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 十六 章

17.第 十六 章

?冬季,樹葉已經落盡,無人的官道透着一股子蒼涼,天已露出了白,父子二人一前一後無聲地向前走。

周曉晨背着包袱不近不遠地跟在阿爹身後,她出村后就再沒有回頭,不是不想只是怕回了頭她會不舍,耳邊彷彿還能聽到姐姐的哭聲,低頭看了看手腕,上面還留着淡淡的抓痕,若不是阿娘最後出來,再三說明不是要將自己賣了,只怕今天她難以踏出家門,心裏長嘆了口氣,抬頭看了看前面的父親,朱自清在書中是怎麼描寫父親的背影她已經記不清了,不過想來當時的心境和自己是差不多的複雜而又感慨。

一路沉默進了鎮子后太陽已經升得老高,周曉晨曾經跟着爹娘一起來趕過幾次集,這會兒看着蕭條的街道,有那麼一絲陌生。

穿了幾條街直走到了一條青石巷子,桂老三才停了下來,他站定等兒子走到身邊時才緩緩開品:”清哥,這裏頭就是咱們要去的地方了,阿爹且問你,你到了這裏可有後悔?你要是後悔,咱們這就回家。”

周曉晨靜靜地看着深不見底的小巷,兩邊不寬用石板鋪出了一條小路,邊上一間一間相鄰的宅子,這讓她不可控制地有了一些聯想,深巷小院黑色的木門打開,牙婆子站在邊上,人銀兩訖后,她被帶進去,裏頭是一個個和她一樣等着被發賣的孩子,然後門被關上從此再看不到親人,喉嚨有些發緊她能感覺到心臟跳動的速度有些加快。肩頭忽地一重,她側過頭看到了父親寬大的手掌,仰起臉阿爹的神情是那樣的嚴肅。

”回去吧,你娘你姐姐等着你呢。”桂老三低頭看著兒子。

周曉晨仍是搖了搖頭:”阿爹,我不後悔,您放心我會好好的,您記得和娘和姐姐說,我會讓自己好好的,等以後有機會等我長大了一定會想法子回去看她們的,阿爹我沒法再在您和娘跟前生活,不能盡孝心,可我保證我一定會好好照顧我自己,一定會好好的。”說完,她深吸了口氣轉回頭目視着前方邁開了第一步。

桂老三沒有立即跟上去,他直直地站着看着慢慢向前的那小小背影,他的兒子已經不再是個孩子了。

走了一小段,終於到了地方,院子處在巷子的中間,門就如周曉晨想像的那樣漆黑。

桂老三伸手輕拍了拍門,周曉晨站在邊上手捏緊了包袱,等了一小會兒,裏頭傳來了男子的聲音:”誰呀?”

”是我。”桂老三高聲應。

吱呀,門被人從裏面打開,周曉晨看着慢慢變大的門縫抿緊了唇,終是在打開了那一瞬垂落眸子沒有勇氣去看。

”三哥,你可來了。”男子的聲音帶着爽朗,”這就是清哥吧,幾年不見這麼大了,快進來。”

聽到這話,周曉晨猛地抬頭,眼前的男子即便多年不見,她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有什麼在一瞬間想通了,她側過頭難以至信地看向父親。

桂老三臉上帶笑卻不看他,只用大手往他後背上一拍:”這是你施大叔,還記得不,快叫人。”

”施……施大叔。”忽經此變,周曉晨一時難以調整情緒,叫人時聲竟有些發顫。

施茂聽他聲音不對只道是陌生也不在意,人往後一讓:”進來再說。”接着又朝裏頭喊了聲:”珂妹,是三哥來了。”

話音剛落,就有人從正屋裏掀了厚簾走出,可不就是紀珂,她身後還跟着一個小女孩,幾步迎上前微福了福:”桂三哥,”招呼完又拉了下女兒:”詩詩還不快叫人,這是你桂三伯和……”她吃不準這是桂家的哪個孩子,便看向了丈夫。

”那是你月清哥哥。”施茂笑着介紹。

這會兒周曉晨的腦子還有些亂,好在冷靜還在她忙先一步上前,”紀嬸好,施詩妹妹好。”趁着空打量對方,紀珂似是沒有太大的變化,頂多也就是成熟了些,倒是那曾經被自己抱過的女娃娃已經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倒是那雙眼仍舊那麼的黑亮。

乍見生人施詩帶有些怕生,雖是如此她仍是學着母親的樣有禮地福了福身,”桂三伯,月清哥哥。”稚嫩的聲音帶着一絲靦腆。

見了禮一塊兒進了屋子,房裏火爐用熏籠罩着,暖暖的氣息撲面將身上的涼意吹散,人也放鬆了下來。

坐下后寒暄了幾句,周曉晨端正坐着,雙手捏成拳緊緊地按在膝頭,努力想從大人的談話中辯出來龍去脈,即便此刻她已篤定施茂會出手相助阿爹不用去戰場,可她還是希望能夠親耳聽到他們的確認。

”清哥都那麼大了,我都認不出來了呢。”紀珂取了些零嘴出來,放到了桂月清的面前:”來,這些拿去吃。”

周曉晨忙道了聲謝,只象徵性地拿了一粒棗捏在手心。

施茂見他不急着吃,笑着對桂老三說道:”我記得上回回來時,清哥才四歲吧,那麼點大就能把書背得順溜。”

桂老三聽了這話,心底一嘆兒子聰明偏偏當爹娘的沒法叫他上學,想到這次帶兒子來的另一個目的,轉過頭對他正色道:”清哥,你起來給你施大叔施大嬸磕個頭,他們是咱們家的大恩人。”

周曉晨一聽這話哪還有不懂的,忙站了起來兩膝一彎拜了下去:”清哥謝過施大叔,施嬸。”說完俯身下拜。

”三哥,你這說的是什麼話,”施茂忙起身前去,大手一把將人扶起:”什麼恩人不恩人的,你這是打我的臉呢,清哥快起來。”

周曉晨被扶起,她沒抬頭又拱手做長揖到底,就這麼會兒功夫臉上已有了濕,她並不想在人前失態,可多日來積壓着的情緒在心徹底放下后又哪裏是那樣容易控制得住的。

察覺到眼前少年的輕顫,見他極快地用袖子擦了臉后垂頭不語,施茂將他拉近,大手在肩膀上輕輕一拍:”清哥,你是個好孩子。”說完朝妻子使了個眼色。

紀珂哪會不明白丈夫的意思,如今世道艱難雖交往不深她仍是替這孩子感到心酸,忙走過來笑慰道:”傻孩子,來,跟嬸娘去擦擦臉。”

周曉晨輕點了點頭,跟人走到了外間。

桂老三直到兒子離開后他強撐着的身子才垮了那麼點,”大牛,多虧了你。”

施茂一擺手佯怒道:”三哥,你要再說這話,以後就別把我當兄弟了。”

這話哪能止得住桂老大心中的感激,似他們這樣如親兄弟般的好友,即便分開再久只要知道對方有事,都會拼盡全力相助的。

那頭周曉晨洗了好一會兒,等確定不再會留出淚時,她才將按着的巾子緩緩放下,抬眼看了看一旁的紀嬸,心裏有些不好意思,剛要將巾子擰了放好,一隻小手伸了過來,掌心放着一個小瓷瓶,是不知何時偷偷站在邊上的小施詩。

女孩站在母親的身後,一雙眼又圓又大,透着一點羞澀一點好奇。

紀珂從女兒手裏拿過了瓷瓶,將蓋子打開后遞到了桂月清的跟前:”來,清哥挖一些抹抹,這樣臉就不會幹了。”

周曉晨被小姑娘瞧得有些不好意思,輕點了點頭伸手從瓶里挖了那麼一小塊,攤到手心搓開了這才往臉上抹。她卻不知那女孩兒側了腦袋看着他的動作眼兒彎了彎。

沒過多久,桂老大也來到了施家,周曉晨這才知道原來今天本就說好了一塊去交銀子的,想到阿爹早上演的那一場戲,當真可說是用心良苦了,眼下有正事要做,三個男人拿了銀子一塊出去,留了她一人和那母女倆人在家等。

雖是舊相識,畢竟那麼多年不曾見過,阿爹離開後周曉晨很是安靜地坐在椅子上。

紀珂看出了他的拘謹,笑着走到他跟前問道:”清哥肚子餓不餓?姨給你做碗面吃可好?”

”不用了,謝謝嬸子,我不餓的。”周曉晨婉拒可話才出口,肚子就唱反調般地發出了幾聲響兒,她大清早就出發,走了那樣長的路吃下去的早就消化,這會兒她又正處在長個子怎麼吃都難飽的年紀,嘴上客氣肚子卻是最老實的。

這幾聲咕嚕很是響亮,那邊坐着的小姑娘也忍不住盯着他直瞧。

紀珂也被引得有了笑溫柔道:”你呀,和紀嬸客氣個啥,好好等着我給你做面去。”見男孩紅了臉怕他不自在便又指了指擺放着的紙筆:”我聽你爹說你自個兒在家讀書練字,那幫嬸子個忙可好?”

周曉晨知她是幫自己解圍忙應道:”嬸子您請講。”

紀珂指了指施詩:”你妹子也正在識字呢,一會兒,你幫着嬸子教教她可好?”

這麼簡單的事自是沒有推辭的道理,周曉晨認真地點了點頭,”嬸子放心,我會認真教的。”

紀珂對他慈愛一笑,接着又對着女兒說道:”娘去做面,你乖乖聽話,好好跟着你月清哥哥學。”

”嗯”女孩有些害羞,輕輕地應了聲,接着又偷偷往小哥哥身上瞄了眼。

紀珂安排完後走了出去,兩個孩子單獨留在了房裏,周曉晨惦記着教學,四下看了看后先開口問道:”施詩,你現在讀的是什麼書?”

施詩輕聲應道:”剛開始讀論語。”

”讀到哪兒了?”邊說周曉晨朝着擺放文具的地方瞧了眼,”你的書不在這裏嗎?”

”在我房裏,我,我去拿。”詩施說完又朝小哥哥看了眼這才轉身向外去。

周曉晨看着她的小身影忽地憶起兒時將她抱在懷裏的情景,雖記不太清了可小娃娃對她的黏糊勁是忘不了的,當初的小寶寶如今都已經開始讀論語了,當真是歲月如梭,她竟生出了幾蒼老的感覺。

過了一會兒,施詩拿着書走了進來,到跟前站定雙手遞過:”就是這本。”

周曉晨忙接過,打開一看,起首寫道:立身凡為女子,先學立身,立身之法,惟務清貞。清則身潔,貞則身榮。行莫回頭,語莫掀唇。坐莫動膝,立莫搖裙。喜莫大笑,怒莫高聲。內外各處,男女異群。莫窺外壁,莫出外庭。男非眷屬,莫與通名。女非善淑,莫與相親。立身端正,方可為人。這些內容她是知道的,這個時代雖和前世歷史書上說的不同,但是文化軌跡卻驚人的相似,這其實是一本女論語,姐姐跟着娘親學時,她也曾在邊上聽過,”你都看到哪兒了?平時一天要背多少?看完了還要練字嗎?這些你看了都能懂嗎?”她那凡事問得詳細的毛病兩輩子都改不了。

施詩被問了這麼一長串兒,抿了抿小嘴才慢慢道:”每日阿娘教多少就學多少,現在學到不貪女務,不計春秋。針線粗率,為人所攻。裏面的意思阿娘有教,可有些懂有些卻不太明白,阿娘說等我再長大些就會慢慢懂的,每天要把學的背出來然後還要把之前學過的舊的也加上一起再背三遍,錯一句,再重來。字每天練一個時辰。”她說得不快,一字一句卻答得很認真,說完這些她頓了頓,猶豫了一下后才問道:”月清哥哥,你,你也是這樣讀書的嗎?”

見她仰着小臉帶着些羞怯又帶了些好奇地看着自己,本就長得十分可愛這樣子更叫人心軟,周曉晨自不例外,她微微一笑:”我也是這樣學的,背書得先明白了意思,再念上幾遍,背出后再寫,字也是要天天寫的。”她想了想,忽問道:”你是不是覺得無趣?”

女孩被猜中了心事,靦腆地收緊了下巴。

周曉晨見她這樣竟想到了前世少時的自己,她抬起了走卻在半路又收了回去,”你眼下覺得無趣,等長大了就知道好處了。”

聽到這話,施詩微側着頭抬眼看了看面前的哥哥,秀眉蹙了下似在思考,待想明白后微點了下頭:”阿娘也這麼和我說的,”說完她的小臉重帶上了笑,黑亮的大眼眯起彎成月牙,許是因彼此讀書的法子相同而產生了同命相憐的親近,她的聲音輕快了些:”月清哥哥,那話你也是聽你娘親說的嗎?”

被問及時周曉晨愣怔了一瞬,想到秦雨心不自覺地就緊了下,平熄不久的情緒又湧了上來:”不是呢。”她吸了口氣,強扯出了一個笑,半轉過身作勢去拿書具,巧妙地掩去了眼中的淚意:”我們快開始吧,不然,一會嬸子來了,還當咱們偷懶呢。”

”嗯。”施詩輕應了聲,走到桌邊坐下時,眼又往邊上看了看。

交了銀子辦了手續,桂家兩兄總算暫時鬆了口氣,跟着施茂回到家時才過飯點,紀珂炒了幾個菜,等他們辦完事後擺桌,喝上幾杯心情好了許多,將來如何尚雖不得而知,但至少家裏有頂事的男人總會好一些的。

吃了飯又聚在一處說話,周曉晨靜靜地待在邊上,她面上不顯心裏有些着急的,早上姐姐哭成了那樣,指不定這會兒心裏有多着急呢,事辦完了她就想着要早點回家。

桂老三卻似看不見兒子一般,與施茂直談到時間不允許了這才告辭。

紀珂臨行拿油紙包了一包點心給桂月清,又拉着女兒的手同丈夫一起送到了門外頭。

送別之後三人踏上了回家的路,去了一樁心事,歸時氣氛遠比來時要好,兩兄弟一路走一路說,跟在後頭的小子倒像是被故意冷落了一般。

冬日天黑得格外的早,趕到村子時暮色已盡,幾家燈火點點。

眼看就要到家了,周曉晨的步子不免更加快了一些,肩忽地被按了一下,她不得不停了下來,側抬起頭看着阿爹。

”阿爹一會兒要去和你爺爺商量事,你娘你姐也該急了,你先回去吧,和你娘說別擔心。”桂老三說完又輕推了一把。

周曉晨被推得向前了一步,回過味忙點了點頭:”大伯,阿侈那我先走了。”說完撒丫子就往前跑去。

”你慢些,路黑別摔了。”桂老大叫了聲,接着又對自家兄弟說道:”是個懂事的好孩子。”

桂老三看著兒子遠去的小身影輕嘆了口氣。

周曉晨拿出最快的速度往家走,遠遠的就看到自家門前似有一點燈火,這叫她更着急了些,一口氣直衝到了跟前,看到手提燈籠在門前站着的姐姐時,眼淚一下便沖了出來。

”弟。”桂月梅站了一天,即便阿娘同她說了緣由,她卻仍不敢盡信,只到親眼看到弟弟跑來心這才落下,”你可回來了。”

周曉晨到了跟前,啥都不顧手張開直接就把姐姐緊緊地抱住:”阿,阿姐,我,我回來了。”她話說得結巴,半是因為氣接不上來,半是因為喉中的哽咽。

紙糊的燈籠掉落在了地上,火一下子竄起將包着的紙點燃,火光一下子大了起來。

姐弟兩卻是誰都沒有發現,桂月梅也緊緊的將弟弟抱住,她個子高小弟的臉埋在自己的頸窩裏,她能感受到他臉上微涼的濕意,這一天偷哭了好幾回仍舊紅腫着的眼再次淌出了淚:”你可回來了,可回來了。”嘴裏不停的念叨,竟不知道怎麼安慰了。

一直在屋裏留意着外頭動靜的秦氏在聽到聲后就走了出來,跟着的桂月源緊跟着娘親,往日憨鬧的少年似在一日間長大懂事,抬手抹了把臉剛要過去卻被娘親的手按住了肩,他側頭不解地看向娘親,娘親卻流着淚示意他別出聲。

於是,桂月源重新轉過了頭,看着像大姑娘似的哭倒在姐姐懷裏的哥,用力地吸了吸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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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作男兒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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