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八章 縱橫無敵

第四百二十八章 縱橫無敵

永昌元年,八月初七。

郗鑒提萬五兗州軍抵臨長蛇嶺,石虎烈戰終夜、士卒俱疲,不敢再呈合圍之勢,當即整頓三軍。謝奕並未下嶺,引八千殘軍據嶺暫歇。個半時辰后,謝尚攜五千步軍尾隨郗鑒而至。當下,郗鑒與謝尚合軍,毗鄰長蛇嶺東南向,鋒指石虎。

當是時,石虎雖三軍疲憊,然尚存六萬有餘。郗、謝聯軍,共計兩萬八千。郗鑒處兗州時,常與石虎交鋒,故而,石虎未予輕敵,待士卒飽食之後,狂擂戰鼓,右軍仍取長蛇嶺,前軍直襲郗鑒,左軍迂迴,意圖將郗鑒亦納入懷中。

郗鑒親擂戰鼓,士卒奮勇殺敵。初戰,石虎雖險些將長蛇嶺覆沒,然,郗鑒卻愈戰愈勇,竟然單刀直入,威逼中軍,石虎好似大驚,命右軍拒敵。然,其意卻並非長蛇嶺,實乃為迂迴之左軍博取時機。

殊不知,正當逯明率左軍繞身纏來之時,謝奕與桓溫振起餘勇,率殘軍撲向逯明側翼。逯明未料鎮北軍歷經死戰,尚勇至斯,竟教謝奕與桓溫打了個對穿。幸而,石虎洞火觀勢,當即便令后軍前撲,將謝奕與桓溫牢牢逼開,其後,鳴金收兵。郗鑒亦知,大軍對壘,非瞬息可勝,遂暫罷軍勢。

於是乎,兩軍相距十里,各自遙望,以待戰機。遂后,石虎主攻,郗鑒主守,兩軍你來我往,交戰不絕。待得此時,猶其可表者乃是謝奕與桓溫,二人佔據高峰,不時左撲右擊,且牽制石虎右翼,一再破除石虎合圍之勢。

“蹄它,蹄它……”

馬蹄踏着血水,濺起血花朵朵,眼見日漸西移,敵勢卻危然若山,石虎眉頭微皺,嘴角裂翹,盔上兩縷長纓不住顫動。逯明抬頭瞅了一眼石虎,見石虎眼角肉瘤泛紅,心知單于元輔已然怒不可竭,遂冷着一張臉,靜待石虎發令。

果不其然,石虎繞着數萬大軍轉了一圈,勒馬而回,縱刀喝道:“生與死,即在此一戰!數載綢繆,即在此一戰!此戰,當一舉盡潰敵軍!!”言罷,猛地一提馬韁,縱馬瘋跑,邊跑邊吼:“唷嗬,唷嗬……”

“唷嗬,唷嗬……”

霎那間,十里大陣爆起團團怒吼,披血戴甲的胡人們直勾勾的看着如電亂竄的石虎,暗覺胸中濤涌難盡,一個個裂着稀黃的牙齒,從骨頭縫裏逼出咆哮,狀若瘋狂的野***撲魂噬骨。璇即,石虎猛然一揮刀,大軍傾泄如洪……

“嗵嗵嗵……”

戰鼓震天,郗鑒拋卻了頭盔,頂着滿頭花白亂髮,光着膀子,拚命的擂動着牛皮鼓。伴隨着激昂的鼓點,一排又一排的鐵甲踏着方步,扛着巨盾,抬着長槍,舉着弓弩,迎向來敵……

“殺,殺……”

“唰唰唰……”

“轟!!”

浪花,一浪蓋過一浪!箭雨,漫天鋪滿箭雨!馬蹄,人馬俱甲,卻撞上了鐵牆、槍林!血與肉在絞動,洶湧的慘叫聲被更為猛烈的喊殺聲壓制,抵鋒而前,押陣而前……

落日,通紅如血。

是日,石虎瘋狂無比,攜着六萬大軍左衝右突,意欲將郗鑒摧潰。然,郗鑒深知,非生即死,雖已寡敵眾,卻分毫不退,死死的將石虎拒於長蛇嶺之北。待得月起,石虎猶不罷休,砍了桃豹之子桃諸的頭,掛在旗顛上,而後,親自揮令三軍,意欲強行輾碎郗鑒。

是夜,冷月皎潔,默默的看着身下這一幕重現。

胡人們揚着彎刀,揮動卻已軟綿無力,晉軍抬着巨盾,暗覺渾身的力氣如涓褪泄。

郗鑒親自披掛上陣,長槍猛然扎進對面胡人的胸膛,抽出一蓬鮮血。

石虎縱馬直撞,高高勒起馬首,馬蹄落下之際,將一名晉軍連人帶盾踏入血濘,繼而,猛地一揮刀,將一名晉軍削首。

謝奕喘着粗氣,撲向來騎,拉起長刀傾力一斬,卻僅能削斷前蹄。“希律律……”健馬猛然一栽,竟險些將謝奕壓得四分五裂,幸而,桓溫見機得快,將其拽了出來,反手一刀,將馬上的胡騎頭顱削飛。

方園三十里,處處染血,方園三十里,血濃如泥,莫論胡人與晉軍盡皆咬着牙廝殺,揮刀,斬頭,前進,前進……

殺戮,無盡的殺戮,疲憊,滔天的疲憊。奈何,卻無一方退卻。

“唯此一戰,唯此一戰……”石虎一邊砍着頭,一邊暗喃。

“石虎已然瘋狂,在此一戰,不可退卻,不可退卻……”看着人海一茬一茬的矮,郗鑒嘴唇顫抖,眉心亂跳,心中驀地一明,縱馬竄至鳴金台,高聲吼道:“眾將士,功在此暨也!”繼而,卻見四野的人群無一人回應,踉蹌奔至台側,推開已亡的鼓手,掏出丈長木捶,奮力擂動巨鼓。

“嗵嗵嗵……”

“嘩,嘩啦啦……”

鼓聲如浪,喊殺聲已啞,唯余血,流淌……

月鉤如眉,待至子時,石虎終究未能將郗鑒擊潰,士卒已綿軟如草,不可再戰,若戰必激嘩變,石虎只得鳴金收兵,待入帳中,喚來白衣佛圖澄,未作一言,摸索着已卷的鋒刃,獰獰一笑,漸而,猛然一揮刀。

“唰!”刀雖卷,鋒猶寒,白衣佛圖澄的頭顱悠悠然的飛起來,蛇發如草,死不瞑目。繼而,“撲通”一聲墜地,尚且滴溜溜的打了個轉。

“佛圖澄比丘,汝之神明何在?汝之神術何在?汝之所言,生即乃死,死亦乃生,生死之輪迴,何在?”石虎蹲下身來,以刀敲着那顆血淋淋的頭顱,璇即,走到案邊,提起酒壺大大灌了一口,遂走到頭顱邊,歪着腦袋瞥了瞥,冷冷一笑:“汝,為何尚未輪迴復活?”言罷,猛地一腳將頭顱踢飛。

“嗖!”頭顱飛出大帳。

石虎冷聲道:“插於旗顛!”

“諾。”

帳外甲士奔入草叢中,提着頭髮,將頭顱拽起來,仰頭一看,心下犯難,但見中軍大帳佐近,豎著十餘旌旗,奈何,每一桿旗上俱已插着頭顱。甲士想了一想,轉眼見營外恰好豎著一支長槍,眼睛一轉,走到槍旁,左右瞅了一瞅,“噗”的一聲,將頭顱插在槍尖上,拍了拍手……

……

永昌元年,八月初八。

清晨,瀾霧如鎖。

日尚未起,大戰已起。

石虎親攜五萬餘大軍,撲向郗鑒,狀若出籠猛虎。此時,郗鑒已令謝奕下嶺,二人合軍,僅得軍兩萬。郗鑒花發如雪,飄揚於風中,一拍長槍,策馬迎敵。

是戰,兩軍犬牙交錯,各自拉鋸。郗鑒中軍數度險些被石虎撞碎,奈何,潰猶未潰,恰若一葉孤舟,反覆於怒海,死死的咬着石虎鋒刃,不退不避。

紅日,撕霧破瀾。郗鑒中目血紅,按着右胸,手指溢着絲絲鮮血,方才,他鼓戰過近,一時不察,竟被流矢擊中。幸而,親衛將他撲倒在地,如若不然,命即休矣!待得此時,兩軍即若牛犢角力,任失其勢,必將呈潰。

“鷹,鷹鷹……”三隻鷂鷹穿風破雲,由北往南直直斬來,待至交戰上方,盤旋不去。

半個時辰后。

“嗚,嗚嗚……”北之天,乍然裂起號角聲。殺聲震天的屠戮場,得聞此聲,竟然齊齊一怔。繼而,郗鑒拔出腰劍,嘶聲裂吼:“援軍已至,石虎授首!!”

“援軍已至,石虎授首!!!”謝奕振臂狂叫,眼露赤光,渾身喋血。

“蹄它,蹄它……”

“轟隆隆,轟隆隆……”地皮在顫抖,天地已然失色,無邊無際的白浪,挾裹着冷凜的朔風,排山倒海的撞來……

“白袍,白袍……”

白袍疾掠如風,宛若一柄巨大無匹的重劍,從中一剖,即將石虎后軍一剖兩半。馬蹄如雷滾,長槍挑起人頭,竄起血身,橫刀縱橫起伏,削起殘肢斷體四飛。

石虎心赫若死,當即便令右軍攔截。

朔風逆貫,拉響於耳邊,耳際不聞他聲,唯余鐵蹄排城!所過之處,即若鐵犁劃地,拉起一道血槽……

“轟!”長槍兵尚未來得及調頭,即眼睜睜的看着鐵牆撞來,漫長,剎那,一瞬之間,人海層層倒潰。驚恐,無邊的驚恐襲得渾身瑟瑟發抖。

“石虎授首!”白色的海洋中,盛族着一簇紅蓮,八百炎鳳衛跟隨着白騎黑甲,將一切前攔之敵,撕碎,踏爛。

“嘎,嘎嘎……”此起彼伏的壓槍聲,綻出冷鋒如星,璇即,猛然暴裂,一舉將石虎右揮貫穿。

“輕騎,攢射!”一聲嬌喝,潑瓢箭雨填滿長空,須臾之間,密密麻麻的人海,頓時空了一片。

“具裝,具裝……”沉默的具裝騎輾碎槍尖。

“單于元輔,單于元輔,速退,速退……”逯明打馬而來,滿頭亂髮,滿臉飆血。

而此際,突襲而來的豫州白袍即若一記重拳,將石虎五萬大軍擊散於四面八方,潰勢將呈!

“向西撤退!”石虎眉頭緊皺,見勢難為,當機立斷,領着中軍向西便竄。南北有敵,東面乃是大海,唯有向西一途。

“嗵,嗵嗵……”卻於此時,西向震起憾天戰鼓聲,璇即,暴起一股大吼,祖盛引五千騎率先抵達,迎頭一擊,將惶惶不可終日的胡人撞爛,挑飛。奈何,石虎一意脫逃,瘋意噬心,竟不顧士卒傷亡,撩戰直抵。祖盛遠道而來,莫論馬力亦或人力皆未盡復,一時之間,竟教石虎逼開。

“冉良何在?”劉濃扭頭一看,見祖盛難阻石虎,唯恐功虧一潰,當即大喝。

“冉良在!”鐵塔般的冉良猛然一抖,將槊尖上的一竄屍身甩落,高聲回應。

“汝率本部三千騎,速取石虎!”

“諾!”冉良勒轉馬首,拍朔疾走,沿途將前來攔截的逯明斬於馬下,馬蹄縱過,將其踩得稀爛。三千白騎卻半刻不停,朝着石虎狂追。祖盛見白騎乍來,面上驀然一紅,強撐着不適,振槍大吼:“隨我殺敵!”言罷,一馬當先,銜着石虎的尾巴,一路朝前剖。

與此同時,石虎前軍、左軍、右軍,因間隔太遠,且與郗鑒烈戰正憨,故而,猶未得見石虎中軍大纛已逃,尚且各自為戰。

“鏘!”桓溫抬刀架住敵槍,順着槍身一切,將敵手指削爛,繼而,猛然往上一揚,即見身前之敵,脖間浸出一道血線,而後,胸膛血柱股股上沖,竟將頭顱沖飛。血液灌了他滿臉,伸手一抹,見不遠處有一匹無主之馬,當即,竄至近前,翻身上馬,順手撈了一柄長槍在手,鋌槍一紮,將一名胡人扎死,遂后,一眼瞥見石虎大纛西逃,振槍狂呼:“石虎已逃,石虎已逃!!”

“石虎已逃,石虎已逃!!!”

頃刻之間,數十里方園暴起一團又一團的吼聲。得聞石虎已逃,胡人戰意頓時煙消雲散,拔退便逃……

“哈,哈哈……”謝奕一槍將一名正欲轉身的胡人扎在地上,拔出長槍,放聲長笑。

“哈,哈哈哈……”桓溫狂笑如雷,揮着長槍追着一群胡人,肆意的挑飛,刺殺,痛快致極。驀然間,神情一怔,匆匆抹了一把臉,突見不遠處奔來一騎,白騎黑甲……

“蹄它,蹄它……”飛雪滾蹄,朝着南向疾奔,劉濃的眼睛卻凝視着金鼓台上的郗鑒,間隔極遠,他卻仿若得見,郗鑒揮了揮手,笑了一笑,瞬間,成都侯心暖如融雪。

“瞻簀,瞻簀……”身後有人大喚,扭頭一看,只見謝奕正站在屍山血海里,朝着他拚命的揮動着長槍。

“無奕,無奕,哈哈哈……”多年宿願一朝盡,成都侯心中狂喜,猛地一夾馬腹,箭一般射向謝奕,邊奔邊笑,笑聲暢快無比!

“簌!”一箭脫弦,乍然橫裂,劉濃左胸中箭,璇即,身子猛然一滯,晃了兩晃,栽落馬下。

“郎君……”

“將軍……”

“瞻簀,瞻簀……”

天空湛藍,白雲悠悠……(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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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閥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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