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人頭

4.人頭

??龍陽街上只有一個破舊的紅門,這裏便是中書監衛瀾川的府邸。

大門上的紅漆都快掉乾淨了,門環也只有一個,小風一吹,便蕭瑟孤寂地響。再加上門口那棵歪脖梅花樹,怎麼看怎麼可憐。

破着邊兒的茶杯中漂着幾片茶葉渣渣,茶水寡淡得不知道沖了多少次。

那參阿狸的大臣說得也沒全錯。她是真想與衛瀾川結盟。只是衛瀾川還不信任她,處處懷疑,多方試探。

畢竟他們一旦結盟,圖謀的便是這天下。

而失敗的下場,也只有一個。

阿狸皺皺眉,放下茶杯,一旁的管家賠笑道:“殿下,我家老爺馬上就來。”

話音方落便有人朗聲道:“殿下,大駕光臨,有失遠迎,贖罪贖罪。”

循聲望去,來者一身竹綠麻袍,腰間扎着麻繩。黑髮束在腦後,眼睛明亮,笑容可掬,乍一看去和尋常勞作歸來的農戶沒有區別。

這樣的人走在街上,誰又能想到他是位高權重,說一不二的中書監大人。

衛瀾川的祖上有扶餘人血統,雖然過了很多代,他依然保持着扶餘人特有的單眼皮,細長眼,十分儒雅。除此之外,他還繼承了扶餘人勤儉節約,善於持家的優良傳統,譬如腌鹹菜。

每每春天,他就會趕着牛車,把他親手腌制的各種鹹菜送到文武百官府上,白菜,大蔥,小蔥,白蘿蔔,胡蘿蔔,青蘿蔔,蘇子葉,蒜頭,牛蒡,桔梗,蕨菜,黑豆,蓮藕,小蠶蛹……種類之多,花樣之繁複,令人望洋興嘆,嘆為觀止。

衛瀾川乃北方豪族蘭陵衛氏的宗族長,九胡亂晉,他隨司馬元遷到江左之後,“寄人國土,心常懷慚”。在這種奇妙的心理下,他更是帶着北方世族與吳地世族勢同水火,時時挑釁,處處壓制,。

吳地世族自東吳剪滅,不得勢大晉,便心存復國之意。

民間有歌謠:局縮肉,數橫目,中國當敗吳當復。宮門柱,且莫朽,吳當復,在三十年後。雞鳴不拊翼,吳復不用力……

說得便是這個意思了。

這個衛瀾川,剛剛過了不惑之年,長得比忠臣還忠臣,府邸比廉吏還廉吏,卻是名副其實的國之毒瘤,黨爭的罪魁禍首。

可奇怪的是老百姓們寧可相信瘸腿的琅琊王有謀逆之心,也不相信既儒雅又會腌鹹菜的衛大人會謀反。

阿狸覺得她極有必要去扶余縫個單眼皮兒,再跟扶余大媽們學學腌鹹菜的秘法。

此時此刻,衛瀾川正用他那雙單眼皮的細長眼笑眯眯地看着阿狸,解釋着自己有失遠迎的原因。笑容可掬,十分謙卑:“殿下,臣方才正在後院給白菜抹紅辣椒粉,一身污穢,怕衝撞的您,特意沐浴熏香,換了套衣服,這才沒能到門口迎接,還望王爺殿下贖罪。”

他話音方落,阿狸便見一侍衛模樣的人從門外進來,手中還捧着一個紅木盒子。

那人見到阿狸,似乎一驚,沒敢上前,站在垂花門之外。

衛瀾川頓時斂了笑臉,厲聲對那人道:“沒看見有貴客嗎,還不退下!”

那人被訓斥得眼神一慌,手忙腳亂向外退。

不想一個失手,紅木盒子落地,盒蓋打翻,從裏面骨碌出一個圓圓的東西,正好滾到阿狸腳邊。

一顆人頭,脖子上的血跡還沒凝固。

死不瞑目的雙眼,望着阿狸。

衛瀾川緊皺長眉:“大膽!如此冒失!下去領三十板子,”隨後,轉身對阿狸道,“殿下,您沒受驚吧。”

阿狸扶了扶額頭,長袍掩着的腳底微晃:“為先帝營造黃金觀音像一事,朝中多人反對,還請衛使君多多幫襯。”阿狸到衛瀾川府上,並不是為說這事。只是此時此刻,所有想好的說辭,都忘記了。

在看到那顆人頭的時候,都忘記了。

衛瀾川眯着細長眼,微笑道:“那是自然,殿下的事就是臣的事。”

阿狸抬起眼皮,窗外的雪下得紅了天:“時候也不早了,本王先行告辭。”

衛瀾川彎腰將人頭拾起,小心翼翼地放到木盒中,又將木盒子擺在一旁桌上。含笑挽留道:“臣準備了九折板和神仙爐,殿下不如用過飯再回?”

阿狸實在盛情難卻,便留了下來。

用過晚飯之後,衛瀾川又引着阿狸在後花園裏轉了轉,紅燈白雪,雪打紅梅,倒是有幾分雅意。

繞了一會兒,府中丫鬟忽然來稟,說是夫人身體不適。衛瀾川忙留了丫鬟陪着阿狸繼續逛園子,自己則大步流星地去了后宅。

說是花園,其實就是個大梅園,沒什麼亭台樓閣,來往的丫鬟侍衛也極少見。又逛了一會兒,阿狸抱了抱雙臂,說是有點冷,便吩咐了碧螺隨那引路的丫鬟去車上給自己取件衣服來。

二人離開之後,阿狸先是站在原地等了一會兒,旋即又不緊不慢地四下里望了望,沒有燈的地方都是黑黢黢的,不見人影。

她這才走下游廊,向梅園深處走去。

梅園深處是衛府的私牢,衛瀾川曾帶着阿狸來過一次。這裏一般只會關押一些府中手腳不幹凈的丫鬟侍衛,平時倒是空着的多,也沒人看守。

不過,今晚,牢外卻有兩個侍衛。

阿狸站在樹下陰影中,掏出針筒。

金針打進皮膚,侍衛們連叫一聲的功夫都沒有,便無聲無息地倒在雪地之中。

衛府的私牢中有一股陰涼的霉潮氣。

阿狸走過一條單門的通道,通道的盡頭有一間牢室。

牢房倒也寬敞,靠牆有一堆稻草,沒鋪沒蓋。牆上僅有一個巴掌大的小窗,柵着鐵欄。

有人靠牆而坐,一身血衣。手腳都被上了鐐銬,鐵鏈小手臂那麼粗,腳上的鐵鏈一頭被釘死在他身後的牆上,另有兩條鎖鏈各穿琵琶骨而過。

身上新傷舊痕,慘不忍睹。

那人的頭髮蓋住了大半張臉,照理說該是極其狼狽落魄的。可坐在雜草堆里的人,就像是處在錦繡金屋,葳蕤蘭草中,自在風流,沒有絲毫不堪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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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她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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