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協議
錢小寶再回到大堂時,那裏早已是人聲鼎沸、萬眾歡騰。錢府嫡公子大婚,這排場能小得了么?從成親前三日起就擺開了流水宴,任由父老鄉親們享用。能入得大堂來的,除了親朋好友,餘下的也都是城中數得上號的名流人物,錢小寶這一圈酒敬下來,腳底下都開始有些飄了。
俗話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真要說起來,錢小寶也是有那麼兩三好友的,俱是家裏有些底子、年紀相仿、紈絝風流的小公子。其中最要好的有兩個:一個名陸仕通,正是本縣父母官,堂堂縣太爺家的二公子;另一個叫季元豪,一聽名字就知道,家裏做的正是那風月場所的買賣。
這兩人見錢小寶酒敬的差不多了,連忙賊溜溜地湊了過來,一把將人拉至角落。那叫陸仕通的左右瞧了瞧,見四下無人,忙偷偷從懷裏掏出一本書遞給錢小寶。錢小寶接過一瞧,這書頁角微翹,看側面的磨損程度,該是經常被人翻閱的,只那封面乾淨簇新,上書四個大字:《黃帝內經》。她頓覺無語,不由罵道:“我又不是大夫,你給我這個幹什麼?”
陸仕通聞言,湊上前嘻嘻一笑,低聲說道:“錢兄可莫要被這表面功夫給糊弄住,這封面是故意做來掩人耳目的,”說著話,右手上前輕輕掀起一角,賊笑一聲:“這本‘漲姿勢’的畫冊可是小弟我多年的珍藏,若不是看在你我之間這份交情上,我還捨不得將它贈予錢兄呢。今日你大婚,一會兒下了宴席,入洞房前好生鑽研一下,必定是受益匪淺啊。”
錢小寶內心一陣無語,面上卻也只能附和着哈哈一笑,像撿到寶貝似的將那本《黃帝內經》揣進了懷裏。
那季元豪自然也不甘落後,獻寶一般掏出了個小瓶子,同樣做賊心虛似的左右瞄了瞄,見無人注意他們這裏,才又輕聲說道:“小弟這個寶貝名曰‘貓兒爪’,錢兄夜夜留戀煙花之地,想來對於這些應該也有所耳聞。這寶貝可是多少人都夢寐以求的呢,小弟也是託了人費了不少功夫,才找來這麼一瓶。待到今夜洞房花燭那刻,錢兄你只需往嫂夫人那酒杯里放上這麼一丟丟……嘿嘿……到時她便會如這藥名一般,像小貓兒的爪子撓在心口……當真是百爪撓心,欲-火焚身……嘿嘿,欲罷不能了……”
錢小寶當下立時擺出一臉淫-笑,同樣“如獲至寶”般將這個“寶貝”揣進懷中,舉手拍拍面前那二人的肩膀,說道:“大恩不言謝,兩位仁兄的心意小弟這就收下了,趕明一定在‘醉香樓’擺上一桌好生答謝!”
如此這般,不時又有親朋好友上來糾纏賀喜一番,錢小寶直笑的面部抽筋,喝的腳步虛浮,這才被墨雪攙扶着晃晃悠悠回了洞房。
走進床前一看,歐陽兮早已四仰八叉躺在床上睡著了。層層疊疊的喜褂還穿在身上,只取下鳳冠隨意擺在了一旁的梳妝枱上。她輕笑着搖了搖頭,上前一步扯過榻上的薄被蓋在她身上,心道:更深露重,睡覺也不知道蓋上被子,看這睡姿,也是忒豪放了些。再低頭仔細端詳,差點忍不住噴笑出聲,只見歐陽兮略施粉黛的俏麗臉頰上,左右各染上了一道黑色的墨汁,輕輕抓起垂在床沿的柔荑,遞到眼前一看,果然五指之上均不同程度的被墨汁侵染。
錢小寶將她雙手放進被子裏,又貼心的給她蓋好,這才慢慢踱到桌前想喝杯茶潤潤喉。走到近前,尚未端起茶壺,視線就被擺在桌子正中央的一紙文書奪取了注意。她拿起一看,只見紙上的字跡歪歪扭扭、大小不一、粗細各異,甚至有些雖看着相似,但明顯是錯別字。
錢小寶心下不禁覺得奇怪起來:一個教書先生的女兒,如何寫得出這般不堪入目的字跡呢?未及細想,卻又被這書寫的內容轉移了心思。入目看來,首行就是四個大字:婚前協議。
想來自己也算的上是博覽群書,怎的卻未曾從哪個典籍中看到如斯描述。這幾個字拆開來看,字字清晰,放到一起卻不知該如何解讀了。錢小寶扭頭皺眉看了眼尚在熟睡的歐陽兮,心中對於她的疑慮進一步加深,她細細思量了一番,還是低頭繼續讀了下去。
那紙上洋洋洒洒一整篇,寫道:“本着公平公正的原則,甲乙雙方自願簽署該協議:
一、雙方只是契約婚姻,甲方不得強迫乙方發生實質性關係。
二、協議期間,甲方不得再娶她人,以示對乙方的尊重。
三、乙方可自行決定協議終止時間,甲方無權干涉。
四、甲方及其親屬需尊重乙方的父母,不可仗勢欺人。
五、協議期間,甲方需支付乙方工資,每月一萬文錢”。
最後落款處一上一下分別寫上了甲方、乙方,歐陽兮早已在乙方的後面簽上了自己的名字還就着墨汁按上了手印。
想來這甲方該是自己了吧,錢小寶又細細將這幾條逐一看來,雖然表達方式有異,但意思她也都能明了,只是這最後一條,她輕笑一聲,自言自語道:“是作為新娘子跟我成親的報酬嗎?每月一萬文錢,嘖嘖,胃口還不小嘛。”歐陽兮被錢小寶的嗤笑聲吵醒,不滿地哼唧了幾聲,伸手揉了揉臉頰,這才掀開被子坐了起來,睜眼便看見錢小寶拿着自己的“婚前協議”笑了個不亦樂乎,登時俏臉一紅,怒道:“有什麼好笑的?不就是字丑了點么!我只是一時用不慣毛筆而已。”
字寫得難看能怪她么?軟趴趴的毛筆死活不聽使喚,要換做是碳素筆、圓珠筆才不會這麼丟人呢。
錢小寶轉頭看着她強自鎮定的模樣,開口說道:“我倒不是笑這個。”說完,她伸手指了指第五條:“你想我每個月支付你一萬文錢做為嫁給我的報酬,是么?”
歐陽兮心裏一咯噔,該不是獅子大開口要價太高了吧?其實她也是仔細考慮過的。那天在城門口買了幾個包子,一文錢一個,學校食堂的包子一塊錢一個,兩下一對比,她得出了一個結論:一文錢等於一塊錢。他們醫學專業剛畢業參加工作時月薪撐死也就三五千,錢小寶家不差錢,那麼翻個番、湊個整,一萬塊好了。因此,她很是慎重地寫下了每個月工錢一萬文。不想還是太高了,果然,有錢人都是小氣的!
這樣想着,便囁囁地說道:“這個嘛,也是可以商量的……”
錢小寶俏眉一挑,說道:“你特意加上這麼一條,莫不是擔心我養不起你?所謂工錢,自然是要做工才能拿到的錢。你現下已是錢府的少奶奶,當然無需做工,又以什麼名義來問我要工錢呢?”
歐陽兮想說,在我們那個年代,租個女朋友回家過年還要給酬勞呢。你這可是活生生租了個老婆回家,還想白要不成?
錢小寶卻好似知道她是怎麼想的,看她一臉氣嘟嘟的模樣,心情立時歡快了不少,也便不再逗弄她,直言道:“作為錢府的少奶奶,自然每月都可以領月錢。咱們府里的月錢皆是按主子的人頭算的,每人每月十兩金,只老太太的是雙倍。”
“十兩金?”歐陽兮對這十兩金的價值並無具體概念,她弱弱地問道:“那大約是……多少文錢……呢?”
錢小寶笑了笑,道:“十兩金,即紋銀百兩,大概十萬錢。你若做工來抵,便是你十個月的工錢。”
這麼一大家子,每人每月十萬塊的零花錢,真是敗家啊敗家!土豪的世界怎是她們這種凡人能夠體會得到的呢?那麼問題來了:錢小寶剛才那表現,是在嘲笑自己沒見過世面么?
錢小寶看她呆立原地,低頭不語,上前以指輕抬起她尖俏的下巴,輕笑着問道:“怎麼樣?那工錢還要不要了?”
歐陽兮面上一紅,有些不好意思直視她的眼睛,眼珠四轉着,裝作不經意的說道:“我是怕平日裏需要孝敬老人的時候手裏沒點錢不方便……呃,既然有月錢……那工錢……就算了吧。”
錢小寶低頭輕笑:“無妨。月錢少不了你的,工錢么,我也照給,不過這以後啊,你可得聽從本少爺的吩咐行事。”說完提筆在甲方的後面瀟洒簽上自己的大名,又學着歐陽兮的樣子蘸些墨汁按了個手印上去:“好了,你現下已是全府身價最高的工人了。”
她把“婚前協議”往歐陽兮的身前一遞:“喏,你可得收好了。滿身的酒氣我得先去洗個澡,待會兒可是我們的洞房花燭了呢。”說完瀟洒地一個轉身,繞過屏風,進了內室。
留下歐陽兮一人傻傻地看着那張婚前協議:她這是自己把自己給賣了么?不過,平心而論,這價錢嘛,也還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