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隱瞞
已是深秋,又是晚上,加上全身濕透,不冷才怪。
陳晴朗瑟縮着掏出手機,可惜已經按不亮了。抖兩下,淅瀝瀝的水就流了下來。
他沒有表情的將手機塞進口袋,攤開左手,兩枚玉簡在月光下散着溫潤的光澤。陳晴朗有些茫然,這麼盯着看了一會兒,將手掌攥緊,又攤開,兩枚玉簡仍舊靜靜的躺着。他抬頭看看天,又看看地,又看看周圍,一時也說不清是什麼心情。
將玉簡也收進口袋后,他摸了摸脖子,脖子上掛着紅繩,紅繩上是一枚圓玉,圓玉通體潔白,裏面繚繞着鮮血暈在水中似的紅絲。
捏了捏大腿,疼。打自己一巴掌,也疼。揪揪頭髮,還是疼。他左右看看,踢起腳,猛的踢向一處花壇壇壁。
“嗷——”
陳晴朗凄厲的叫了一聲,抱着劇痛的腳猛蹦不止。
等到疼痛漸緩下來,他臉上已經都是汗水。
“真的是真的……”
事實告訴他,這世上當真有妖精鬼怪,可他畢竟當了那麼多年的無神論者,一時之間,根本難以接受。
想了片刻,他決定先回去睡一覺再說。不知道是受到了衝擊,還是因為勾魂還魂有些副作用,總之現在頭疼的很。
臨走前,他把那隻鱷龜也提上了。這麼大的一隻龜,又是生死仇敵,不拔筋喝血,實在難解心頭之恨。
只是走出公園才想起,自己今天是來相親的,這麼久過去,也不知道相親對象急成什麼樣了。可惜手機已經壞了,也沒法打個電話說下情況……
穿過公園便是相親的地方,距離並不遠,陳晴朗想了想,決定還是去約定的地方看看。
這麼提着龜到了地方,就見咖啡館裏一個客人都沒有,偌大的堂皇空間,只吧枱處有幾個吧員聚眾在閑聊。門口突然出現的人影,把他們嚇了一跳。不待他們回過神來,那人又轉身離開了。
“神經病吧……”
“大半夜的,提着只烏龜瞎溜達什麼……”
被嚇到的幾個人不約而同的撫着胸脯埋怨起來。
最近這段時間,浦海市大多數人都疑神疑鬼。人嚇人嚇死人這種事情,在這個時期,倒是有更大的概率實現。
陳晴朗提着鱷龜,一路返回。
相親對象不在,明顯是等不及回家了。他現在腦袋紛亂,懶得去想這事兒引發的後果。就這麼面無表情的,快速回了家。
看看時間,才不過是八點,但卻覺得彷彿過了許久。陳晴朗將鱷龜用膠袋一包,隨手扔進冰箱。脫下衣服,胡亂沖了下身體,便躺到床上,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他就被敲門聲給吵醒了。
往常早起,都是迷迷糊糊,睡眼惺松,還有起床氣。今天被人吵醒,卻一下就將眼睛睜得很大,整個人精神奕奕,“嗖”一下就從床上爬了起來。叫一聲“來了”,就突然上拖鞋,噔噔噔來到門前,伸手打開了門。
門一開,帶着積年怒氣的埋怨聲,就如傾盆之水,撲面而來。
“小朗!我昨天怎麼跟你說的,你是男生,赴約的時候怎麼可以遲到?遲到個三五分鐘就算了,遲到半個小時還沒到,也太不尊重人了吧?你昨天晚上,到底有沒有出門?我給你介紹的女孩你都敢放鴿子,你到底有沒有把我放在眼裏?”
長得好看的女人都有一個共同的優點,那就是不管她們是在哭在笑還是在吵在鬧,都是一樣的好看,且有着不一樣的風情。
江舒情站在門口,左手拎着白色皮包,右手叉着纖細腰肢,一臉的恨鐵不成鋼。秋風頻送,她的長發飛舞時,會有香氣飄散,叫人心曠神怡。
陽光,微風,馨香,美女,這真是一個極好的清晨。陳晴朗微微有些眩暈感,有一絲的小確幸。只是不等他好好體會這份小確幸,一聲高分貝的噪音就已在耳邊炸響。
江舒情的尖叫震得陳晴朗耳膜一炸,她的兩眼發直,無法移動似的盯着斜下方,一張小嘴張得前所未有的大,連手上提的包,也滑落到了地上。陳晴朗從認識她起,就未見她如此失態過,此時也是疑惑不已,眼睛朝自己身上看去。
“啊!”
眼睛從腹部掃及下方后,陳晴朗尖叫一聲,哐的將門關上,躥到衣櫃前,也不管搭配的是否合適,只一股腦將衣服迅速往身上套。短短的時間裏,陳晴朗已將自己包裹的嚴嚴實實。在鏡子前轉了好幾個圈,確認自己再無一處暴露之後,他才鬆了口氣。
眼睛看着緊閉的房門,他的心臟“撲嗵、撲嗵”狂跳不止。這種尷尬的場面,陳晴朗從未經歷過,一時之間糾結萬分,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面對江舒情。
就在他急得團團轉時,輕緩的敲門聲響起,江舒情溫和的聲音傳來:“小朗,衣服穿好了沒有,穿好了就開門。”
聲音有一絲絲的不易察覺的顫抖。
陳晴朗沒有辦法,只好硬着頭皮去開門。
江舒情的臉龐再次出現時,咄咄逼人的氣勢盡去,恢復了以往的成熟端莊。她斜睨了陳晴朗一眼,輕輕將他推到一邊,邊往裏走,邊埋怨道:“這麼大個人了,還光着屁股睡覺。”
陳晴朗尷尬的關上門,他是沒有裸着睡的習慣的,昨天也是累的很了,才沒穿內褲……一想起昨晚的事情,他趕緊伸手摸摸脖子,發現那圓玉仍在。
看來昨晚並不是做夢。
他腦中又思緒紛亂起來,勾魂,陰神,狐妖,修道……這些東西糾纏盤結,使他忍不住皺起眉頭。這樣一來,因為剛才事情而來的忐忑糾結,反而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捏捏眉心,轉身跟在江舒情身後。
江舒情身材高挑,雙腿很是修長,走路之時,步伐利落,米色風衣飄蕩,非常成熟瀟洒。儘管心中有事,陳晴朗還是被一下吸引了。
不過江舒情心裏,當然不像表面表現的那麼瀟洒。她隨手將包扔給陳晴朗,強裝自然的脫掉風衣,細心的對摺整齊后,搭在身前的沙發背上,兩隻素手分別在前後衣擺處貼着一捋,使衣服更熨平貼身。隨後又用手梳理一下頭髮,這才走到沙發前,翹着腿坐下。
這些細碎的動作,有利於掩飾慌亂,同時又益於穩定情緒。
陳晴朗將包找地方掛好后,就聽到江舒情在叫他。
“小朗,過來。”
“哦。”
陳晴朗走到她對面坐下,看到她的臉微微有些發紅,一雙迷人的眼睛,好像被花蕊上的嫩露滋潤過,楊枝甘露,氤氳濕潤。他不敢多看,起身去給江舒情倒水。隨意掃了一眼牆上的鐘錶,才知道現在剛剛早上七點半。
陳晴朗將水杯遞給江舒情,坐下時順勢說道:“學姐,你怎麼這麼早就過來了?”
江舒情喝了口水,將杯子放到桌上,手臂抱在身前,面色微慍:“明知故問,要不是你昨天放了裴裴鴿子,手機又一直打不通,我會大早上的跑到你這豬窩來?本來想趁着周末補個覺呢,全被你給攪和了!”
陳晴朗這才想起,今天是星期六,按照慣例,江舒情在今明兩天,是要一覺睡到十點多的。
昨天晚上的事情,他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他其實很想興奮的告訴江舒情,我要成為修真者了,我可以長生不老,可以上天遁地,我是東方版奧特曼,華夏版男超人,你做我的女朋友吧……可惜這事兒太過荒謬,說了別人也不會信,而且還會讓人覺得連撒個謊都不用心,有敷衍人的嫌疑,只會讓人更加生氣。
這還是好的,如果不幸被人當成精神病……他忽然想起一部叫《飛躍瘋人院》的電影,不由得頭皮發麻。
江舒情見陳晴朗躊躇着,只是沉默不說話,頓時就一皺眉:“你昨天晚上不會真的沒有出門吧?”
陳晴朗忙道:“出門是肯定出了,但中間出了點事情。”他忽然想起臉上的傷,連忙摸了摸臉。但是見江舒情並沒有注意到自己的異樣,又有些疑惑。若江舒情看到他臉上的傷,不可能不問一下的。
江舒情是個目光尖銳的人,但現在心神有點亂,也沒注意到陳晴朗的異樣。她心虛而又欲蓋彌彰的喝了口水后,才問:“出了什麼事情?莫非遇到殭屍了不成?”她臉上有微微的笑,這話明顯是調侃。
陳晴朗心想殭屍沒遇上,鬼倒是遇上了。
“一點私事,不太好說……”陳晴朗終究還是不知道該怎麼說,太完美的謊話,他一時也編不出來,“手機也不小心掉進水裏去了,壞掉了。總之等到事情解決的時候,已經過了約定的時間,那個張裴裴已經離開,我也就回來了。”
說完,他趕緊將床頭的手機拿過來,遞給江舒情:“學姐,我說的都是實話,可沒有騙你。”
江舒情接過手機查看一下,用手甩甩,居然還有水滴濺出:“怎麼這麼不小心……不過你說的私事,究竟是什麼事?”
陳晴朗露出為難之色:“真的不太好說,學姐你還是別問了。”
江舒情露出玩味的笑容:“連我都不能說?你的所有尷尬事,我都知道哦。”
“以後若合適,自然會跟學姐說的。”陳晴朗硬着頭皮道。
在以前,很多事情他都會主動告訴江舒情,就算有些不方便說的,只要江舒情想知道,他也會很痛快的倒出來。仔細算算,這應該是他第一次向江舒情隱瞞某些事情。
陳晴朗心想,自己也很無奈啊,這事兒說了別人也不會信,既然不信那就是白說,白說也就算了,就怕被人當成敷衍或欺騙,那當真是得不償失。
不過其實他也有點心虛,因為他隱隱的發現,他本身其實也並不大樂意說出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即使是對江舒情也是一樣。但他又不知道這種心情因何而來,當真是奇怪得緊……或者,這和人性本身有關。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這秘密有些並非不能對他人說,但就是不樂意讓別人也知道,似乎這樣,自己就好像比別人多了些什麼似的。
總之說不大清楚,想不大明白,陳晴朗就乾脆不再去想。人性深奧複雜,自己又不是學心理的,光瞎想是想不清楚的……
可這樣一來,江舒情就有些奇怪了。
“居然連我也不能說……不會是什麼喪盡天良的事情吧?”她有點不死心。
陳晴朗只是搖搖頭,一個字都不再說。
江舒情舉起杯子喝水,水流和玻璃將臉龐雙重曲折,以致於別人看不清她的表情。放下水杯時,她突然有些意興索然。就乾脆直接將來意表明:“既然你不是特意不去,我也沒理由再罵你。但你總歸是放了裴裴的鴿子,無論如何得去道個歉。如果有可能,說不定你們倆仍有機會……這樣,下午我約裴裴去逛街喝下午茶,到時候給你打電話,你趁機向她道歉,順便看看登不登對。如果你覺得合適,她對你又不反感,就算你放了她一次鴿子,有我在中間圓說,也肯定不會有大礙的。”
道歉這事兒必須得去,陳晴朗爽快的點了點頭:“好,到時候你挑地方我買單,就當順便謝謝學姐的大恩大德,也算是表達我對裴裴歉意的一種方式。除此之外,我要不要再做些其他的什麼事情?”
江舒情搖頭:“不必了,裴裴不喜歡繁瑣雜蕪,只要你心夠誠,一杯茶就夠了。”
陳晴朗道:“那麻煩學姐了。”
“我們兩個還說什麼麻煩不麻煩?”江舒情從沙發上起身,拿起風衣,開始穿起來,“我要回去補覺了,你趕緊洗漱一下該幹什麼幹什麼吧。”
陳晴朗也趕緊站起來:“這就走啊?不再坐一會兒?要不直接在我這睡吧。”
“你那床不定臭成什麼樣了,我才不睡呢。”江舒情穿好風衣,直接向房門走去。
陳晴朗也不再客套,將包取來遞給她,送她到門口。
江舒情出了門,道:“行了,你回吧,臉沒洗牙沒刷的,太毀形相。”
陳晴朗點頭答應着,但還是送她到了電梯門前,看着江舒情進了電梯,揮手再見,等電梯門合上,才關門回屋。
一進屋,陳晴朗就直奔衛生間。鏡子裏面,他的臉上光潔一片,一絲青瘀都沒有。
就彷彿昨天沒挨過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