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第 93 章
乍然聽到“趙芸霜”這個名字,林青筠怔了怔。屈指算來,趙芸霜隨張鳴離京赴任有兩年多了,除了偶爾聽聞賀月芙與姜聰的鬧騰事,倒再沒聽說趙芸霜,想不到今兒惠怡郡主竟提起來。
她順口問道:“她又有什麼事兒?你怎麼知道的?”
“趕巧聽說的。”惠怡一向不喜歡趙芸霜,可聽說趙芸霜現今的處境,免不了唏噓:“真是再也想不到,身為趙家大姑娘,從小那般得寵,便是嫁到了張家也得意了好幾年,誰能想到現今過的那樣可憐。”
“到底怎麼了?趕緊說。”林青筠的好奇心被吊了起來。
惠怡不再繞彎子,說道:“張家離京前,趙家已經表明趙芸霜與趙家再無干係,哪怕私底下暗度陳倉,可明面兒上卻是不能管她了,更何況現今遠離京城,趙家鞭長莫及。好像是前年入秋的時候,張家父母將那個叫什麼春柳的丫頭送到張鳴那裏,說春柳已是這樣了,張母直接做主給其開臉兒,做了那張鳴的姨娘。要我說也罷了,春柳身體被折騰成什麼樣兒,趙芸霜最是心知肚明,擺在跟前兒雖礙眼了些,她卻是沒資本再和以往那樣霸道了。若只如此,也沒後來的事兒了。趙芸霜不能生,春柳壞了身子,張家父母怕兒子絕後,若要納妾,將來生的只是庶子,到底不如嫡子好啊。”
“張家要張鳴休掉趙芸霜?”
“對。”惠怡點頭:“那張鳴卻是一直拖延。七八年夫妻,到底有些舊情,估摸着張鳴是不忍心。直到去年八月,張家母親病了,張鳴這才遵從母命休妻再娶。哦,不能算是休妻,是降妻為妾,另娶了個秀才之女,年底就有了身孕。”
“那、趙芸霜……”林青筠一想到趙芸霜的秉性,心裏便是一突。別說趙家並沒真的不管趙芸霜,即便是趙家真的不要她,依着趙芸霜的為人性情,斷乎容不得這等事。旁的不提,單單張鳴降妻為妾這一點,對於趙芸霜而言就是沉重的打擊,堂堂的趙家大小姐,高傲千金,哪裏受得了這種羞辱?真不如直接休棄來的仁慈。
張鳴自以為的好,卻不知捅了大簍子。
果然,惠怡接下來的話證實了她的猜測:“這種事誰能忍得?我聽說這些,倒是同情起她來,真不知那幾個月她是如何熬過來的。那新夫人有孕了,張家上下歡喜,她卻是終於受不住了。”又嘆了口氣,道:“最後卻是春柳警醒,打翻了新夫人喝到一半的湯碗,雖然驚險些,到底胎保住了。”
“那她……”
“張家給了休書,直接將人趕了出去。當時正是除夕夜裏,外頭天寒地凍,趙芸霜高燒不退,所幸她陪嫁的人都一起趕出來了,張家也沒要她的嫁妝,她身邊兩個丫鬟還算忠心,找了客棧,又請大夫,又讓人給京中趙家送信。三月份的時候趙家將人接了回來,只是趙芸霜受的刺激太大,人都有些傻了。趙家不敢將人帶回家裏,一直養在城外庵堂,結果聽說趙芸霜在一天夜裏自己將頭髮絞了,要出家做尼姑。”
“……趙家沒攔住?”林青筠一時真不知怎麼評論這件事。張家在處置趙芸霜時到底沒太狠,估計是忌憚着京中趙家。
惠怡搖頭:“晚了,趙芸霜是夜裏趁着丫頭婆子們都睡下了才絞了頭髮,趙家父母傷心倒是有限,卻是趙御史險些病倒,為此遷怒了張家,張鳴的官兒丟了。”
“只是丟了官未必不是幸事。”趙御史那麼疼孫兒,才不會管自家孫女兒有多少責任罪過,只認定張鳴辜負了自家孫女兒,報復起來豈會留情。
惠怡感嘆兩句,忽而望向一個方向,嘴裏說道:“樊術倒真有本事,聽說原本那軒哥兒都要不好了,治了一年多倒真有起色,現今都能出門了。”
林青筠順着望過去,但見甄氏正和定郡王妃說話,懷裏一直摟着軒哥兒。
以前軒哥兒什麼模樣兒她沒見過,但現今瞧着只是臉色略白,一副病容,又瘦些,眼睛裏神采倒好。軒哥兒的目光一直追隨着玩鬧的孩子們,幾次想掙脫甄氏,始終沒能如願。甄氏哪裏放心將他丟開,生恐出事,今日能帶他出門也是樊術說軒哥兒好多了,正常出門玩鬧都不礙事,她又有別的心思,因此才帶人出來。
除了定郡王妃,還有一人在與甄氏說話,卻是薛寶釵。
同屬金陵人士,當年薛家也常往甄家走動,薛寶釵與甄氏同齡,兩個自小便認識,也算很熟悉。此番卻是甄氏見了薛寶釵,主動喚來說話,不過是問些近況,舊事一件未提。畢竟兩人的娘家都敗了,提起來儘是傷心事,誰都不願談起。
暑天實在太熱,今兒林青筠也穿的正式大衣裳,忙碌的招呼女客,衣裳都汗濕了。趁着空閑功夫,她回房裏換衣裳,讓人將冰鎮酸梅湯端來,又讓人去找睿哥兒,擔心睿哥兒大日頭底下亂跑會中暑。
衣裳換了一半,忽聽外頭有聲音,卻不是睿哥兒,竟是初陽的聲音。
等從裏間兒出來,一看,果然是初陽。
“母親。”初陽滿頭的汗,小臉兒熱的紅紅的,一邊拿帕子擦臉,一邊盯着桌上的那碗正冒絲絲寒氣的酸梅湯。
“怎麼這樣早就回來了?看你熱的!想喝就喝吧,別一口氣喝的太猛,只能喝半碗。”林青筠擔心酸梅湯太冰,他又是大太陽底下進來的,萬一猛地冷熱相激,身體會受不住。一面拿了扇子給他扇風,一面又吩咐人去取初陽的衣裳,如今他身上的衣裳都汗濕了。
“今日的書我都背完了,朱師傅許我早些散學。”初陽答完話,這才端起碗小口小口的喝,冰涼的舒爽感令他眯起了眼睛,一時間可愛的不行。
“王妃,世子的衣裳取來了。”
林青筠正起身,突然聽到“哐啷”一聲瓷器響,扭頭看時初陽臉色發白,嘴唇烏紫,一聲兒沒出就倒在了地上。林青筠只覺得腦子裏嗡的一聲,都不知怎麼將初陽抱起來,嘴唇抖得厲害,好半天才發出聲來:“快,快去請太醫,叫王爺來!別聲張!”
最後一絲理智讓她說完了這句話。
“初陽,初陽……”喊了兩聲沒反應,趕緊將人挪到床上,滿腦子想着什麼東西能催吐,偏屋子裏的丫鬟們驚嚇到了,鬧哄哄的。林青筠大喝道:“吵什麼!都出去!誰敢多嚼一個字,亂棍打死!”
林青筠從不是個殘忍的人,待下人也一貫和氣,可這會兒只覺得滿心暴戾。
突然她一愣,終於想起自己是有金蓮子的,當即便令百靈去取水,隨之將人都遣了出去。取出一枚金蓮子,正欲碾碎,卻聽門一響,有腳步匆匆而至。
“初陽怎麼了?”徒晏疾步過來,見了初陽的情況便心下一沉,而後才注意到她手中拿着一枚閃爍金光的蓮子,且蓮子散發出的絲絲蓮香十分熟悉。徒晏立時瞭然,卻沒有多問,只問她:“有效么?”
林青筠眼神一閃,到底沒再掩飾,一面碾碎蓮子兌入水裏,一面說:“應該有用。”
徒晏將初陽扶起來,掰開嘴,讓摻了金蓮子的水盡數進入。兩人誰都沒說話,緊緊盯着初陽,大約一刻鐘后,初陽嘴唇上的烏紫淡了些。兩人心下一松,金蓮子果然有用。
這時徒晏才有功夫問起事情經過。
林青筠望向珠簾外面,那隻瓷碗碎片還留在地上,碎片里尚且殘留着一點兒酸梅湯。她的臉色忽而一白,緊接着內疚、后怕齊齊湧上心頭,壓抑的眼淚簌簌滾落:“初陽、初陽這是替我受過,那碗酸梅湯原本是我要喝的,誰知初陽突然回來了……”
“唯卿,這不怪你,不怪你。”徒晏忙將她抱在懷裏,不住寬慰,卻見她臉色越來越白,緊接着露出痛苦來。“唯卿,怎麼了?哪兒不舒服?”
“我、我肚子疼。”林青筠只覺得小腹一陣陣抽痛,眼前突然一黑,昏了過去。
徒晏嚇的不輕,趕緊將她放在窗邊的涼榻上,正要吩咐人去請太醫,行至門口又停住。他想起早有人去請太醫來為初陽診治,可初陽已經服用了金蓮子,這金蓮子是見不得光的,若太醫問起……
“樂天,去請樊術來!”幸而樊術就在京中,這時候正好拉來做個遮掩。
徒晏掃了眼地上的碎瓷片,命人將接觸過酸梅湯的一干人全都押起來,對外稱王妃中暑了,又吩咐人將睿哥兒找回來,怕有人再對睿哥兒動手。又想了想,命張保進宮,將此事私下裏稟報皇帝皇后。
王府平日裏請脈用的是小秦太醫,此回底下人不知內情,誤以為是世子發了急症,仍是將小秦太醫請了來。小秦太醫聽聞事關世子,不敢大意,邀了一位孫老太醫同行,誰知一來卻得知世子是中毒。
徒晏對二人說道:“世子是喝了酸梅湯中毒,王妃一時情急,給世子吃了解毒丹。那解毒丹乃是樊術所贈,據說是其意外得到的,也不知是否靈驗,只現今世子瞧着還算平穩。你們查查這是什麼毒,可見過?”又道:“小秦太醫,你給王妃瞧瞧,王妃似受了刺激昏倒,不知是否有妨礙。”
二人見他神色冷靜,料想世子所中之毒應當不烈,小秦太醫去裏間兒診脈,孫老太醫則給世子看診。摸着脈象倒不是很險,大約是吃了解毒丹的關係,而後孫老太醫又去看瓷器碎片里的殘湯。
太醫們驗毒自有法子,小秦太醫剛要為王妃診脈,孫老太醫卻是臉色一變,失聲道:“這毒、這是當年的毒藥——醉生夢死!”
徒晏目光一寒:“你說什麼?醉生夢死?你確定?”
孫老太醫跪倒在地:“啟稟王爺,當年這毒藥整個太醫院都研究過,老臣可以確定,的確是醉生夢死。”
徒晏心頭大跳,望向床上靜靜躺着的初陽,恍惚了一下才想起來,初陽和他不同,初陽吃了金蓮子。當年他的身子拖了那麼久都能治,初陽服用的很及時,定然會沒事的。
小秦太醫在聽到“醉生夢死”四個字時也是一驚,但凡在太醫院當值的太醫,沒一個不知道這毒藥。這乃是當年純親王所中之毒,耗費太醫院上下所有人的心血才研究出了醫治方案,說是解了毒,實則並沒完全解掉,到底有殘餘的毒素在體內,因此純親王的身體才會病怏怏的,並使壽數都受了影響。
“醉生夢死”這個名字是根據毒藥發作的特性起的,真實名字並沒人知道,畢竟太醫們以往都沒見過這樣霸道狠烈的毒藥。這毒藥進入人體發作很快,當年徒晏吃了帶毒的糕點便昏迷,直直睡了幾天幾夜,其間表情一直很安詳,但脈象變化很大,毒藥在體內肆意破壞侵蝕,不出幾天就能讓人在睡夢中死去,徒晏服用了太醫們研製的解毒藥方才緩緩蘇醒。
當年宮中出了下毒案,且是針對九五之尊,最後傷及了當朝唯一的嫡皇子,可以想見皇帝的震怒。所謂天子一怒伏屍百萬,當年出了這等事,宮中幾乎大換血,然而除了小魚小蝦,幕後之人始終未能查出。
這是一樁懸案,但耳聰目明者都所有猜測,誰都不敢提。
小秦太醫在入太醫院時便聽祖父與父親提過此事,甚至知道祖父一直在研究毒藥的完全解法,始終不得。這會兒聽說世子吃過解毒丹,似乎有效,否則純親王不會這般冷靜,心裏好奇是怎樣的解毒丹,可這個節骨眼兒上哪裏敢問。
收回心神,仔細診視王妃脈象,眉頭微微皺起來。
“王妃如何?”始終不見太醫說話,徒晏不免擔心。
“這、下官一時摸不準。”小秦太醫遲疑了一下,到底說道:“脈象太淺,王妃有三成可能是喜脈,因着世子之事受了刺激,一時承受不住才導致昏厥。”
“喜脈?”徒晏得知此事自然高興,在開春時他們便沒有繼續避孕,他一直想要個女兒。隻眼下見着初陽靜靜躺在那兒,喜悅之心又漸漸散了。徒晏見小秦太醫不確定,又讓老太醫去診一診。
孫老太醫經驗豐富,摸過一遍,又問了幾句話,回道:“確實日子太淺,不敢斷言,若非此回王妃受了刺激,脈象起伏,怕還摸不出來。王妃身體一貫康健,依着反應來看,五成可能是喜脈,半個月後方可確定。”
“如今王妃身體可好?”徒晏又問。
“暫且無妨,只是須得仔細保養,不可再受刺激,若真是喜脈,此時日子尚淺,情緒不宜起伏過大。”
這邊剛有結論,外頭稟報樊術來了。
徒晏先將二位太醫請出去,單獨與樊術說話。
“世子所中之毒與我當年一樣,王妃祖上留下過調養身體的藥丸,據說也有解毒的功效,當時世子出事,她情急之下便給世子吃了葯,似乎有效果。我請你來,是希望對外稱解毒藥是你給的,我不想牽扯到王妃。”
樊術眼睛一亮,對那解毒藥十分感興趣,對於徒晏的顧慮也心知肚明。若王妃手中當真有這樣的神葯,誰不想要?
徒晏一眼看穿他的想法,嘆笑道:“若真有那樣多,我豈會不進獻給皇上?王妃祖上就傳了三顆下來,一直沒當回事,先時王妃感念林家父女,已給兩人合用過一顆,後來我得益了一顆,最後一顆卻是給世子用了。”又望向尚未醒來的林青筠,憂心道:“若真有多的,王妃豈能不自己用?”
樊術猜着他有所藏掖,但這番話已表明對方態度,便不再追問,只說:“若說是我的葯,旁人來求我拿什麼給?”
徒晏道:“你神醫的名號誰不知道,天下人都知道便是皇帝傳召你都能不來,還怕誰?”
樊術搖頭:“我哪裏敢抗旨,即便我敢,卻還要顧慮着樊家。但我確實不怕,有純親王做依仗,何須怕?再者你都說那葯是我意外得來的,那便是只此一顆,再沒第二顆。”樊術走至床邊給初陽診脈,沉思片刻,道:“中了那樣霸道的毒,脈象竟這樣平穩,真是少見。那葯的確很有效,世子體內的毒正在消退,等半個時辰后再看。”
宮中皇帝皇后聞得消息震怒非常。
此時皇帝尚不知世子所中之毒,怕動靜太大打草驚蛇,便只讓秦院使去一趟。皇后憂心不已,恨不能親自去看視,這時候也顧不得什麼別的,皇後向皇帝請示,想將初陽挪到宮中醫治。
皇帝倒也有此心,只還要等太醫消息。
幾乎是秦院使剛得了聖意離去,後腳孫老太醫便入宮面聖。
皇帝一聽毒藥名字便是心頭一震,身子微晃,難以接受這個結果。二十年過去,竟然舊事重演,初陽……
孫老太醫一件皇帝如此,趕緊又說:“皇上切莫過於憂心,世子吉人天相,早先有樊術所留解毒丹,世子服用的及時,目前已遏制了毒性,有好轉趨勢。”
“果真?!”皇帝心情起伏過大,這會兒心氣兒一松坐在椅子裏。皇帝命太醫退下,直接招來暗衛,令嚴查世子中毒之事,着重盤查的對象便是孝敬王爺及其餘黨。當年徒晏中毒雖沒查出最後結果,但矛頭已指向義忠老親王,太上皇不準繼續查,這才不了了之。
帝后二人不好出門,只打發心腹之人時時出宮探視,得知世子體內的毒在消退,這才大鬆口氣。
此事雖隱而未宣,但京城裏最不缺耳目靈通者,只今日純親王妃沒再出來待客,對外稱是中暑,便有人覺察到蹊蹺。後來太醫院的太醫來了好幾個,專為皇帝診視的秦院使都去了,哪裏是給王妃瞧病的規格,若非徒晏還在外面走動,外人都要猜是純親王出事了。眾人隱隱猜到了一些,第二日聽聞純親王府世子沒去上書房,徹底瞭然。
皇家不曾對外公佈此事,外人只能當做不知,但京中的氣氛到底是變了。
林青筠清醒后得知自己可能有孕,卻無法去高興,一心都在初陽身上,即便初陽身上毒素在逐漸消退,她依舊無法停止擔憂和自責。府裏頭的事向來都是她管,她雖賞罰分明,但對下人們到底寬鬆,結果現在便有人鑽了空子下毒。近來天熱,她胃口不大好,每日都要喝碗酸梅湯解暑,以往初陽中午都不在家,偏生這日回來了……
“母親,哥哥怎麼還在睡覺?”睿哥兒趴在她腿上,無精打采,一點兒沒有平日裏的活潑亂動。
昨天睿哥兒便在問,她只說初陽病了,明天就會好,睿哥兒還天真的說著要喂哥哥苦苦的葯。
摸着睿哥兒的頭,她說道:“哥哥的病還沒好呢,還要喝幾天葯才會醒。”
徒晏走了來,哄了睿哥兒幾句,讓奶娘帶了下去。又對她道:“你也吃些東西,便是你不餓,你肚子裏小的也該餓了。”
“都是我沒照顧好初陽,我不該讓他喝那碗酸梅湯的。”林青筠始終無法釋懷,若是沒有金蓮子,她就要失去初陽了。
“初陽沒事,他會好的,太醫和樊術不是都說了,初陽的情況在好轉,他吃的葯很神奇,他會沒事的。”徒晏不住的安慰她,心裏也是複雜難言。他既心疼初陽,又慶幸,若酸梅湯不是初陽喝的,而是她喝了,即便是吃了金蓮子保住了她的命,只怕肚子裏的孩子也沒了。
林青筠點點頭,知道他說的是事實,但感情上卻無法做到平靜。
百靈相思端來幾樣細粥小菜,都是平素她愛吃的。林青筠絲毫沒有胃口,但想到腹中可能還有孩子,只能忍着反胃吃了半碗,結果一扭頭就噁心的吐了大半出來。百靈忙端上清水給她漱口。
徒晏看的擔心,自昨天出事後她但凡吃東西便要吐,總說沒胃口,吃了丁點兒就說噁心。太醫說這樣的反應懷孕的可能性更大,因着變故,身體精神都十分敏感,將懷孕的癥狀也放大了。因怕傷及胎兒,太醫開了保胎葯,照樣是喝了就吐。以往懷初陽和睿哥兒時可沒這樣,徒晏見僅僅才兩天她氣色就差了很多,實在懸心的很。
徒晏不得不哄着勸着,又令廚房每日變化着花樣兒做膳食。林青筠也知自己不能任性,因此哪怕實在不願下咽,仍是忍着反胃堅持吃下去。
她每日睡眠很淺,並非不困,而是睡不踏實,醒來后必定要坐在初陽床前守着,只盼着初陽儘快醒過來。三天一過,太醫說初陽體內的毒基本排清了,初陽的唇色恢復了紅潤,臉上氣色也正常,安安靜靜躺在那兒,彷彿只是正常入睡,且睡的很香。
這天她守了一早晨,一時睏倦,便在一旁的涼榻上躺了躺。睡意朦朧中感覺有人在拽自己的手,又聽睿哥兒的聲音喊道:“母親母親,哥哥醒了!”
所有困意瞬間無蹤。
林青筠睜開眼,朝床上一望,初陽果然眼睛睜開了。
“初陽!”林青筠驚喜交加,眼淚不受控制的滾落下來。
“娘……”初陽整整昏睡了四天,聲如蚊蠅,且這幾日吃的都是流食,小臉兒都瘦了。
自從懂事,初陽都是喊她“母親”,再不似牙牙學語的時候喊娘了,猛地喊她一聲娘,反惹她哭的很厲害。
徒晏在得知初陽情況穩定后,便沒繼續呆在府里,一直在調查下毒者。府里的人好查,從採買原料、製作酸梅湯,到送湯,但凡接觸過的人盡數關押,挨個兒審問,果然有個婆子扛不住招認,因為喜歡賭錢吃酒欠了債,有人拿一百兩銀子買通她,將一包透明粉末放入王妃的飲食里,說是那東西無色無味絕對發現不了,婆子貪圖銀子,知道王妃這些天都要喝酸梅湯,就趁丫鬟不備,將藥粉放到酸梅湯里,誰知最後是世子喝了。
再問是誰給的藥粉,婆子說不清,卻說是睿哥兒生日當天對方找的她。
如此說來,下毒者就是當日的來客之一。
徒晏對自己當初中毒的內情知道的很清楚,他倒不覺得是孝敬王爺或其餘黨所為,畢竟孝敬王爺已被除籍,不再是皇家之人,本人都癱在床上只剩一口氣。其與家人說是在守皇陵,實則是被圈禁,根本不允許與外界聯繫,子孫家眷皆一樣,皇帝防備的極嚴。這樣的孝敬王爺,他哪有能力做這樣的事?便是做了也得不着好處。
只怕是與孝敬王爺有所牽扯的人,得了那毒藥。
各種設計人的計謀中,下毒乃是下策,因為不論計劃的多周密,總會有跡可循。幕後之人選擇下毒,卻是一招妙棋,只因着毒藥的出處不一般,現今誰都有可能是毒藥的持有人。
林青筠聽聞此結果,卻不似他們想的那麼複雜,她只要給初陽報仇,她絕對不允許有人傷害她兒子!
林青筠命人將那婆子押來,令其描述收買她的人長什麼模樣,自己依着講述畫了素描,令其矯正,後來又詢問對方衣着穿戴,全都細緻的畫了出來。畫好之後,她將畫像交給徒晏。
“既然是睿哥兒生日那天發生的事,必定是來者之一帶來的人,還需要顧慮什麼,封城找人!”林青筠不介意動用特權。
徒晏看了她描摹出來的畫像,依了她:“好,我去找人。”
能來參加睿哥兒生日宴席的都不是尋常人家,大半都是皇室宗親,要去那些人家裏搜人,得請旨。徒晏入宮求見皇上,呈上畫像,述說了請求。
皇帝擰眉,良久說道:“皇太孫中毒非同一般,朕下旨,令各家通力配合,你親自帶人去查。”
皇太孫?!
“父皇?”徒晏心中一跳。
皇帝道:“朕今年都六十一了,還能在位幾年?你是朕唯一的嫡子,若你肯在政事上替朕分憂,朕何須犯愁。初陽像你,又是嫡皇孫,朕這身體再熬十年,將來由初陽接位,又有你從旁輔佐,朕也可放心了。”
這還是皇帝頭一回將話說的如此明白。
徒晏深深磕頭,不無愧疚:“兒臣辜負了父皇一番苦心。”
皇帝擺擺手:“罷了,朕算是看明白了,你不喜歡這些。這輩子朕欠了你的,就容你肆意一回,過你想要的日子。”
這也是皇帝見初陽着實不錯,才有此決定。且說句實在話,但凡做了皇帝,嘗過權利的滋味兒,誰肯輕易的放手?因此徒晏無意皇位令皇帝又放心又犯愁,直到有了初陽,才終於找到兩全之法。
皇帝當即頒佈聖旨,昭告天下,冊封儀式由欽天監擇吉日再進行。
京城百官與百姓們聞得消息全都懵了,哪怕有所猜測的大臣們也驚的不輕。冊封皇太孫,這等大事皇帝竟不聲不響的就頒了聖旨,不是說純親王府世子中毒了么?
此時徒晏手持聖旨,先是令人封閉城門,許進不許出,而後按着當日賓客名單,挨個兒府上查人。原本親王府世子身份就不一般,更何況如今已是皇太孫,又有聖旨在,諸人自然不敢抗旨,全都十分配合。
徒晏並未大擺儀仗,輕車簡從低調登門,這令各家鬆了口氣。
林青筠根據描述畫出的畫像是個中年僕婦,模樣兒爽利,穿戴看着似有幾分體面。徒晏每到一家,便取此家下人花名冊,拋去小廝男僕丫鬟,只查各處僕婦。林青筠畫的很細緻,衣着細節都有,對比起來速度很快,一個上午就查了十來家兒。
“王爺,下面一家是承平伯府。”
原本徒晏與承平伯府不過是面子情,看在老伯爺的面上走動罷了,自從出了賀月芙的事兒,他與承平伯府之間越發冷淡。但論起來兩家到底沒斷了來往,睿哥兒生日這府上也來了人。
伯府的大老爺等人已在大門前等候。
徒晏並不廢話,直接道明要查的對象。
大老爺親自奉上花名冊:“王爺請過目,府里所有下人的花名冊都在這裏了,我已命他們在外候着,隨時等候王爺傳喚。”
“叫!”徒晏將花名冊遞給樂公公,自己親自捧着畫像對人。
樂公公一個一個挨着叫人名兒,上百個都傳了,無一人對上。徒晏以為不是這府里的,卻聽樂公公道:“王爺,這上面有兩個告假的。”
大老爺連忙解釋道:“這我已經問過了,一個是廚房裏當差的,她家兒媳婦生產,她回家伺候幾天。另一個是在園子裏管花草雜事的,她女兒病了,她回去照看。”
“帶來!”徒晏不管聽到什麼理由,一律都要見人,絕不肯漏過一個。
大老爺只得命人領路,由徒晏領的人將兩個僕婦都帶來。然而不多時卻見一個人慌慌張張跑回來:“啟稟王爺,這府上的金嫂子見我們過去,一頭撞死在牆上了。奴才看了金嫂子的長相,是畫像中的人,從金嫂子家裏也搜出了畫像上一樣的衣裳。”
“這、這……”大老爺等人嚇得臉都白了,腿一軟就跪倒在地上:“王爺明察啊,這和府上絕對沒有關係,定是金嫂子被人收買了。”
徒晏不聽那些,好不容易得了線索,怎肯就在這兒斷了。他問道:“不是說金嫂子有個女兒,她女兒呢?”
底下人搖頭:“金嫂子家裏並沒別人。”
徒晏盯住賀家大老爺:“這金嫂子是什麼來歷?”
大老爺哪裏知道,趕緊將管家找來。管家跪在地上回道:“金嫂子是府上的家生子,她男人原本是大太太陪房,先頭的老婆死了,續娶的金嫂子,兩人生了個女兒叫香草,也在府里當差。她男人前些年得病死了,她女兒在三姑娘院子裏領差事,三姑娘出嫁時,香草是陪嫁丫頭,一起去了姜家。”
徒晏驀地問:“既然金嫂子是在園子裏做差事,怎會跟着你們府上大太太去了王府?”
大老爺一怔,冷汗簌簌直落,連忙磕頭道:“這、這裏頭一定有所誤會,夫人她萬萬不敢做出危害小世子的事。王爺明察!”
徒晏語氣冰冷道:“大老爺難道不知,那金嫂子可是衝著王妃去的。”
大老爺忽而想起舊事,想到自家嫁到姜家的三女兒,心下一突,所有聲音都給噎住了。唐氏那個女人自小寵女兒,女兒現今過的那樣日子,萬一……
“看在老伯爺的面上,讓大太太親自過來解釋,否則本王將直呈御前,請聖旨緝拿承平伯府一干人涉事之人,押入大理寺嚴審!”
“快去將大太太找來!”大老爺抖着嗓子吩咐。
唐氏慘白着臉跪在屏風之後,不論大老爺如何疾言厲色的質問,唐氏都一語不發。
府上的長媳摟着年幼兒女,哭着質問唐氏:“大太太,我家大爺可是您親兒子!我生下的可是您的親孫子親孫女兒,難道為著嫁出去的三姑娘,您就不顧咱們一家子死活了不成?”
唐氏聽着孫子孫女兒們的哭聲,看著兒子兒媳眼中的怨恨,精神一下子崩潰:“我的傻女兒啊,我的三姐兒啊,這是做了什麼孽啊。”
唐氏大哭一場之後才說了實情。
原來金嫂子並不是跟着唐氏去的王府,而是跟着賀月芙的車。賀月芙前一天回來,說是想去看看王府的熱鬧,唐氏知道她嫉妒純親王妃,怕她去了鬧事,不肯她去,賀月芙鬧的不行,唐氏只能妥協。誰知臨到王府門前,賀月芙又改了主意,不願去了,唐氏大鬆一口氣。賀月芙隨走了,但金嫂子是承平伯府的人,便跟着唐氏進王府,事後一併回府。唐氏也被蒙在鼓裏,直至今日金嫂子的事發了才知道女兒竟然做了這等事,還將自己利用了一把。可到底是自己親生女兒,自小疼了十幾年,如今每日過的那樣苦,唐氏哪裏忍心說出實情,如今也是沒法子了,總不能一家老小都去陪葬。
問話的同時,徒晏已命人去姜家拿人,不止賀月芙,連着姜家父母與姜聰一併帶來。
去的人回來后稟報說:“金嫂子的女兒香草幾天前就死了。”
徒晏不管別人,只問賀月芙:“那毒藥是你給金嫂子的?你指使金嫂子給王妃下毒?”
賀月芙即便往日再膽大,到了這時候也怕丟命,一路上完全是被人架過來的,雙腿早軟的不能走路了。這會兒她正蜷縮在唐氏身邊,身子不住的發抖,聽了問話,拚命搖頭辯解:“不、不是我、不是我,我沒想害她的,我只是、只是……”只是嫉妒罷了。
“葯從哪兒來的?”徒晏沒想到查來查去,竟然是賀月芙因嫉妒起的歹毒心思,但那毒藥卻不尋常,賀月芙不可能有。承平伯府即便再有不好之處,卻是不敢和義忠老親王牽扯,畢竟老伯爺是皇帝親舅舅。
“香草買的,她、她從藥鋪子裏買的。”
徒晏當即皺眉,醉生夢死哪裏是藥鋪買得到的,偏偏買葯的香草死了,其母是行兇者,也死了。幕後之人果然算計的狠毒!賀月芙不過是被人當槍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