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第 77 章
卻說王夫人回到府里,命周瑞家的去叫王熙鳳來。周瑞家的知道王夫人是想要找賈璉去打聽薛蟠的事兒,不由得在一旁提醒道:“太太,璉二爺現今在鴻臚寺當差,怕是沒功夫打聽這個。”
王夫人一頓,倒是忘了已不是早先沒分家的時候了,嘆了口氣,揉着鬢角道:“好好兒的鬧出這種事,蟠兒也實在不爭氣。現今璉兒不得空,可找誰去打聽?”
這時寶玉突然走了進來,嘴裏說道:“太太何不使喚兒子去。”
王夫人聽了就笑,一邊拉着他坐,問他從哪兒來,一邊又說:“你去?你何曾辦過這種事,你一出去我都怕你把自己丟了。”
寶玉笑道:“太太,兒子都長大了,不似以前了。這事兒我來辦吧。”
“可不準胡鬧。”王夫人見他不是說笑,頓時又板了臉:“你一個爺們兒家,怎好去做這種跑腿兒的事兒,讓人知道了笑話。”
寶玉反問:“那以往璉二哥怎麼就做得?我見太太一貫使喚璉二哥做事,如今璉二哥能在鴻臚寺做的那般順遂,豈不知也是得了當初料理庶務的益。”
王夫人啞口難辨,總不能說那時賈璉二副在她眼裏就是跑腿兒辦事的大管事。再看寶玉,王夫人都疑心他是不是故意說出這話來刺她的心,但這是她的寶玉啊。
到底王夫人沒能勸住寶玉。
原以為寶玉沒經過事,辦不出來,怎知寶玉才半天功夫就帶了消息回來,卻不是好消息。此時薛姨媽與寶釵都亟不可待的跑來聽信兒,寶玉因着寶釵在屋內,不肯進來,寶釵臊紅了臉,躲在紗櫥後頭,寶玉方才進來給王夫人薛姨媽見禮,隔着紗櫥喚了一聲“寶姐姐”。
寶釵影影綽綽見到寶玉立在那裏,不再是往常大紅銀紅,卻是穿着身靛青團花,風姿俊秀,宛若濁世佳公子。又聞得寶玉如今是真的肯讀書下功夫,做的文章也得了賈政點頭,可見是真上進了。寶釵又想到如今兩人算是小定,不免心下歡喜,覺得幾年光陰總算沒有白等,這樣的寶玉才是她希望的樣子。
“寶玉,可打聽到了,你薛大哥是為什麼被鎖拿走了?可是誤會?”事到如今,薛姨媽還抱着僥倖。
寶玉卻是很坦誠:“姨媽,這並不是什麼誤會,是因薛家採辦的東西質量不行,戶部查了出來,本就要問罪,偏這時有御史參奏薛大哥曾在金陵打死人命,這才將薛大哥拿走。如今這案子還沒判,只是現今不準家人探監。”
這一通話說出來,薛姨媽直接就哭倒了,寶釵也顧不得什麼男女之防,忙出來勸解,生怕薛姨媽傷痛之下有個好歹。
王夫人一邊安撫着薛姨媽,一邊又問:“寶玉,你可打聽實在了?到底是誰將你薛大哥的舊案翻了出來?那件事不是早了了么?”
寶玉道:“聽說是左都御史上的摺子,原本參的是大司馬賈雨村,從中牽出了薛大哥的舊案。”
王夫人一驚:“賈雨村?”
這人曾是借了賈家關係得的官兒,先時幾年倒也走動親近,只是後來賈雨村接連高升,又不知投了誰家,倒和賈家的關於只停於表象,但凡看來往東西就知道。偏賈政一味說著賈雨村的好話,王夫人都懶得理會,不過是舊時兩人相談甚歡,幾首酸詩歪詞,如今人家平步青雲,何嘗還記得。
想不到今日卻因賈雨村牽出了薛蟠的案子。
寶玉又道:“我聽說賈雨村已被收監下獄,身上罪名兒不少,薛大哥那件案子怕牽扯的不止是薛家,還要牽扯到老爺。”
“這與老爺何干?”王夫人大驚。
“賈雨村咬定當初之所以那樣判了薛蟠的案子,乃是收到老爺書信,又有王家舅舅施壓,他迫不得已才那般辦理。”
“這個賈雨村!老爺真是白瞎了眼!”王夫人氣的不得了。
事情並未就此了結,在薛家為薛蟠焦急時,寧國府被官兵給圍了,緊挨着的榮國府嚇得大門緊閉,生恐那位抄家的忠順王進了自家大門。賈赦臉色都變了,聞得賈璉還在鴻臚寺,氣得跳腳:“這都什麼時候了,趕緊將二爺找回來,打聽打聽寧國府那邊是怎麼回事,可會牽扯到咱們府上?今兒一早我這眼睛就直跳,就知道沒好事兒。”
不多時賈璉回來,根本不必打聽就已知道了內情。
“寧國府被參了,罪名兒是國孝家孝間聚眾宴飲、停妻再娶、逾制、虧空、包攬訟詞、草菅人命等大小二十幾條。”賈璉一得知此事就去打探了,聽了那些罪名兒嚇得不輕,特別是停妻再娶那一條,當初賈珍賈蓉還給他來信想將尤二姐說給他呢,幸而他在外地不曾見過尤二姐,鳳姐又添了葵哥兒,方沒動心。
“這、上頭怎麼判的?”賈赦問。
“抄家。珍大哥是斬立決,蓉哥兒、薔哥兒兩個是流放,家產一概抄沒,珍大哥的那位二房,旨意明確,判了絞刑,還不準收屍。”畢竟尤二姐當初與人有婚約,卻悔婚再嫁,孝期成親,乃是淫奔無恥,失了女子本分,當浸豬籠。
“有沒有牽扯到咱們家?”賈赦越發心驚肉跳。
“現在還不知,但一筆寫不出兩個賈字來,只怕是躲不過。咱們府里這兩年稍微好些,可在往年事兒也不少。”賈璉嘆口氣,又道:“老爺可知此回寧國府之事是怎麼鬧出來的?竟是賈雨村出首上告,只為減緩罪名兒,那個左都御史趙柯也不知發了什麼瘋,接連兩三個月來不知彈劾了多少人,偏生十回有五六回都被准奏。”
“這可如何是好?”賈赦急的直跳腳:“我的大孫子才四歲,怎麼能遭這種罪,若咱們家有了罪名兒,大孫子往後大了可怎麼辦?竟是絕了路了。”
現今賈赦眼裏心裏只有葵哥兒,他自己都靠後,每每賈璉又是好笑又是感慨,還有那麼點兒泛酸。他這父親何曾待他像葵哥兒那般上心過。
果然如賈璉說的,繼寧國府之後,榮國府也被參了。罪名兒雖比寧國府少些,可着實也不輕,特別裏頭有條結交外官,這罪名兒相當敏感。論起來乃是當初秦可卿喪事,饅頭庵的凈虛求王熙鳳辦事,王熙鳳雖沒應,卻仍和節度使雲光通了信,哪怕是辦了好事,在朝廷看來都一樣。
幸而賈赦父子都沒注意,只因以往府里與那邊本就有聯繫,只以為是舊案。
最後榮國府的判決出來,到底比寧國府輕。
雖說兩房已分家,但以往府里辦事都是用榮國府的名帖兒,作為名義上的當家人,賈赦責無旁貸。治家不嚴、逾制、私通外官、縱豪奴傷人等罪名兒扣在賈赦頭上一點兒不冤,賈赦被奪爵,國公府收歸朝廷,這還是因着賈赦還了國庫欠銀有所從輕。又念在老國公為朝之功以及賈母年事已高,保留了賈母的誥命。此回並未牽涉到賈璉夫妻二人,特別是賈璉的官職未受影響,這使得大房鬆了口氣。至於二房裏頭,賈政也有個治家不嚴的罪名兒,又有以權謀私干涉朝廷任命等罪,被革職,判了流放。王夫人被查出草菅人命、重利盤剝、包攬訟詞、傳遞宮闈消息等好幾條大罪,被判斬立決。賈政在王氏的罪名兒出來后就寫下了休書,直罵王氏毒婦,二房的財物只抄沒了王氏之私產,卻比公中錢財多近十倍。
賈赦原本還覺得被奪爵太委屈,乃是受了二房牽連,可看到王氏下場,特別是罪名兒里那條“傳遞宮闈消息”時,受驚一般再不提任何言語。
賈家的幾個人,大約除了邢夫人以外,都知道那條罪名兒是什麼意思。若緊緊是傳遞宮闈消息,也不至於讓人害怕,誰家沒做過這等事?卻是因此事說的乃是元春晉封之秘辛,並不僅僅是太上皇看顧老臣,更是皇帝順水推舟。只是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當初成也可卿,如今敗也可卿。
在當初寧國府事發時,朝廷先一步接走了惜春,兩府並未想到別的上頭,直到出了事,探春才反應過來。探春既慶幸惜春能躲過一劫,又嫉妒惜春能置身之外,如今賈家遭難,嫡母被斬,父親流放,她這一生……
惜春並非原著中冷心冷情的四姑娘,亦早猜到賈家結局。當初和親時賈珍曾送了好些金銀來,她也沒留着,一部分置辦了宅子田產,如今給了尤氏胡氏等人安住,另一部分現錢也分給了尤氏胡氏婆媳倆。寧國府罪名兒很重,抄家不僅抄沒了官中,連內宅女眷們的東西一概都抄了,尤氏婆媳倆帶着個孩子着實過的艱難。這孩子乃是胡氏所產,才一歲,原本尤二姐也曾有孕,但三個月時掉了,所以這小孩子便是婆媳倆往後的全部依仗了。
現今賈家住在的宅子乃是黛玉的陪嫁,地段不算太偏,三進,對於散去了絕大多數僕役的賈家人來說也是夠住的。
賈母自從寧國府出事就倒下了,自家又被收回御賜的宅子,這對於在榮國府住了一輩子的賈母來說打擊很大。接連好幾個大夫來診過,都搖頭嘆氣,只讓賈赦賈政準備後事。
賈赦雖沒了爵位,但賈璉仍是鴻臚寺少卿,自然不好一直住在黛玉的陪嫁宅子裏。賈璉已找了住處,宅子雖不大,但住他們一家是盡夠了,且上值也近。當朝以孝治天下,賈政得了恩旨,許其在賈母百年後再執行流放,如今只在賈母跟前盡孝。賈政同樣要臉面,況且家裏又不是沒錢置辦宅子,同樣找好了地方,趕在自己出事前安置好了家裏頭的事。二人如今都沒挪動,乃因賈母的狀況實在不便挪動,二人也不好在老母親身體不好時各自搬家,豈非不孝?二人商議了一番,便由賈赦出面,花銀子從黛玉手裏將宅子買了過來,一家子住到賈母事了。
黛玉也知他們顧慮,到底賈母是賈家老太太,若身後事是在別家宅子裏辦,實在不好聽。黛玉去看過幾回,賈母已是清醒的時候少,昏睡的時候多,是真的不好了。
至於原本寄居在賈家的薛家人,薛蝌早就接走了。
薛家有買賣,即便這些年被薛蟠揮霍了很多,到底還有家底兒,先前一直住在賈家不過是有所求。現今賈家接連出事,薛蟠又在牢裏,誰都沒工夫去關心早先的金玉良緣。
這些外頭的事林青筠都知道,甚至知道的比朝中大半人都早。當賈家的事了結,她心裏算是鬆了口氣,這預示着紅樓原本故事終於告一段落。當然,許是蝴蝶翅膀的扇動,現實本就與原著出入極大,好比王家、賈家,甚至當初的史家之所以敗落,並非僅僅是皇帝想懲治勛貴老世家,更是如今羽翼豐滿的皇子們展開的鬥法。比如此回連連上摺子彈劾的御史趙柯,若無成郡王在背後支持,他敢這般肆無忌憚的得罪人?況且賈雨村身後投的可是三皇子肅郡王,至於二皇子定郡王,早先將寶壓在甄家身上,已大傷元氣。
皇子們大了,果然按耐不住,趁着南安郡王一事攪動風雨,試圖在皇帝眼皮底下渾水摸魚、自得其利。
林青筠也稍稍關注了底下兩個皇子。八皇子已在三年前開府,封的是襄郡王,娶的王妃家世中等,人物卻不俗,脾氣秉性倒都好,林青筠但凡在外面遇着了,與她頗能說上幾句話。九皇子今年剛十歲,宮中連着好幾年都沒新的皇子皇女,按理說九皇子是最小的皇子,又獨在宮中,但皇帝待其平平,這位九皇子本身各方面同樣平平。
在外人看來,風頭最盛的當屬純親王,偏生徒晏身上沒沾染半點兒風波。實則只是外人不知,皇帝的御案上擺着幾本彈劾的摺子,彈劾的對象都是純親王徒晏,只是皇帝壓了下來。
皇帝正看重徒晏,滿心厭煩着其他幾位皇子,又知道摺子內容捕風捉影毫無實證,因此便沒理會。偶爾皇帝也希望徒晏真有那份心,倒也能幫着分擔好些。
八月初三本是賈母壽辰,然而今年賈母卧病在床,賈家也沒心思大辦,只自家熱鬧一番作罷。林青筠送了壽禮,並囑咐了相思幾句話。相思去後果然見到薛寶琴,趁其跟前無人,將話轉述了。
“琴姑娘,我們王妃說了,那梅家正為其子相看親事,根本不提曾與薛家有婚約之事,只怕將來回了京,為了自家名聲反要倒打一耙。王妃說,梅家最遲年底就回京,琴姑娘早些拿個主意的好。”
寶琴於此事早有猜測,否則也不會與哥哥上京來,只是聽到這話仍是臉色白了白,半晌才道:“多謝王妃好意,我會與哥哥商議的。”
半個月後,薛寶琴親自來了王府道謝,又說已主動與梅家退了親,只說自家高攀不上,免得將來誤了梅公子。那梅家二話沒說,退了小定的禮,甚至問他們歸家的盤纏可夠,還要贈二百銀子路費。只差明擺着要她們早早離京了。
林青筠問她往後可有什麼打算,寶琴道:“原本我與哥哥上京便是為此事,既然親事無果,自然該回家去。只是大伯母家剛出了事,伯母更是病的起不來身,我與哥哥得留下照看。”
薛蟠的案子已經判了,乃是斬立決,薛姨媽花了多少銀子都沒用,眼睛都要哭瞎了。偏生得了這結果,那夏金桂不幹了,鬧着要休書,要回娘家。薛姨媽哪裏肯呢,薛蟠沒留下一兒半女也罷了,難道媳婦都守不住,怎麼都不肯給休書,並命人看住夏金桂的嫁妝,想着嫁妝在薛家,那夏金桂便走不了。薛姨媽打定了主意,定要夏金桂為自己兒子守一輩子。豈知夏金桂偷偷跑回娘家,不知從哪兒找來一夥兒人,連打帶砸,不僅將嫁妝搶走了,還放話說即使不給休書也再不回來。
薛姨媽發狠,定要以夏金桂卷了夫家之財與人私奔為名兒將其上告。
薛寶釵聞言忙命人去攔,又勸薛姨媽,一時又氣又急,舊病犯了,支持喘不上氣,反將薛姨媽唬住,人也清醒了幾分。自薛蟠死後,薛姨媽就有些瘋魔,以往對夏金桂管不住便罷,每回敗下陣來都是自己氣一陣子了事,可這回就是和夏金桂抗上了,還死要打官司告狀,直將夏金桂當成害死兒子的仇人了。
如今見女兒一臉病容的躺倒了,薛姨媽也慌了:“我的兒,你可別嚇媽,你哥哥已沒了,你再有個好歹,我也不活了。”
“媽,你與嫂嫂這樣鬧,又何苦。倒不如讓她去了,咱們家也清靜。”薛寶釵趁機勸道。
薛姨媽這會兒只關心寶釵,哪管夏金桂,便道:“媽聽你的,讓她回去,咱家不要了。”
事後經過協商,薛姨媽同意夏金桂作為寡婦回娘家居住,往後婚嫁與夫家不相干,只是嫁妝得留在夫家一半。夏金桂正年輕,哪裏願意在薛家守寡一輩子,如今不必守寡,又沒被休棄的名聲,可以再次嫁人,便同意留一半嫁妝,到底夏家只夏金桂一個女兒,將來憑着嫁妝招個女婿也一樣。
如今夏金桂一去,薛家果然清靜,薛姨媽也不再只傷心薛蟠,倒是關心起薛寶釵的終生來。
想到王夫人富貴了一輩子,最後竟落得身首異處的下場,薛姨媽不由得又哭起來。又想着兩家雖小定了,但寶玉要守孝,三年都不能提親事,三年之後寶釵都二十二了。
正為此煩心憂慮,忽聞寶玉來了。
薛姨媽忙命人請進來,見了寶玉風神俊秀,彼此知根知底親上做親,心裏又酸又喜,忙拉着在椅子上坐了。因問他:“怎麼這會兒過來了?”
按理在王夫人孝期,寶玉不該出門。薛姨媽因想着兩家親近,許是寶玉擔憂她們母女,特地親自登門來看看。
誰知寶玉卻說:“我來見姨媽,是為我與寶姐姐的親事。”
薛姨媽一呆,連帶着躲在後頭的寶釵亦是心中一涼,隱隱已有猜測。
果然聽寶玉說道:“如今我要守孝三年,出了孝再議親倒是耽擱了寶姐姐。況寶姐姐這樣好的姑娘,我這個鬚眉濁物、一事無成者如何配得上。寶姐姐該尋個上進有本事,能擔得起一家子風雨的人,我卻是做不到。姨媽,別耽擱了寶姐姐,是寶玉對不住你們。我是不能去考功名的。”
父母皆是罪人,哪怕朝廷並未明旨奪其科考資格,到底這樣的人少有去科考的,即便高中也難出仕。
直到寶玉走了許久,薛姨媽才愣愣回神,見着桌上送回來的小定之禮,一下子崩潰大哭:“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啊,金玉良緣、和尚說的金玉良緣難道不是天意么,怎麼就這樣難。”
薛寶釵蹣跚回到房裏,不理會門外的香菱鶯兒,蒙被大哭。
寶玉私下退了與薛家的親事,回來后賈家人才知道。賈赦一房干係不大,都不理會,賈政想到這親事是王夫人定下的,頓覺不喜,但對寶玉的行徑更是惱怒。賈政已將寶玉性情看明白了,就不是個走科舉仕途的人,將來他就要流放邊疆,老太太大限將至,大房與他們各管各的,誰能看着寶玉?薛家雖不好,但那薛家姑娘到底便是老太太也贊過,況他們家已是這樣,還能聘到什麼好人家的好姑娘不成?
賈政喝道:“孽障!還不跪下!”
寶玉一言不辯,往地上一跪。
賈政斥道:“你可知錯?母孝期間私自外出,況薛家是你母親在時為你定下的親事,如今還在她孝中,你竟私自去退親,簡直是不孝!”
寶玉仍是一言不發,心中對賈政卻是有怨的。不論王夫人再如何不好,卻盡到了一個母親的職責,一個妻子的職責,賈政卻是王夫人最絕望的時候休棄了她,可謂涼薄之極。寶玉一想到母親的貪婪狠毒,父親的虛偽自私,自己這十幾年竟是活在夢裏,偏生子不言父過,他竟似被套在這個枷鎖里不得脫身。
賈政操起案上的雞毛撣子就打,賈寶玉咬牙忍着,就是不喊疼。看着倔強沉默的寶玉,賈政甚至懷念起以往那個頑劣來,下手亦發狠了。
有人將消息告訴了賈赦,賈赦聞言趕了過來,命人將賈政攔下。
賈政喊道:“大哥你放開我,這個孽障,就該好好兒教導教導,否則將來我去了,他豈不是翻了天。”
賈赦冷哼道:“二弟,你這是時刻沒忘自己要流放,故意拿着寶玉撒氣啊?二弟,不是我說你,寶玉可是你唯一的嫡子,你都這把歲數了,也不可能再有兒女,寶玉現今又這樣懂事上進,你就知足吧,何苦要打死他。你嫌王氏丟人,將人休了,倒罷了,只是王氏好歹在賈家辛苦幾十年,珠兒不在了,大姑娘也沒了,唯有這麼個寶玉,你若把寶玉打個好歹,就不怕王氏死不瞑目來找你?”
“大哥!子不語怪力亂神,你這說的什麼話!”賈政到底心虛了,恨恨將雞毛撣子丟下,含淚道:“今兒既然大哥過來了,就懇請大哥一件事。雖兩房分了家,到底是同根所出,望大哥以後照看着他們些,我、我怕是今生回不來了。”
賈赦嘆口氣,想着賈政要去的苦寒地方,便點了點頭:“你放心,都是我的侄子侄女兒,一家子骨肉,我如何能袖手旁觀。只你們府里沒個主事人,難不成讓個姨娘當家?將來可怎麼給孩子說親?”
賈政心裏一動,想着趙姨娘給他生了一兒一女,如今他又沒了官身,倒是可以……想着又搖頭。趙姨娘那性子實在不省事,若真扶正了她,將來寶玉怕是難了。況老太太跟前也過不去。
賈赦可不知他在想什麼,好心道:“再娶是來不及了,你雖休了王氏,但王氏死了,近一年哪好辦喜事?況即使再娶一個,焉知會對現今這些子女好?倒不如趁你還在,將你們房裏各自分家,寶玉、環哥兒將來的娶親使費、三姑娘的嫁妝,兩位姨娘的養老家用等都一一分派仔細,我做個見證,也省得將來生事。”
“大哥所言有理。”賈政亦覺可行,倒不是信賈赦,而是賈璉如今還做官,況事到如今實在沒什麼人可託付了。
僅僅半個月後,賈母便閉上了眼,賈家佈置了靈堂,開始守孝。
賈璉作為長房嫡孫自然也要守孝,上了守孝摺子后,便卸任回家開始為期一年的守孝。寶玉探春賈環幾個卻是連着王夫人的孝期,有三年。賈政為賈母也要守三年,三年後便是流放。
黛玉去賈母靈前哭了一場,幾天都悶悶的不開懷,並非是賈母之喪,更是賈家之現狀。林青筠去陪了陪她,剛回來就見徒晏在逗初陽。初陽如今已有十個月,爬的很快,動作相當敏捷。地上鋪着厚厚的毯子,將初陽放在上面,徒晏蹲在那兒拍手,初陽咯咯笑着擺動手腳,一會兒就爬過去了。
見她回來了,徒晏笑着說:“你上回提的那個琴姑娘,我為她說門親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