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大婚

80.大婚

暮色漸臨,又是掌燈時分。

今晚天色不好,月色迷濛,一絲風也沒有,空氣悶悶的,有種山雨欲來的壓抑。但襄王府里絲毫不受天氣影響,早早就挑起了燈籠,整座王府沉浸在一片燈海里,廳堂和廊廡四處張掛着五□□絲綢緞,在一團團明亮的燈火中映得格外妖嬈。放眼望去,偌大的襄王府儘是喜慶之色。

景宏樓離襄王府不過兩條街,是禹城檔次最高雅,視野最開闊的酒樓。三樓的雅間裏,燕詡一身玄色牡丹暗紋窄袖長袍,倚窗而站,望着遠處那片燈海,一雙鳳眸恰似那霧靄沉沉的天色,陰霾得有些可怕。

廂房外響起輕輕的磕門聲,隨即雲問推門而入,垂着手稟報,“世子,鬼軍已到,聽候世子調遣。”

終於來了,燕詡緩緩吐出一口濁氣,等了這麼久,若鬼軍今晚還不能趕來,他只能領着一眾雲衛硬闖了。他自信憑自己和雲衛的能耐,將人救走不成問題,可他今晚的日的,卻不是只救人這麼簡單。安逸已屢次觸到他的逆麟,他絕不會再允許這麼一個人活在世上。

除了安逸,伏羲八卦他也要毀掉,別說江湖上那麼多人覬覦着伏羲八卦,單單是他父親睿王,就盯着伏羲八卦不放,一日不毀掉伏羲八卦,這八卦一日就是個後患。今晚哪怕將襄王府剷平,掘地三尺他也要將伏羲八卦翻出來。

這次秘密潛入禹城的鬼軍有三百人,他低聲吩咐完畢,最後深吸一口氣,在心裏對自己道,天亮之前,定必親手將安逸的頭顱掛在禹城之上。

廂房外隱約傳來喜慶的絲竹之聲,葉萱坐在四合床邊,默默打量着這個新房,左側一排紫檀多寶格,右側是妝枱和四合床,前頭立起一座百子千孫立地屏風,正中擺曲足案,案上一對紅燭正滴着蠟。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喜服,頗有點無奈,起身走到妝枱前坐下,對着銅鏡摘頭上累贅的鳳冠,那鳳冠又重又繁複,她兩手繞到腦後,弄了半天仍是不得要領。

窗戶有些許輕響,雲竹從窗外翻了進來,“我來幫你。”

葉萱有點差異,“我以為你不在府里。”

雲竹苦笑一下,“我還能上哪去,一直在府里的,只是他不讓我見你罷了。”

那晚不歡而散,安逸再沒出現過,只命人嚴格看管着她,雲竹也一直沒來看過她,她還以為她離開禹城了。

雲竹兩手靈巧地替她解開發髻上的釵環,垂眸看去,銅鏡中的女子端坐着,膚色極白,如美玉剔透,病了一段日子,下巴比以往尖了,臉龐輪廓娟秀,脖頸纖細,就這麼安靜地坐着,有種溫婉柔弱的美。

她和以往不一樣了。雲竹記得以前在霽月宮時,她性子歡脫,總愛笑,一笑起來一雙杏目眼尾微挑,眸子裏似有一汪春水,那笑聲銀鈴一般好聽,她冷眼旁觀,世子雖性子清冷孤傲,但只要見到她笑,他冰冷的臉龐便會變得柔和,染上幾分人間煙火之氣。

有多久沒見過她笑了?雲竹心裏有些感慨,其實她和安逸,也算是一對男才女貌的璧人,奈何情之一字,偏偏是世上最難懂的一個字,如果沒有這些紛亂的恩怨夾在裏頭,他們本應像幔子上繡的並蒂蓮那樣,恩愛纏綿一世。

她在心裏微嘆一聲,摘下鳳冠,麻利地替她梳了個簡單的髮式,

葉萱道:“雲竹,離開他吧,過你自己的日子。”

雲竹神色一暗,心底泛起苦澀,勉強朝她笑笑,“嗯,今晚的事一了,我就離開。”對她來說,哪兒都不見天日。她背叛了世子,服下極樂丸她心甘情願,只願在自己死前,替世子找回伏羲八卦,還了世子的恩情。

襄王府辦喜事,禹城一眾宗親都聚到府里,安逸自小漂泊江湖,對這些宗親既不認識,也無好感,但好歹人家是來賀他,他做主人的總不能冷落了人家,只得強顏歡笑做伴。總算熬到酒過三巡,他藉著酒意走了出來。

起風了,之前的悶熱之氣被風吹散,終於有了些許涼意。他深吸一口氣,抬頭看了看天,月色朦朧,厚厚的雲層堆疊在蒼穹盡頭,或許再晚些會下雨。他蹙了蹙眉,抬腳往新房走去。

不知她身着大紅喜服,頭戴鳳冠是什麼樣子,他心頭微微有些發熱,他知道她不情願,但他已不願再等,他會對她好的,日子久了,就算她的心是塊鐵疙瘩,他也要把她捂熱了,他相信她總會有回心轉意的一日。

房外一堆丫鬟守着,見了他紛紛行禮,他難得心情好,笑着揮手讓她們下去領賞,丫鬟們說了一通吉利討好的話后嘻嘻哈哈地退下了。安逸在門口站了會,胸口砰砰跳得利害,好一會兒才勉強平復下來。

推門進了裏間,隔着那扇通花的立地屏風,他看到她端秀的身姿坐在四合床上,一身大紅色的喜服,頭上蓋着紅綢,兩手攏着放在膝上,安靜溫婉,就像尋常新娘一樣,等着新郎上前揭開她的蓋頭。

好不容易才平復的心跳,復又擂鼓似的砰砰直響,手心裏全是汗,竟比三年前那次的大婚還要緊張。心裏念着那句執子之與子偕老,短短的幾步路,他似是踩在雲端,身子輕飄飄的。他在她跟前站定,壓抑着狂亂激動的心緒,想說點什麼,卻發覺喉嚨發緊,啞着嗓子喚了一聲:“葉子……”

她的身子輕輕一顫,沒有答話。

安逸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偷偷在兩側袍子上擦了擦手心的汗,“我……我會一生一世對你好的。葉子,我要揭你蓋頭了……”

他上前一步,顫着手去揭那塊綉着龍鳳圖案的紅綢,隨着紅綢翻動,一股淡淡的幽香躥進鼻中,他的心神也為之一盪,定眼看去,紅綢底下的女子明眸皓齒,眉目如畫,卻不是他心心念念的葉子。

他的心猛地一沉,隨即大怒,“怎麼會是你?葉子呢?”

雲竹端坐着,一雙眸子沉靜如水,“她不願意嫁你,她走了。”

安逸又驚又怒,心頭捲起驚濤駭浪,顧不得計較雲竹為何會在這裏,猛地轉身要去追,身子才一動,腦袋一陣暈眩,幾乎站立不穩。雲竹出手如電,點向他背心兩處穴道,在安逸倒下時穩穩將他接住。

安逸穴道被制,人卻清醒,目眥盡裂地看着雲竹,“你、你要做什麼?”

雲竹將他放在床上躺好,雙眸不看他,只道:“你放心,我不會對你如何,我只是想替世子取回伏羲八卦。”

心裏急得火燎似的,奈何身體動彈不得,他的胸口劇烈起伏,急道:“雲竹,我知道你心裏怨我,若不是我害了你,你也不用舍家棄國地跟着我,我知道我欠了你,我定會補償你,你先解了我穴道,我要去找葉子。”

雲竹搖了搖頭,神色平靜,“安逸,我並不怨你,當日幫你,我心甘情願,哪怕舍了這條命,我也不會有半句怨言。但世子對我有知遇之恩,我背叛了雲衛,如今唯一可做的,只有幫世子找回伏羲八卦。”

若那日燕詡要她殺安逸,她寧願當場舍了自己的命也不會答應,但燕詡的心七竅玲瓏,顯然早就料到了。所以他雖讓她服下極樂丸,卻沒有要求她殺安逸,他這麼做,除了因為知道她下不了手,更因為燕詡向來心高氣傲,要手刃安逸,必須由他自己親自動手。所以那日燕詡要雲竹做的只有兩件事,一是在他來之前護好葉萱,二就是找回伏羲八卦。

那串迦南佛珠里藏了迷藥,雲竹知道像安逸這樣的高手,尋常時候根本近不了身算計他,唯有將迷藥塗在蓋頭上,趁着他心神激蕩之時下手。找到伏羲八卦,還了世子的恩情,她便再無任何牽挂了。像她這樣卑微的人,死了就死了,沒有誰會記得她,她不怕死,她只是有點難過,她這樣算計安逸,他定會恨透自己了,之前的那一點點情誼,今晚過後不復存在了。

她繼續道:“至於葉姑娘……她已經走了。她不願意嫁你,你又何必苦苦相逼?”

她說罷不再看他,到門外招來一名下人,讓他轉告顏奴,安逸在她手上,若想保他性命,即刻拿伏羲八卦來換。

安逸躺在床上,只恨自己一時大意中計,他狠狠盯着雲竹,“雲竹,你根本不懂,我曾經一時糊塗,傷了葉子的心,她因此離開我,若非如此,她不會遇上燕詡,更不會被燕詡抹去記憶,傀儡似的活了三年。我對不起她,我發過誓的,這輩子絕不負她。你放開我,我要去找她!”

雲竹在床邊坐下,一張俏臉在大紅的喜服和燭火映襯下顯得溫柔嫵媚,她垂眸看着安逸,低低嘆息一聲,“你真傻,男女之間的情愛,一廂情願最是讓人肝腸寸斷。譬如……我喜歡你,而你心裏想着的只是你的葉子,即使我為你做再多,你又何嘗會因此多看我一眼?這樣簡單的道理,你到如今還不懂嗎?”

反正她已不久於人世,也不怕讓他知道她的心思了。安逸愕然地看着她,“你胡說什麼?魔怔了嗎?快放開我,你要伏羲八卦,儘管拿去就是!”

雲竹沒想到他為了葉萱,竟寧願輕易放棄辛苦偷來的伏羲八卦,一時神色黯然,心道他情深如此,可真是個可憐人,不由道:“安逸,你這又是何苦,葉姑娘愛不愛世子爺我不知道,我只知她已不再愛你,你執迷不悟,苦的只是你自己罷了。”

安逸所有的耐性已用完,孤狼一般的眸子殺意凜冽,聲音從牙逢中擠出,“我的事不用你管。我警告你,你若誤了我的事,別怪我不顧念舊情,你是以為我不會殺你嗎?”

而此時,顏奴嘶啞的聲音終於在門外響起,“少主,老奴來了,你無事吧?”

“亞父,我無事,快把伏羲八卦給她!”

對於顏奴來說,沒有任何事情重要得過安逸的安危,更何況,沒有異血人,伏羲八卦就是件廢品,他毫不遲疑地取出伏羲八卦,拋進屋裏。

雲竹將八卦放進懷裏,從窗口處朝上空放了支鳴鏑,又回過身來,幽幽看着安逸,“安逸,對不起,當日救你,是我情之所至,我不後悔。今晚算計你,實在情非得已,但世子對我有恩,我同樣不後悔。你我……就此兩清了。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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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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