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夜襲
燈火璀璨的襄王府上空,一支鳴鏑破空而出,在烏雲密佈的半空炸開一朵銀色的小花。這是雲竹給出的信號,一切已安計劃行事,雲衛等的就是這一刻,不消片刻,全身黑衣的雲衛們,從禹城各個角落紛紛湧向襄王府。
王府內依然奏着喜慶的樂曲,侍女們在筵席中穿梭,呈上熱氣騰騰的佳肴和香氣四溢的美酒,賓客們吃得油光滿面,全不知整座王府已陷入重重危機之中。變故就在此時發生,賓客們推杯換盞之際,一根蘸了火油的疾箭夾着勁風自窗外射入,正中廳堂上首那幅巨大的雙喜紅綢,綢緞一粘了火苗子,倏地燃了起來,那兩個喜字頃刻間湮滅在火舌中。
酒意正酣的賓客們尚不知所以,半舉着酒盞懵懵懂懂,直到越來越多的箭矢飛入廳堂,奏樂聲戛然而止,不知誰喊了一句“有刺客”,眾人這才驚慌失措地嚷叫着往外跑,卻在門口處擠成了一堆,互相踩踏,一時慘叫聲不斷。
很快,王府里數十處起了火,月黑風高,火苗躥得老高,偌大的襄王府霎時像個穿了洞的破篩子,一下子千瘡百孔,原本伺候筵席的下人們都被趕去救火,府里的侍衛則和闖入的雲衛交上了手。但這些侍衛武功稀鬆,根本不是身經百戰的雲衛對手,雲衛輕而易舉便佔據了王府各個要處。
此刻,燕詡就站在府中最高的一座殿堂的殿宇之上,居高臨下地俯視着這座曾經輝煌的襄王府。因為站得高,看得自然清楚,府里的侍衛人數雖多,卻不堪一擊,雲衛幾乎沒花什麼力氣就佔了上風,這不太正常。
欲擒故縱,還是請君入甕?他劍眉微蹙,隨即釋然,安逸這麼高調地操辦婚事,定也想到自己會來攪局的,若一點防範也沒有,倒是不像他了,反正伏羲八卦和萱兒已安排好,已無後顧之憂,且看他玩的什麼小把戲。
許是大雨將至,風有點大,玄色的長袍在風中獵獵飛舞,他背手站在殿宇上,好整以暇地看下面的人忙碌奔走。目光梭巡之間,突然感受到一絲凜冽殺氣,抬眸望去,對面的殿宇之上,不知何時站了一人。
那人一身大紅吉服,在火光映襯中與夜色幾乎融為一體,頭上束着金冠,腳踩鹿皮皂靴,一手提劍,孤狼一般的眸子隔着空曠的庭院,沉沉看向燕詡。
燕詡嘴角彎起優美的弧度,迎着安逸的目光悠悠道:“才承爵位,又逢新婚,可謂喜事連連,恭喜襄王了。只可惜,只見新郎官在此,卻不知新娘子何在?”
安逸的臉緊緊繃起,咬着牙道:“燕詡,別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來噁心人,你口口聲聲對葉子說放棄十方策,轉頭又命雲竹盜走伏羲八卦,你那套花言巧語,也就葉子一時糊塗才信你,你那狼子野心,溝壑難填,你以為我會信你?”
燕詡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她信我就行了,至於別人,信不信我才沒功夫關心。說到伏羲八卦,我也奇怪,你身為大悲寺弟子,取回八卦后不送回大悲寺給渡一,倒是自己藏着掖着,不知是何用心?別告訴我,你也對十方策有興趣。”
安逸臉色一沉,他自睿王府盜走伏羲八卦,還沒來得及看上一眼,便被顏奴拿走藏了起來,顏奴似看穿他想毀掉八卦的小心思,無論他怎麼套話,顏奴的嘴巴嚴嚴實實,半句不肯透露。
他並不打算和燕詡多說,眸底閃過一絲嘲諷,冷冷道:“燕詡,先別得意,今晚既然來了,你我之間的恩怨,也是時候作個了斷了。”話音一落,他已自殿頂掠起,朝燕詡撲去。
燕詡笑了,上回在邀仙台,若非葉萱開口阻撓,他早就是他手下亡魂了,“正合我意。”他解下腰間軟鞭,同樣向安逸掠去。
一劍一鞭,瞬間在半空纏到一處,兩人的身影都極快,庭院裏雖仍有倉皇奔走的賓客,兩人卻絲毫不受影響,交手間甚至遊走於賓客之中,藉助賓客的身體給對方的視線製造迷障。
燕詡的銀絲軟鞭可當劍使,安逸自上回在邀仙台吃了虧,回到禹城后佷是下了一番苦功,再次交手,已是得心應手許多。燕詡知道一時半刻拿不下他,暗自運起北冥訣,軟鞭夾着陰寒之氣,時而如靈蛇纏繞,時而如利刃劈刺。
雲問指揮着雲衛,很快掃清了王府里的侍衛。雲問跟隨燕詡多年,心細如髮,很快也覺出些不對來----事情進行得太順利了。可世子正和安逸打得正酣,他唯有吩咐左右提高警覺。
須臾,果然應了雲問的不安預感,無數訓練有素的黑衣人出現在王府牆頭,架起一排排弓/弩,一聲呼嘯后,自高處往下,萬箭齊發。這種弓/弩可連發十箭,射程遠,力道強,比普通弓箭可怕得多。
黑魆魆的牆頭上,那些黑衣人冷漠地扣下機括,竟連沒來得及逃出王府的賓客也不顧,饒是雲衛們反應及時,也霎時倒了一片,更別說那些身無武功的賓客,府中一時伏戶遍地。雲問心頭一驚,當機立斷吹響哨子,隱藏在府外的鬼軍們很快趕到,他們身上穿着特製的白藤護甲,刀槍不入,一下衝散了弓/弩手的陣形,雲衛們頓時輕鬆不少。
燕詡雖和安逸打得難分難解,但也時時留意着府里情形,見鬼軍已到,雲衛已穩住陣腳,不由放下心來,出手更加無顧忌,北冥訣帶起的寒意一陣強似一陣,安逸手中的劍似被覆上一層寒霜,招與招之間逐漸慢了下來。
“少主,你先走,老奴斷後!”
顏奴自殿中沖了出來,不由分說接過燕詡軟鞭,安逸順勢後退一步,朝顏奴道:“亞父當心,我先去找葉子,再與你匯合。”
他說罷腳底一旋,往後院跑去,燕詡哪肯讓他走,當即撇下顏奴追了上去。顏奴想攔他,但云山和雲海已從兩旁夾了上來,硬生生截住顏奴。
燕詡在安逸身後緊追不捨,片刻便追至一偏僻小院,眼見安逸就在兩步開外,他一斗手中軟鞭,朝安逸背心掃去。安逸腦後似長了眼睛,就地一滾便躲了過去,起身時人已在數丈之外。
恰在此時,半空中忽然爆起一朵藍色的煙花,只瞬間又暗了下去。安逸起身後並沒有乘勢還擊,只擦了擦嘴角的泥屑,冷冷看向燕詡,不着痕迹地往後退了兩步。
也許是安逸此時的表情太過冷靜,也許是天性中有種異於常人的警覺,燕詡心裏忽然生出一絲不詳預感,下意識便一躍而起。
堪堪躍起,只聽轟地一聲巨響,他方才所站之處竟炸出一個大坑,雖然已躍離地面,可巨大的爆破力仍是將他整個人撞了出去,他只覺胸口一窒,整個身體已不受控制,背心朝下重重摔落地上,渾身的骨架子似散了一般無知無覺,眼前一黑幾乎暈厥。
他躺在地上,用力睜大眼,一片模糊之中看到安逸提着劍朝他走來,嘴角噙着冷酷的笑意……莫非今晚就要交代在這裏了?
短短一瞬間,他想起上一世,在禹城交外,也是安逸那幾乎致命的一劍,讓他差點死在河裏,彼時,他是那樣的驚惶和不甘,不甘自己就那樣死掉,不甘捨棄他滿懷的宏圖大志。
奇怪的是,這一回,安逸的劍依然近在咫尺,他卻沒有恐懼,也沒有不甘,他只是忽然無比地懷念他重生時她那碗沒放鹽的野菌湯,一生富貴奢華嘗遍,到頭來,最懷念的竟不過是一碗平淡無奇的野菌湯……他眼前漸黑,安逸的身子只剩一個模糊的影子……不知她現在可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