在地上,但仍舊捂着鼻子,擺手道<沒事,我們繼續。>
<算了,不玩了,我讓醫生幫你看看。>庄湄吩咐男佣趕緊將詹半壁攙扶起來,詹家的傭人也慌忙的走過來,而吳洱善就在這時候,忽然跑過來抱住庄湄,並且在她肩膀上咬了一小口。
<你砸半壁,就是砸我。>
望着她那張酷似小男孩的生氣臉,庄湄生平第一次忍住痛沒叫,畢竟誤傷別人亦非君子所為,於是她抱緊吳洱善,並沒有喊管家過來,只小聲在她耳邊說<我下次一定砸中你,你等着。>
庄湄記得自己當時狠狠捏着吳洱善的臉頰,要不是溫禧過來拉開她們倆,她恐怕就把吳的小臉拉裂了。
然而小孩子之間的友誼就是來得這麼理所當然,等到晚餐時間,庄湄已經能和顏悅色的和吳洱善說話,一邊吃一邊冰釋前嫌,庄湄就是在那個晚餐的餐桌上加入了她們的三人小團體,從此家裏上上下下都以為她和她們三人小姐妹情誼深厚,而實際上……溫禧、吳洱善、詹半壁在年幼的庄湄眼中,和那些常會來她家裏玩的小朋友並沒有什麼區別,她有一大把這樣的小玩伴和數不清的小團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