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秦衍番外(三)

30.秦衍番外(三)

想到這裏,秦衍忽然覺得心口有些抽動,似乎有一點悶。他蹙着眉很深地吸了一口,然後把第二支將要燃盡的煙在陽台的護欄上摁滅,煙圈從口中慢慢地吐了出來。

記得乍一看見那十幾個字時,他還以為她在跟他開玩笑惡作劇,滿屋子找了她一圈,卻沒有看見人。然後他在桌前坐了很久,思考着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除了之前他說過的那些讓她紅了眼眶的話,好像也沒有什麼別的跡象。

他那時懷疑,是不是她忽然覺得當初要跟他結婚的決定做得太過草率了,因為她的確還很年輕,漂亮,有很多追求者。他也見過很多朝三暮四的女孩子,見他不接受她們,轉身就會去找別的人。他甚至有點氣悶,覺得她至少應該當面和他說明白,而不是這樣莫名其妙地留一句話然後就擅自宣佈終止婚約。他給她打電話,打了兩遍她才接,問她什麼她都愛搭不理,語氣漠然地跟之前判若兩人。他握着手機情緒有些起伏,最後決定用彷彿商業談判一樣的口吻給她下最後通牒,他想要是她真的那麼任性不懂事,那就算了。可她卻竟然真的淡漠地說了句“好我知道了”就掛了電話,他也不耐煩地把手機扔到一邊,在桌前僵滯了很久。突然間,他發現自己居然在生氣?他之前從未為了這些事情生氣,他只會覺得是少了一個麻煩。

往後不到一個星期就是訂婚儀式,他等了兩天,她仍舊沒有給他打電話。他心想她這一走真是洒脫,留一個爛攤子讓他收拾。讓秘書打電話給婚禮策劃讓他們取消下周的儀式,秘書卻回來告訴他說那邊已經知道了,秘書描述給他聽的那邊說的原話是:“我們已經聽黎小姐說了,二位的假期很緊,打算先去度蜜月,所以將儀式延後了。”

又安排去取消了一些其他的事情,得到的無一不是相同的答覆,他這才知道原來她預謀已久。他生平好像還是第一次被人放鴿子,他有些憤懣地想,他可以去和她父親全盤托出,這樣黎家或許會覺得虧欠了他,給他補償。可是話到了嘴邊,他握着電話還是改了口,說:“蕎蕎說她想在婚前去遊學一圈,所以我們把婚期延後了。”那時距離她離開已經一周,隔天就是訂婚典,她卻依舊沒有一個電話,看來是已經鐵了心不想嫁給他,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堅持什麼。

那段時間,他還在書桌上看到一封未拆的信,或許是阿姨收到放在這裏的,他有些意外竟然是岑珈寫給他的,草草看完一遍,卻沒什麼心情,她的生活他已經知道,所以便將信放進抽屜里,再沒理會。

就這麼氣惱了半個月,到了後來,他漸漸變得有些擔心,他猶豫着主動給她打電話,可那邊一直是關機狀態。在外人眼裏他們仍然是有婚約的情侶,去問她家裏也不合適,但他想,她家裏人沒有着急恐慌,那應該是知道她平安無事。可是他呢,他難道只能每天回雲璟去等她么?

然後就是這時,他不期然地看到了黎蕎這封未完成的信,他看着她信里寫的:“秦衍,在過去那麼長的時光里我真的很喜歡你,那樣的喜歡讓我變成更好的自己,可那不應該也變成你的束縛,你應該有你的自由自在海闊天空。我希望你比任何人都幸福開心,所以我想我應該主動離開你。”

他覺得茫然,隱約覺得他們似乎有什麼誤會,誠然他不能對她做出相同的情感回應,可他應該也從未表示過他覺得她對他的喜歡是一種負擔,他真是不明白女孩子的想法。

思考了兩天,他讓人去查她的行程,想要和她好好談談。她不像岑珈那樣是故意躲着他,行程倒也不算難查,沒過多久,秘書就過來告訴他她在瑞典的哥德堡,一個美麗的海港城市。私家偵探甚至還拍了很多她的照片,他一張張翻看,有些是她靜靜地坐在大教堂里,凝視着前方那些帶着翅膀的金色天使,有些是她站在電車上,眼神好像有一點放空,還有一些只是她無所事事地坐在碼頭前,旁邊有一株冬青樹,看那幾張照片的拍攝時間,她竟然整整在那坐了一下午。

就那麼十多二十張照片他看了很久,久到秘書在他身邊咳了幾聲,他才驀地回過神,凝眉想了一下,問秘書說:“你覺不覺得她好像不太開心?”那麼多照片,沒有一張是笑着的。

秘書和他道:“噢,正要跟您彙報的,劉先生說,近兩天黎小姐是不太開心,她在一家畫廊看中一幅畫,但老闆說已經被客人訂走了,黎小姐求了老闆很久,說再過不久就是她的生日,她想要這幅畫當自己的生日禮物,但老闆怎麼都沒轉賣給她,聽說她很掃興。”

他安靜了幾秒,輕輕笑了聲說:“這樣的事難道還要我教你?”又頓了一下,“幫我訂這兩天的機票,周五的會我電話參加。”

後來,他坐了二十多小時的飛機,中間途徑法蘭克福,到了那邊已經是當地的午夜,他入住她下榻的酒店,來不及倒時差又要跟國內開電話會,開完會後還眯不到兩個小時天就亮了。

他覺得很是疲倦,頭也很疼,可是卻絲毫沒有睡意。清晨的時候,他沖了杯咖啡站在酒店的陽台上,想着應該怎麼聯繫她。

就在這時,他看見一個身影從酒店門口走了出來,他一不留神,還把手上的咖啡灑出來了一點,滴在他的睡袍上。他也沒顧上,往陽台前走了一點,看見黎蕎拿了畫架和畫箱往外走。她從他窗檯下走過,頭髮在腦後盤起來,一隻很漂亮的畫筆充當髮髻,穿着很隨意的白T恤和背帶褲,像一個還在念大學的藝術系學生。他突然就有些停滯,看照片還沒什麼特別的感覺,見到真人,他竟似乎有些猶豫不前,他自己都不知道那點怯意來自於哪裏。

眼看她已經走遠,他連忙回房間換了衣服追出去,不遠不近地跟着。他看見她把畫架立在路邊,然後拿了個小凳子坐了下來。

他站在街邊的拐角,一個她發現不了他的位置,一整個上午,他看着她像個賣藝為生的畫家一樣在路邊給人畫肖像速寫,有時來找她畫的是天真爛漫的孩子,有時是遊客,對孩子她都不收錢,遊客要給她錢,她也是隨意讓他們把錢丟在她的畫箱裏,多少不論。沒有生意的時候,她就靠着牆閉着眼睛休息,或者畫畫旁邊長椅上一對坐着曬太陽的老夫妻。她今天看起來心情很不錯,或許是因為昨天終於買到那幅她很喜歡的畫。之前秘書告訴他說,已經跟那個買家聯繫好,對方同意以三倍的價格轉賣給他們。他想了想,不想讓她覺得他在調查她,於是讓秘書跟畫廊老闆聯繫,讓老闆直接按原價賣給她就好。

就這麼一直到了中午,她把畫架放在原地,把畫箱裏的零零碎碎的錢塞進自己的褲兜里,然後提了畫箱去吃飯。一路走在長街上,偶爾看到幾個討生活的街頭藝人,她就把口袋裏的錢抓一把出來給他們,有時看到對方在打盹,她還會把動作放得很輕,免得打擾人家休息。最後還剩些零錢,她就到麵包店買了兩條麵包,在市政廣場上去喂野貓和鴿子。後來接了個電話,她就回酒店了。

他也在酒店思考了一夜,想着明天該用什麼樣的方式在什麼樣的場合和她見面。誰知第二天早上起來去問酒店前台,才聽他們說那個中國來的Jocelyn小姐昨晚已經離店了。

他有些訝異,讓人再去查了查,居然聽說她是買了回N市的機票。

他心裏頓時就有些期許地想着,她或許是回去找他了,如果她真像信里寫的那麼喜歡他,那也不應該那麼容易就捨得他,因此連忙訂了最近的一班飛機回去。他甚至已經在開始想,見了面要說什麼好,他是不是應該道歉?雖然他不知道要為了什麼道歉,但女孩子似乎都喜歡男人對她們低頭認錯。

可是回去等了好幾天,仍然沒有任何消息。他忍不住打她家裏的電話,是她家的阿姨接起來的,對方有些疑惑地說:“蕎小姐?蕎小姐一直沒有回家裏啊,前幾天聽黎先生說,她好像是在瑞典。”

他掛了電話,心裏好像一下落空,覺得有些失望。失望……這對於他來說好像也是個新的名詞。讓人去調查,發現她似乎只是回來處理一些私事,然後又無聲無息地走了。不過這一次她沒有出國,出入境記錄查不到,他查了很久,才終於再次查到她的蹤跡。

秦衍記得那天是在辦公室里,下午還有個會,一疊會議材料放在眼前,他似乎看了很長時間才看了一點。後來,行政部經理將年會的策劃案拿來給他簽字,他隨意翻了兩頁,說:“每年都在萬豪吃飯,你們不覺得無趣么?”

經理不太明白他什麼意思,有些惶恐地道:“嗯……以前都是這麼安排的,那您的想法是……”

他沉吟了幾秒,說:“今年大家都很辛苦,組織一下出去玩一趟吧。”他頓了片刻,把電腦屏幕轉過去給對方看:“我覺得這個地方不錯,你重新去做個方案,預算拿來給我批。”

經理上前來看了一下,愣了好半天:“香洲?秦總,那在A市啊,這……坐飛機過去都要三個小時,年會就一天時間夠嗎?”

他又思索了兩秒:“那就發通知下去,連着聖誕給大家放四天假。”

經理不敢相信地又跟他確認了一遍,然後歡欣喜悅地出去了。他在辦公室里靠着座椅閉着眼睛,過了一陣,驀地笑了一下,有點不敢相信自己幹了什麼。可他心裏卻忽然輕鬆了一些,至少能看得進面前的那疊會議材料了。

去香洲前的幾晚,他有些失眠,他打算這次見到她,一定不能像上次在哥德堡一樣,猶豫了很久都沒有上前和她說話,他至少要和她好好談談,不論說些什麼。

他想過很多種他們再見時可能的場景,他想過她可能會發脾氣,生氣地罵他,或者冷嘲熱諷,甚至乾脆直接懶得搭理他,可所有場景里都絕對不包括一句溫溫淡淡客套禮貌的“你好”。他記得從遠處一路走到海邊的那段路上,他看見她和友人很開心地談笑,眉眼間的笑意就像他在哥德堡時看見的一樣,那人似乎和她在藝術上很有共同話題,也很有魅力,是小姑娘都喜歡的類型。他忽然了悟地想,原來她離開他的這段日子一直是這樣的,她一點都沒有像他一樣覺得沉寂和落寞,所有可笑的情緒都只是他一個人的。她和他說話時也很自然放鬆,雖然她說的關於岑珈的那些內容讓他感到意外,他從不曉得原來她知道岑珈的存在,想說些什麼,但她卻似乎完全不在意了。她已經策劃了很美很好的未來,而那些都和他毫無關係。

秦衍背靠着護欄站在陽台上,天色已經全然黯淡,重疊的海浪聲中,聽見遠處的碼頭傳來轟鳴,那是輪渡即將啟航的聲音。

他抬起眼睛,從漫長的回憶中脫身出來,扔掉煙頭離開陽台,往黑暗孤獨的房間裏走。他忽然就記起了她信上的最後一句話,她說她希望他比任何人都幸福開心,所以她要主動地離開他。

可他現在真的很想問問她,為什麼他並沒有覺得幸福,而只是覺得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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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等你這麼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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