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 十五 章

16.第 十五 章

?冷清的河岸邊上,一大一小兩人站着,兩父子對視沉默不語。

”阿爹您才是家裏的頂樑柱,我還小撐不起這個家的,這個家可以少了我可是少不了阿爹。”周曉晨抬着頭尚帶稚氣的臉上帶着成人的堅定,賣身湊錢是她能夠想到的唯一能夠保全這個家的法子,皇帝下這樣逼得家破人亡的徵兵令,若不是故意想要亡了這國就是形式逼得他不得不這樣做,阿爹上戰場是九死一生,遇上災荒家中沒有成年男子,女人和孩子一樣是難以生存的,與其這樣倒不如犧牲了自己總還是一條活路:”我問過了,我這樣大又讀過書識字的男孩子要是簽死契能賣十五兩,還有五兩再想法湊些應該行,我還特意去過大妮家打聽了,陳嬸做牙人這行很久了,信譽也好若簽契時說好不去那些臟地方,她是不會昧着良心把人偷賣進窯子的。”

桂老三一字一句將話聽在耳中,兒子之前無端端非把他叫出來說有事講,沒想到這一開口竟是要自己把他給賣了,他低頭看着個頭才到胸前的小子,這孩子長得極好七分像他娘三分像自己,特別是那雙黑亮的眼,盯着人看時時常叫人忘記了他的年紀。

”阿爹,眼下的形式您是知道的,鬧災戰亂往後頭就是飢荒流民,世道會越來越亂,爺爺說過真要亂的時候殺人搶劫的未必是強盜,真沒得吃那些為了能活下去的老實人也會起歹念,娘和姐姐是女人弟弟也還小,將來真要有什麼事只能靠您。”周曉晨見父親不說話,繼續遊說。

”別說了,”桂老三終是聽不下去出言打斷:”你覺着阿爹能忍心把你賣了?你覺得把你賣了你娘你姐姐就能安心了?”

”阿爹。”周曉晨知這話會傷了父母的心,也知道這事難以說服,可她必須要說:”阿爹,這時候不能感情用事,娘要沒了您就成了寡婦,寡婦門前是非多,家裏要沒有男人護着女人少不得要受人欺凌,高嬸子日子過得多辛苦,阿姐要嫁人說親時有爹的和沒爹的要差上許多,還有弟弟,我打小就跟着爹爹做男子漢弟弟也不能沒有。”

”你這是什麼話,難不成家裏就能沒有你了?”桂老三聲音拔高。

周曉晨迎着他的目光,腰桿挺得筆直:”家裏能夠沒有我,但不能沒有爹,壯士斷臂壁虎舍尾,賣了我是救家裏的唯一法子,阿爹您說過我們都是男人,是男人就得保護好家裏的女人,阿爹咱們不能感情用事得顧全大局,賣了我也未必就是壞事,我給人家當僕役,當書僮,當小廝也是一條出路,您靜下想想是不是這個理?”

桂老三半張了嘴,竟一時說不出話來,啞了好半會兒才穩住了心緒:”傻孩子。”他的手重新撫到了兒子的發頂:”你咋就把事想得那樣壞呢,阿爹就那麼沒用?去了戰場就必定會回不來?家裏沒了我,可你二伯四叔呢?難道他們就護不住你們了?哪兒就已經到了你說的那個地步了?”

”阿爹,若不是到了破釜沉舟的時候,皇帝怎麼會下這樣逼人全家去死的徵兵令,二伯四叔有自己的妻兒,真到了生死關頭,要作取捨的時候總還是有不同的。阿爹,沒了我家還在,沒了您家會沒的。”周曉晨抬手拉住了父親的衣袖:”阿爹,我曉得您是想得明白的。”

見他油鹽不進,桂老三心裏沒來由的一陣惱,”想明白啥,想不明白的人是你,你覺着賣了你你娘你姐你弟就能好了?你怎不想想他們會不會傷心難過,能不能繼續安心過下去。”

就這麼一句讓周曉晨說不出話。

桂老三沒好氣,趁着臭小子發怔的片刻拉起他的手臂拖着走。

畢竟還沒發育,力量上的懸殊讓周曉晨只得跟着阿爹快步向前,這一路像是後頭被人追着似的,只顧向前誰也沒說話,直到快至家門的時候,桂老三這才停了下鬆開手:”這事你莫要再提了,千萬不能和你娘說惹她傷心難受。”

周曉晨垂眸到底還是開口道:”我不和娘說,可,阿爹生離總比死彆強,人活着才有指望,阿爹和我少了誰家裏人都會難受,可是,阿爹去了指不定就再沒有回來的日子了,可賣了我總還有相見的時候,到底怎麼選才好您應該能想明白的,阿爹您就成全了我吧。”說完她也不抬頭,邁開步子往家裏小跑而去。

桂老三看著兒子狠狠地跺了跺腳,想着在家默默流淚的妻子,想着偷偷哭泣的兒女,想着剛才的那一番話兒,胸口一陣發悶竟有些不敢回去,猶豫了一下轉身離去。

周曉晨一口氣跑回了家,原本想直接進屋不想讓人看到她這狼狽模樣,偏偏剛踏進院門就遇上了守着的姐姐。

桂月梅在阿爹和弟弟離開后就一直守着等,見弟弟低頭進門便迎了過去,才靠近就看到他臉上被風吹乾的淚印,二話不說她拉了人直接進到小灶,手腳麻利地兌了熱水倒入盆中,再取了巾子遞過:”你先洗洗臉,這麼吹回頭臉該痛了。”

周曉晨低頭接過,一言不發地走到水盆邊開始洗臉,溫熱的水令她的手漸漸暖了起來,心也慢慢平靜,擦完后她輕吸了一下鼻子這才開口問道:”姐,娘她今兒還好嗎?”

桂月梅見他不提淚痕的事兒抿了下嘴,低頭絞着指小聲應道:”娘她在房裏給爹縫衣服呢。”

聽到這話腦海里顯現出娘親垂淚縫衣的畫面,周曉晨連吸了兩口氣這才把剛擦去的淚逼了回去,輕咽了咽也不曉得說什麼才好。

一時無聲,須臾桂月梅抬起了頭:”弟,我……我聽說大妮讓她爹娘給賣了呢。”

周曉晨聞言微怔,沉默了一瞬才說道:”姐,你別擔心,爹娘是不會賣你的。”只當是姐姐聽了這消息害怕她忙開口安慰。

桂月梅卻輕搖了搖頭:”我,我不是怕。”她重低下了頭:”聽說,大妮爹已經交上了錢不用去戰場了,我是想……是想……。”

”別瞎想。”周曉晨一下便聽明白了她話里的意思,竟是和自己打的同樣的主意:”姐,你千萬別想着讓爹娘賣你,發賣出去可不是什麼好事。”她說到這裏微微一頓,心思轉了轉才繼續道:”姐,你是女子真要被賣身可不比男孩子,男孩子給人當個書僮小廝也算是一條出路只要老實安份總不會有什麼事,女子就不同了,進了宅院就算老實本份也不一定能夠平平安安,長得難看些還好,長得稍好看些的就慘了,我聽人說過有些當太太的心思惡毒,只因為丫頭長得好看就無端端隨便找了借口把人打死,不打死的就找了牙子將人賣到最下作的地方去,還有直接喂絕育壞了身子的湯藥的,那些當老爺的也不見得好,看到漂亮些的丫頭就把人糟蹋了,事後也不給名份玩膩了再把人轉手送了繼續讓人糟蹋。”

桂月梅聽到這些一張臉瞬間慘白一片,她才十三歲哪聽說過這樣的事兒手都嚇得有些抖。

周曉晨決定賣身那是因為這世她是個男兒身,再加上有着成人的心智,她自信能夠好好過下去,可這事要攤在桂月梅身上她是半點不肯的,”姐,那宅門裏還有許多齷齪事呢,你可千萬不能想着去,爹娘不會肯的,我也不會答應的。”

”那,那大妮她……”桂月梅平時和大妮玩得也算不錯,聽弟弟這麼一說,暫時忘了賣身的事,反倒為朋友擔心了起來。

周曉晨這才意識到把人嚇過頭了,這會兒也顧不上:”姐,大妮長得算不得好,應該會好些,可你不一樣,姐,你別亂想了,離阿爹走還有些時日,指不定阿爹有法子湊到錢呢,到時候就不用走了。”伸手抓住她的腕:”阿姐,你答應我一定不要動賣身的念頭,你想想,這事要讓爹娘曉得了得多傷心多難過,不光他們我也會傷心的。”

手腕被牢牢的抓緊,桂月梅從不曾感覺到弟弟的手那樣的有力,”弟。”她忍不住輕喚了聲,見他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猶豫了下才輕點了點頭:”弟,我不想了。”

得到了承諾周曉晨這才將憋着的氣緩緩吐出,心跳得仍舊有些快,她張嘴話說得有些艱難:”姐,別擔心也別多想咱們家不會有事的,有阿爹……還有我呢。”

這一年的冬季對於很多人來說註定是難熬的。

小村本就不大,家家戶戶都是相熟的,多了一個人少了一個人不用半天全村都能知道,往日這個時候來去最多的是媒婆子,可這會兒進進出出的多是牙婆子,村子裏的孩子一天天的減少,大半是女娃也有少數幾個男孩。

這一天,天還沒亮周曉晨就被桂老三叫了起來,”收拾收拾,阿爹帶你去鎮子。”

周曉晨正揉眼兒聽到這話時手頓了頓,抬頭看向父親微微愣怔了一下這才小聲問道:”衣服要帶上嗎?”

桂老三看了看兒子輕點了點頭。

心往下重重地沉了那麼一沉,即便是自己主動提及的,可當真要發生時人還是很難自持的。連着吸了好幾口氣,周曉晨這才走到了柜子邊,她動作有些艱難地將門打開,衣服疊得整齊他的手從最上頭的那件慢慢往下撫,最後只拿了兩件厚實的冬衣把它們放到床上,再拿了一塊厚布準備打包。

桂老三走到他邊上,陰影將人罩在了裏頭:”就只帶這兩件?不多拿些?”

周曉晨輕搖了搖頭,”我正長個兒衣服換得快,都帶去也不一定能穿上,剩下的都給源哥吧。”嗓子有些發乾,她說完彎了腰去拿地上的鞋。

桂老三輕嘆了一口氣轉過身:”我去灶里給你做些吃的。”剛走到門口又聽兒子在後頭問:”爹,阿娘她……她知道不?”他清了清喉嚨:”你放心,你娘那兒已叫我給哄住了。”說完走了出去。

得了這話周曉晨閉了閉眼兒,心口刺得厲害每一次呼吸都讓她覺得痛,手抹了下臉已經帶了濕,外衫未着穿着單衣站在床邊感覺不到冷人卻抖得厲害。”沒事,沒事。”她哽咽着低喃,手抓在胸前捏緊了石頭,努力讓自己平復,直到指尖泛白淚水落地才略緩過勁來,吸着鼻子把衣服放到布中間,拿起鞋子時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這鞋是娘親納的底鞋面是姐姐縫的,想着她又走到了書櫃前從裏頭拿出了那本醫書,將它翻開某一頁的頁角上有一個黑黑的指印兒,那是有一回源哥淘氣時留下的,再到桌上取了那一方硯,猶豫了一下後到底還是決定將它帶走,只因這是阿爹給他買的禮物,將東西全都放好拉過兩邊布角打了兩個死結,再將另兩頭拉過同樣打了結,完事後把它提起抱在懷中。

周曉晨有些心酸,她想自己可能是命中帶孤,與家人無緣前世失去了兩回,這一世也是如此,好在她還有這些,有了這些即便離開她還是會覺得家人就在身邊的。再次擦去了淚,她將包袱放回到床上,伸手拿了邊上的棉襖帶着些許麻木地穿好,回頭留戀地看了看四周,提着包袱走了出去。

小灶里火光微弱,桂老三已經將水燒開,鍋子裏熱着幾個饅頭,這會兒他往隔夜的粗米飯里倒了些水燒粥,回頭見兒子抱着包袱進來,開口說道:”你先洗洗,等燒開了一會就能吃了。”

周曉晨把包放到了桌上,走到一邊兌了熱水認真地洗漱了一下,弄好后她安靜地坐在桌邊默默等。

沒過多久,桂老三盛出了稀粥又拿了幾個饅頭過來,父子兩人相對而坐,恍惚間竟有種最後一頓晚餐的感覺。

周曉晨拿了個饅頭就着碗低頭喝稀粥,吃得很慢小口小口的。

桂老三抬頭看着他,將自己的那個掰了一半,親自拿筷子抹了些咸醬,伸手遞過:”這半個你也吃了吧,多吃些把肚子吃飽了。”

周曉晨輕搖了搖頭,咽下嘴裏的那一口,輕聲應道:”不用,阿爹我吃這個就夠了。”她這會兒哪還能咽得下。

桂老三也不勉強收回了手開始吃。

這一頓早飯也不曉得用了多少時間,周曉晨吃完最後一口抬起頭時,父親已經吃完在等了,她放下筷子,又主動幫着把碗全收拾了,這才問道:”阿爹,咱們什麼時候動身?”

桂老三站在門邊上看了看天色,”這就走吧,一會兒了她們都該起了。”

周曉晨沉默着把包袱背了起來,這一去連最後的道別都沒法有,這讓她的眼眶猛地燙了起來,沒說話她走出小灶站到了院中間,目光從正室慢慢移到了邊上,正想默默作別。

房門猛地被人推開了,少女飛快地沖了過來,一把將人抓住,她嘶聲問道:”弟,你要到哪去?”桂月梅外襖都來不及穿,長發披散在後頭,小臉透着蒼白。

”姐。”周曉晨沒想到竟會被她撞上,追問下她一時啞口不知如何答才好。

”爹,你要帶弟弟去哪兒?”桂月梅手拽着弟弟,見他不說話又轉過了頭追問站在邊上的阿爹。

桂老三手裏也提着個包袱,”我帶你弟弟上鎮子去當些物件,你快回屋吧天涼別凍着了,我們辦完了事就回來。”

桂月梅卻不放手:”阿~阿爹,你別騙我,你是不是,是不是要把弟給賣了。”她眼睛已經紅了,她這幾日睡得不好,今兒醒得特別早,隱約聽到外面有動靜,誰想竟讓她瞧見弟弟背着包袱,無端端的弟弟怎麼會是這副出遠門的模樣,她沒深想就已經有了猜測。

”瞎想啥呢,”桂老三開口否認:”阿爹怎麼會把你弟給賣了,你說是不是清哥。”

姐姐的模樣叫周曉晨難受得緊,被點了名她卻不想說出實話,強咧嘴露出個笑安撫道:”姐,阿爹沒騙你,我們是去當東西的,你看阿爹也拿着包袱呢。”

桂月梅抿了下唇:”那,那我也一塊去。”

”這事哪用得着你去,聽話,回屋去我和你弟還要趕路呢,早些去也能早些回。”桂老三催了聲。

”阿爹,我要去,帶我一塊,我也能幫你們提東西。”桂月梅堅持,顯然父親的弟弟的話她半沒不信。

”姐。”周曉晨感覺到手上傳來的力,這力並不比當時她抓着姐姐的時候輕,心口竟也似被捏住了般叫她透不過氣來。

一時間,三人僵持住了。

忽地,桂月梅雙膝朝着桂老三跪了下去,”阿爹,別賣弟弟,要賣賣我吧,弟弟還小呢。”

這句話落入周曉晨耳中心狠狠地一縮,忙反手用力要拉起她:”姐,你別胡說,你答應過我的。”

桂月梅瞪着紅透了的眼,神情帶着少有的絕然:”可我也不能看着你被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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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作男兒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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