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反將一軍
天婈輕輕一笑,原是在這挖了個坑等她。
若是她承認將仙桃轉贈給了幻兒,秦如月便趁勢說她不珍惜紀母的心意,勢必會令紀母不滿,那她在青龍山莊唯一還能靠靠的山就要倒了。
這麼大的坑,虧得她心明眼亮,才沒有掉下去。
秦如月既說她護短,那這個短她今日便護定了。
天婈面不改色道:“母親的心意我自萬分珍重,午後沐浴更衣後方敢剖食。幻兒這丫頭什麼都好,就是愛面子,好吹牛,不知從哪隨便拿了個桃子就敢說是仙桃。若那個真是仙桃,她還會巴巴地將我吐出的桃核這般寶貝地珍藏起來?”
癱倒在地上的幻兒愣愣地看看自家小姐,她以為小姐會胡攪蠻纏一頓,將她奪回去。誰想小姐從進來就一直不溫不火,文雅有禮。如今見小姐這樣說,她立刻想通了,直直豎起身,猛然撲到紀母腳下抱着她的腿大聲嚎啕:“太太,都是奴婢不好,奴婢不該說謊,不該虛榮,不該拿個假仙桃欺騙大家,奴婢以後再也不敢了。”
一邊嚎啕,一邊眼淚噼啪往下掉,濺了紀母一身。
那仗勢驚呆了在場眾人,天婈暗中朝她讚歎一笑。
紀母因天婈那番貼己話解了她的尷尬,面上柔和了許多,又見如此情景,便有心大事化小:“既如此,便罷了。不過青龍山莊一向規矩嚴明,容不得牙尖齒利,弄虛生事的狂妄之徒。念在你年紀尚小,也未造成什麼惡劣後果,便饒了你這次,只罰你閉門思過三日。”
幻兒連忙磕頭謝恩。
挖好的坑沒派上用場,秦如月呆了一呆。
規規矩矩立在一旁的紅葯卻忽然道:“可是薔花苑確確少了只仙桃啊......”
聲音雖小,在場之人卻都聽得清清楚楚。
天婈冷眼將她一望,她立即垂頭做惶恐狀,口舌卻依舊伶俐:“仙桃誠然是仙家之物,卻沒長翅膀,好端端的如何會不見了蹤影?幻兒手中拿的那隻色澤紅潤,個頭大如碗口,若說它不是仙桃,奴婢委實有些不信......”
近萬年來,天婈因些許微末戰績成了許多神仙的典範,便有心修身養性,立志做個典範中的典範,性子雖沒養得平淡如水,卻也不會輕易起波瀾。就算當初夙野殺了她,她也只是寒心,並不曾動怒動嗔。
如今這小丫頭片子伶牙俐齒,不依不饒,卻輕易激起了她的怒火。
如此,便怪不得她了!
雖如今她的元神未復原,但有的本領卻還在。經過多日的修養,已然有了一點靈力,天婈閉眼深呼吸一口,用盡那微弱靈力將嗅覺放出,終讓她嗅到那股熟悉的味道。
遂走到紅葯跟前,問:“據說丟失的那隻仙桃是由你保管的,你將它收在何處,又是何時遺失的?”
紅葯顯然早就準備好了說辭,流暢道來:“奴婢早上將仙桃裝在一個紫檀木冰匣里,放置在小廚房的壁櫥上。午時在後院看到幻兒手上拿了只仙桃,奴婢只道是她拿了少二夫人的出來把玩,未作他想。可申時奴婢伺候了夫人午起,再去小廚房看時,那紫檀木匣子卻不在了。奴婢立即稟告夫人,審問了廚子跟打掃丫頭,大家都說沒看見,並且都有人證......”
天婈打斷她:“這麼說,薔花苑只有你一個人接觸過那仙桃了?”
紅葯不知她何意,猶豫了會,道:“是。”
天婈再問:“你屋子是哪間?”
紅葯倏地面色發白,怯怯地看着天婈,又看了看秦如月。
天婈已感體力不支,不耐地加重語氣:“哪間?”
紅葯依舊不作聲,只是低垂着臉,雙手絞着袖子微微發抖,天婈冷笑了一聲,對紀母道:“母親,璃月以為怕是這丫頭監守自盜。”
紀母見了紅葯那模樣,也起了疑心,正欲開口,秦如月忽然急道:“紅葯這丫頭一向靜守本分,定不會做這種事。”又朝天婈着泫然欲滴道:“姐姐,你維護自己屋裏的人,卻把髒水往我的人身上潑,姐姐,你就這樣厭惡如月嗎?”
那副模樣真是我見猶憐!
可惜,天婈自巋然不動,只抬手指了指門外一個粗使丫頭,“你過來。”
那丫頭看着像那日多嘴綠豆湯的那位,戰戰兢兢地行了過來,伏在地上,天婈問:“走廊盡頭左拐第二間是不是紅葯的屋子?”
她茫然地點了點頭。
天婈微微一笑,又指了指剛剛壓着幻兒過來的大漢對她道:“你帶他們去紅葯屋裏找一個紫檀木匣。若是找到了,立即給我拿過來。”
眼風掃到紅葯的身子晃了一下,抬眼望去,已是面無血色,蒼白得很。秦如月也好不到哪裏去,咬着嘴唇抖了兩抖。天婈自找了張椅子坐下,撐着額頭閉目養神。
紀長安坐在一旁,望向天婈的目光有些與往日不同。平日裏她刁鑽跋扈,眉眼張揚,下人雖不敢得罪她,心裏卻大多瞧不起她的,可今日她安安靜靜立着,卻有種不怒自威的氣勢。
天婈重新睜開眼時,那幾個大漢已經帶着紫檀木匣走了過來。打開后,裏面赫然躺了只碗大的鮮紅桃子,伴隨着寒冰散發出幽幽香氣。
“竟被你這丫頭玩弄了!”紀母氣得倏地站起身,袖子掃到一隻茶杯,落在地上摔得粉碎。紅葯嚇得立刻跪在地上如搗蒜般磕頭:“太太饒命,太太饒命。”
幻兒那丫頭本就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主,見了這情景如何不落井下石,如何不抓住機會趕緊報仇,也跟着跪下,哭道:“太太英明,奴婢的清白終於得以昭雪,實不知奴婢哪裏得罪了紅葯姐姐,要這樣陷害奴婢。奴婢百口莫辯,若不是小姐明察秋毫,一隻手定要被砍掉了。”
一句話,既道盡自身委屈,又提醒了眾人該如何處罰。
不愧是玉璃月的心腹。
紅葯聽了后,嚇得面如土色,以膝代步,跪行上前,緊緊抓住秦如月的裙角,眼底儘是乞求之色:“夫人,救我。”
秦如月靜靜立着,面上強裝鎮定,思考了片刻,已決定明哲保身,用力將裙角從紅葯手中扯出,做出一副無比痛心的模樣,道:“你做出這樣的事來,真是枉費我平日那樣疼你!這事但憑母親做主,我是萬萬救不了你的。”
紅葯癱軟在地上,只拿眼不可置信地望着秦如月。
秦如月不自在地別過眼,又道:“不過你放心,左右你沒了手,我還是會將你留在房裏。”頓了頓,又道:“你的家人我也會照舊善待。”
這話說得有情有義,滴水不漏,天婈卻聽出內含的威脅之意。果然,紅葯眼神暗了暗,嘴角扯出一絲冰冷的苦笑,簡直萬念俱灰。
倒看得天婈心頭一軟。
念起剛剛那一幕,又覺得她一個五萬多歲的上品神仙跟一個凡間小丫頭計較已是大大的失了架子,如今若還要令她失去一隻手,忒說不過去了些。這丫頭雖可惡,到底是受人指使,也未做出多傷天害理之事,如花似玉的年紀成了殘身,委實可惜了。於是,有心替她求一求情。
恰此時,一旁坐着默默當觀眾的紀長安發話了:“昨日才是祖母的壽誕,原是樁喜事,實不宜見血。依我說,罰她二十大板,一年薪俸也就夠了。”
紅葯聽了這話,瞬間燃起了生的希望,直直地將頭豎了起來。紀母轉眼看看天婈,徵求她的意見,天婈淡淡笑道:“既然長安這樣說了,便這樣處理罷。”
紀母讚賞地朝她點點頭,自去教訓紅葯。
紀長安望着端坐在椅子上,一副凝然模樣的青衫女子,又是一陣惘然,剛剛她眼裏那一閃而過的,是不忍?她何時變得如此菩薩心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