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鎖離愁】
難得下了場雨,早上的空氣很是清新,因為涼快,連鳥叫聲也多起來。
杏遙和明霜坐在樹蔭下乘涼。天氣太熱,丫頭們起得晚,人也懶怠,她無心管教,索性就由她們懶去。
杏遙捧了針線在一邊兒埋頭苦幹,指頭穿針引線地翻動得很快,似乎是在做一件短衫。明霜則在藤椅上百無聊賴地剝蓮子來吃。
趁着江城不在,杏遙偷眼去看她,想了想,委婉地在旁敲邊鼓:“小姐,您和江侍衛……好了有段時間了吧?”
“快一個月了,怎麼?忽然問起這個。”
杏遙忽然試探性地問她:“您這個月的月信還沒來?”明霜的時間每個月都很准,左右不會超過七天。
“還沒有。”她莫名地把蓮子放下,“上個月是月初,這才延後了兩日啊,你急什麼?”
杏遙抿抿唇,神色很複雜地盯着她瞧,“您就老實交代了吧,您和江侍衛,有沒有……‘那個’啊?”
“那個?哪個?”反應了一會兒,她臉上不禁一紅,“你、你瞎說什麼,我可是正經人。”
“哎喲,您就別裝了,眼下就咱們倆,至於跟我還遮遮掩掩么?”杏遙嘖了一聲,拿手推她,“別以為我不知道,我和嬤嬤回房睡下之後,你們倆肯定在房裏偷偷摸摸上了吧?”
明霜拗她不過,只得承認了,點了頭卻又嘆氣:“是偷偷摸摸,可我們倆真的什麼也沒幹,清清白白的,絕對不騙你。”
聞言她倒是吃了一驚:“真的假的?都這麼久了,我還以為你們早就乾柴烈火上了呢。”
“真沒有。”明霜托着腮懊惱,“他和我在一塊兒,還是那個不吭聲的樣子,就從上個月到現在,我們倆總共才親了兩回。”有一回還是她主動的,想想有些憋屈。
聽到這話,杏遙算是明白了,那就是個榆木腦袋啊,自己居然還指望他開竅!
她不禁氣道:“這個江侍衛,簡直是塊鐵疙瘩啊,我把這麼好的機會讓給他,他居然啥也沒做?”她一激動聲音就大了起來,明霜忙上去捂她嘴。
“您說說,您說說……到底看上他哪一點了?!”
“也不能全怪他呀。”她沒多想,順着這個話題斟酌語句想給江城開脫,“肯定是想着自己身份不好,怕害了我,所以才這樣的。”
“您也真能給他找理由。”杏遙冷哼,“那他這樣算什麼?話都挑白了,還那麼蟄蟄蠍蠍的,難不成就打算有事沒事占您點兒便宜,最後還不負責?您都要跟着他了,他怎麼能這樣啊!”
“好了好了。”明霜把她拉住,澀然說道,“況且我們倆也沒成親呢,這麼早就……也不好。”
“你還真準備嫁給他啊?”杏遙一臉的糾結。
“嫁不嫁就用不着你操心了。”明霜幽幽嘆了口氣,支着下巴琢磨,“奇怪,莫非他是嫌我年紀大?”越想越覺得是這麼回事兒,她發愁地去問杏遙,“遙遙,我是不是很老?這男人都喜歡年輕的小姑娘,你看上回送他劍穗兒的那個,水靈靈的,一張臉嫩得都能掐出水來,他一定嫌我。”說完又自己嚇自己地揣測道,“他不會看上了明綉吧?”
“呸呸呸。”杏遙往地上啐了兩口,“您別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呀。瞧瞧您這模樣,皮膚好,膚色白,不上妝那也是白裏透紅的,身材又勻稱。也就是您坐着,要是站起來,別說三小姐,鎮國公主都比不上您。就算年紀大,也比這些毛都沒長齊的丫頭好看多了,江侍衛要真是因為這個不碰您,別說您了,我都看不起他!”
“不是這個……那是為什麼?”兩個沒出嫁的姑娘湊一塊兒,自然也猜不出個所以然來,胡說八道了半天,杏遙忽然緊張道:“您說……該不會是,江侍衛他不行吧?”
明霜愣了一下,訥訥地搖頭:“我不知道啊。”
“這要是真的,您可千萬不能嫁呀!”杏遙一個勁兒地擠眉弄眼使眼色,壓低聲音提醒道,“我老家就有個媳婦兒,家境不好,鄉里一個有錢人家來給她說媒,以為是攀上高枝了,結果那新郎官兒……哎,總之一言難盡,和守活寡沒區別了。”
明霜捧着蓮蓬髮呆,看她似乎是被嚇到了,杏遙也發覺自己說得有些過了,忙改口道:“不、不過我就這麼猜猜,您也別往心裏去啊。”
她把蓮子放到小几上,正若有所思,猛地意識到什麼,回頭去捏杏遙臉頰:“你瞎說什麼呀,才沒有想這些污七糟八的事兒!我還是黃花大閨女,沒出嫁呢!”
杏遙一邊躲一邊笑道:“還說沒有,剛剛同我講那一大串兒是什麼?小姐,您口是心非!”
明霜伸手向她窩內兩肋下亂撓,兩個人正玩得高興,迎面就看到小丫頭們進來,身後不遠就是江城。
於是便都住了聲,坐回原處。
江城剛踏進院子,抬頭接收到那兩人奇異的目光,不禁皺了皺眉:
“嗯?”
*
凌舟這書生倒也是個本分人,雖然沒幾個錢,但好在人窮志不窮,在綢緞鋪這段日子裏不僅養傷畫畫,還堅持溫習書本,因為性子好,趙良玉也沒為難。
連着幾日都見杏遙出去照顧他,明霜多少猜出些什麼來,於是特地找了個由頭,也去鋪子裏走走。
凌舟正伏在案前作畫,趙良玉在門口輕咳了兩聲,他循聲一看,見到是明霜,趕緊擱下筆往這邊走。可走沒兩步牽動腰間的傷,他晃晃悠悠站不穩。杏遙瞧得一怔,忙撲上去把他扶住。
“你也是的,這麼急幹什麼!小姐又不是洪水猛獸,還能吃了你不成?”
“是是是……”凌舟不好意思的笑笑。
此情此景映入眼帘,明霜靠在輪椅上,拿團扇掩住嘴,故作吃驚地輕輕“哇”了一聲,繼而揚起眉來沖江城微笑。後者彎起唇角,也淡淡回了她一個眼神。
你來我往了兩回,其中的言語大致是這樣的:
“有一腿?”
“你才知道?”
“怎麼不早告訴我?”
“你也沒問。”
“凌舟見過小姐,多謝小姐收留之恩。”
他彎腰作揖,明霜挪開團扇,笑着叫他不必多禮:“按說是我手下的人打傷你的,該賠禮道歉的是我。不過趙掌柜誇你的畫很不錯,既是幫了大忙,我也不會虧待你。你爹娘那邊我已經派人又送了一百兩去,往後盤纏上的事也不用擔心,我替你張羅。”
凌舟受寵若驚,連聲鞠躬道謝。
杏遙抿唇笑道:“我早就說了吧,小姐心腸最好了。”
明霜搖着扇子鄙夷了一眼。
這丫頭習慣性胳膊肘往外拐,現下有了情郎,也學會借花獻佛了。
“凌公子雖不善畫花卉,可鳥獸是畫得栩栩如生啊!”趙良玉引她到庫房裏去看,“您瞧瞧,這鳳凰、鴛鴦、喜鵲、蝴蝶一類,正是做嫁衣的好模子。”
明霜撫過那緞子上的綉紋,乍然想到自己綉了好幾個月,如今卻壓在箱子裏的那些嫁妝。她垂下眼瞼,頷首問道:“這麼說,賣得很好了?”
“也還行,和上回您帶來的花樣子相比是遜色了些,不過聊勝於無嘛。”趙良玉說著,把這個月的進賬拿給她瞧。
到底是買了個好鋪面,每月的凈利已經有八百兩了。
八百兩是個什麼概念?明府上下一個月所有人的月例加起來都沒有這個數目多。
見她這滿意的神情,趙良玉笑問:“小姐高興吧?”
“高興。”明霜朝他點點頭,“辛苦趙掌柜了。”
“誒……我一個看鋪子的,不辛苦不辛苦。”
有錢是好事,鋪子如今蒸蒸日上,她脫離明家獨自生活便指日可待,能不必看人臉色多好啊!
“小江!”明霜忍不住拉着江城的手,喜笑顏開,“你看你看,小姐有錢了!以後你什麼別做,小姐養你呀!”
“喜歡什麼,想要什麼,儘管說,我統統都買給你。”
他聞言,眉峰微不可見的皺了一下,很快就鬆開,唇邊仍含着笑,溫柔地看着她,沒有說話。
其實,我並不想你養我啊……
櫃枱前正記賬的高恕握筆的手一抖,墨汁瞬間滴花了紙張,他沉着臉抬起頭來,朝江城那邊看了看,然後又嘆息着埋首接着寫。
趁明霜被高小婉纏住的空當,高恕把江城拽到僻靜之處,低聲問他:“知道您和二小姐如今是兩廂情願了,可您怎麼打算的?照這麼下去真要做她面首不成?”
江城默了一陣,淡聲道:“隨她意吧,只要她喜歡,我無所謂。”
“大公子!這不合適啊!”高恕咬牙跺腳,這種吃軟飯的身份,若傳出去只會把他抹得更黑,“江家萬一還有復興的機會呢?您可不能這樣自暴自棄。”
“高先生太極端了。”他聲音輕輕的,“小姐不是那樣的人。”
“就算她不是,也難保底下沒幾個管不嘴說閑話的。”高恕左想右想都覺得不妥,“小姐心地好,您不如和她直說了吧,今後要怎麼樣?好不好一句話,大家都別拖着。”
“不用問了。”江城搖頭,語氣很平靜,“她又不能嫁給我。”
只要他如今的身份還是個侍衛,就沒辦法上明家提親。
而他又是戴罪之身,不可能有提陞官職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