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狼狽

3.狼狽

??半個時辰后,御書房中。

司馬嫵背靠着椅子向後仰,雙腿搭在面前的桌案上。她手捧着奏摺,目不轉睛地瞧着,乍眼看去像是在看奏摺,實際上奏摺中藏着。

褪下朝服,她也還是個尚未及笄,童心未眠的小姑娘啊。

書封上是五個字,《明珠寶月聘》,是時下京城最流行的。冷漠狠毒的公主,善良懦弱的世家郎君,嬌美溫柔的貧家女子,三個人,一段狗血糾結。

御書房分三進門,司馬嫵喜歡獨處,宮女侍衛們便只伺候在一進門,大宮女秀年則伺候在二進門。

秀年曾是司馬元最為寵信的大宮女,司馬元駕崩之後,她便一直跟在司馬嫵身邊。

司馬嫵這邊正看得着迷,秀年引着一個小侍女站在門口通報。

她一驚,半翹着的椅子腿哐當一聲着地。旋即,年輕的女帝不動聲色地將奏摺中的滑進長袖之中。

“陛下,小人奉琅琊王之命,給陛下送了黃金糕。”模樣清秀的小侍女拎着一個雕花提盒乖順地立在秀年身後。

司馬嫵放下手中奏摺:“拿上來。”

提盒之中是切成小塊的黃金糕,隱隱地騰着熱氣,這是司馬嫵最喜歡的點心。

她本想用手去抓的,礙着秀年在旁邊,只能棄手舉箸。箸尖兒還未碰到糕點邊兒,秀年卻道:“陛下請慢,還未試毒。”

少女一笑,飛快地夾起一塊黃金糕塞到口中,吞咽下去。她抹抹嘴,笑容燦爛如窗外的朝陽:“皇姐是朕唯一的親人,若朕連皇姐都懷疑,可就真成了孤家寡人了。”

秀年無奈地搖搖頭,門聲動,有人打從門外進來。

來人一身緋紅官服,袖口和袍子邊兒綉着暗紋桐花,黑髮如緞束在朝冠中,一身打扮看起來只像是個普通的朝中人。但早霞漫天映在他眸中,與眼尾紅痣相映起來,卻顯得整個人既獨立濁世又冶艷妖詭。

兩種大相逕庭的氣質在他身上卻一點都不矛盾。

仙佛與妖鬼,也許本來就是一體。

秀年告退,錯身之際,她壓低聲音對來人道:“曇司空,您還是勸勸陛下,不要太相信那位。”

曇醒之充耳不聞,只是小心翼翼地照料着手中的臘梅花。花瓣嫩黃,花蕊嬌嫩。他執在手中,一路用外袍遮着風雪,從金殿外到紫光殿,這麼長的一點路,他護得仔細,連一片花瓣都沒被吹皺。

秀年想着,這位曇司空對主上可真是有心。那日經過殿門口的臘梅樹下,主上只是隨口一說“要是能見到第一朵臘梅就好了”,說者無心,聽者卻牢牢記在心間。雖說以他的出身,想做主上的皇夫是絕無可能,但日後當個侍君,給主上解解悶,倒也是極好的。

秀年是這樣想的,卻不能直接表露出“你也就是個侍君的命”,畢竟年少的主上還需要他。

一個毫無背景又極為忠心誠心痴心的酷吏,好用,也好抹殺。

主上不可出的頭,讓他去出;主上不能殺的人,讓他來除;主上不可抗爭的對手,讓他去對付。

所有主上不可堪的血債啊,就讓他去背負吧。

拎着提盒的小侍女正要退下,卻被司馬嫵叫住,她笑吟吟地問:“你叫什麼名字。”

小侍女整整衣衫,垂着眼皮:“回陛下,小人碧螺。”

“你叫碧螺,上次來的小姑娘叫祁紅,皇姐還真是有趣,給你們取的都是茶名,”司馬嫵微微側頭,“可是皇姐好似不是很愛茶。”

碧螺道:“陛下明鑒,王爺不喜歡喝茶,愛茶的是曇司空,我家王爺不過是愛屋及烏罷了。”

曇醒之目光閃了一下。

司馬嫵亦是笑了一下。

剛走到門口的秀年則是冷冷地回頭瞧了一眼碧螺,無奈碧螺一直低眉順目地看着地面,根本沒注意到她的警告。

琅琊王司馬呦對大司空曇醒之十分偏愛,這在皇都根本不是秘密,別說老百姓,連朝中眾臣茶餘飯後都要揶揄幾句司馬呦是癩□□想吃天鵝肉。

在位份上來講,雖說是曇醒之高攀不起阿狸,但除了位份之外,容貌,才學,氣質,隨便哪一樣,阿狸都是坐實了癩□□的名號。

可底下里的說道,終歸上不了檯面。這個眾人皆知的秘密在司馬嫵面前更是忌諱,大家都是心知肚明,沒人提。

秀年心想這琅琊王奇怪,手下的人更是一個賽一個的怪胎。

上次那個叫祁紅的小姑娘來送東西。她有心刁難,讓祁紅在雪地里等了兩個時辰,結果那小姑娘竟然砍了殿門口的樹,直接架起了火堆取暖。

這次的碧螺,更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偏偏挑那忌諱的說。陛下的男人,你們還敢覬覦!

琅琊王是側卧在女帝身邊的獅子,她手下包括碧螺在內的四個侍衛長便是獅爪上的鋼鋒,隱患重重,不得不除。

那邊廂秀年心中諸多計較不說,這邊廂,碧螺退站在二道門外,鵝黃的幔帳擋着她的臉。她緩緩抬頭,臉上還哪裏有方才的低眉順目,明明就是雛鷹一般深不見底的桀驁眼眸,她嘴角微挑,視線透過幔帳的間隙落在司馬嫵身上。

司馬嫵方拿起一本奏摺,只看了一眼便氣呼呼地扔了出去。奏摺在空中劃出一道優雅的弧線,啪嗒一聲,正好落在碧螺腳下。

曇醒之將手中梅花插在桌案上的白瓷瓶中:“阿嫵,你是大姑娘了,不可再這般魯莽。”似是怪罪,語調卻很溫柔。

是啊,他怎麼捨得怪罪他。

北地女子心中最繾綣的那抹胭脂紅,卻偏偏唯一人馬首是瞻。

他明明右眼尾生着桃花痣,註定是個不安生的男子,可偏偏手握刻刀,心中有佛。

他曾是北地最傑出的佛像匠師,她是惑了他心,讓他再不能以菩提心境雕刻佛像的九尾天魔女。

司馬嫵一會看看瓶中梅,一會看看身邊的曇醒之,人面花容,她覺得自己的眼睛都快不夠用了。

過了好一會兒,司馬嫵揉揉額頭,長嘆一聲:“阿胡,你說這些大臣們為何就偏偏盯上了我皇姐,金殿上針鋒相對,下了朝還要參個不停。他們不嫌煩,我還嫌煩呢。”

“這次又是哪家的小郎君被搶了,還是說她想給自己造一座金觀音?”曇醒之的調子馬上冷了幾分,眼裏的不屑和鄙夷毫不掩飾。

司馬嫵面色凝重了起來:“這次是謀逆,他們參皇姐與中書監衛瀾川結黨營私,密謀造反。”

***

傍晚,琅琊王府邸。

阿狸抱着暖爐,披着錦被,坐在大床正中央:“阿嫵說什麼了?”

阿狸本是北地的一隻山狸,到了江南,硬是被凍成了家貓。

碧螺坐在床邊,一邊剝着橘子,一邊塞給阿狸吃:“主上什麼也沒說,只叫曇司空燒了摺子。”

橘子汁掛在嘴邊,阿狸小舌頭一探,貪婪地舔了舔:“參我的人可記清楚都是誰了?”

阿狸其實長得不醜,只是右臉的二分之一都被青斑所覆蓋。

她不醜,只是嚇人。

做什麼表情都嚇人。

碧螺抿嘴一笑:“您說巧不巧,那摺子正好落在我腳邊兒。”

阿狸轉了轉眼珠:“他們家中可有適齡的郎君?”

“殿下,”碧螺把剝好的橘子一股腦全都塞進阿狸口中,起身道,“您要是再弄男人來,咱們府上的後院可放不下了。”

阿狸好容易沒被橘子噎死,撇開錦被,她從床上一躍而起:“備車,咱們去龍陽街走一趟。衛瀾川一直邀我去吃什麼神仙爐,總這麼推脫着也不好”

碧螺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連忙幫阿狸披衣:“殿下,您剛剛被參。”

龍陽街上只有一戶人家,便是中書監衛瀾川——奏摺中阿狸造反合謀對象的府邸。

“況且,天已經黑了。”碧螺又補道。

阿狸走到窗邊,踩着小椅踏上窗檯,推開窗戶。

這是一座三層的小樓,窗外風勢不小。

只一瞬,呼啦啦,夜風撲面而來.阿狸的外袍被吹落在地,只剩單衣,衣領大敞,露着紫色襪肚。她靜靜地站在那裏,手扶着窗欄,漆黑長發被冷風吹開,隨風而舞,仿若隨時都會乘風歸去一般……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憂受兮。勞心慅兮。月出照兮……”

相比於阿狸嚇人的模樣,她的歌聲則美麗多了。

良久,她回頭望着碧螺一笑,笑容迷濛奇詭:“碧螺,你說火焰山那兒也會下雪么?”

鄯善,火焰山,她的阿胡在長虹腳下等她……

“公主……”碧螺不自覺地道,“您快下來啊……”

碧螺想去拉阿狸下來,卻怕反倒碰了她。

公主……

阿狸又轉回身去看月亮,“公主”這個稱呼她已好多年沒聽過了。

在琅琊王之前,阿狸也是有過公主封號的。

不過,三年前的那個晚上,司馬元駕崩的那個晚上啊。

她身子裏那個純潔的公主就已經死去了,死在了紫光殿中,那場與惡鬼的交易里。

為今,這世上再無公主阿狸,只剩下了拖着殘破身子的琅琊王。

好半響,阿狸從窗台上跳下來,和衣笑道:“我果然還是飛不起來啊。”

她右腿略跛,站立不穩,碧螺忙去扶她:“殿下,摺子的事您不必掛心。上摺子的人沒有證據,瞎說而已。”

阿狸也不做回應,只是隨手將長發束起,道:“備車。”

很快,車便備好了。

放下車簾,闔眸,阿狸懷裏捧着暖爐,心中一片冰冷。

摺子的內容是瞎說?那自然不是。

因為她就是要造反啊。

她爹是被凌遲的反臣,反臣的女兒不造反,這說得過去么?呵呵。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女帝她姐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都市青春 女帝她姐
上一章下一章

3.狼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